既然王振決定要回家去看看,那就去吧,大軍于是調轉方向,向蔚縣出發。
事實上,王振的這個決定倒是正确的,因爲從他的家鄉蔚縣,正是由紫荊關入京的必經之路。隻要沿着這條路進發,足可以平安抵達京城。
八月三日,大軍開始前行,但行進僅五十裏,隊伍突然停了下來,然後接到命令,所有的部隊立刻轉向,回到大同,沿來時的居庸關回京。
這簡直是個讓人抓狂的決定,大軍已經極其疲憊,如果繼續前進,不久就能回京,并确保安全。
好好的路不走,走到半路,居然要回頭取一條遠路回京!
發布這條命令的人如果沒有正當的理由,那就一定是瘋了。
王振有正當的理由,而且似乎還很高尚。
“秋收在即,大軍路過蔚縣,必會踐踏莊稼,現命大軍轉向,以免擾民。”
真是太高尚了,司禮監王振踐踏人命,貪污受賄,禍害國家,誣陷忠良,現在竟然突然關心起蔚縣的莊稼起來,實在是“明察秋毫”。
後世的史學家無不對此“高尚行爲”深惡痛絕,還有很多人分析,蔚縣的田地應該都是王振自己的,所以他才那麽在乎。
其實在我看來,是不是王振的并不重要,因爲即使這些田地不是他的,也不能說明他的品格有多高尚。無非是施以小恩小惠,顯示自己的權力而已。
王振最終還是挽救了蔚縣的莊稼,顯示了自己的權威,當然,也付出了一定的代價。
這個代價就是數十萬條人命。
天降大雨,二十萬大軍行進更加困難,士氣極其低落,士兵們怨氣沖天,然而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說什麽也沒用了,老老實實地走吧。
八月十日,經過艱難跋涉,軍隊到達宣府,眼看大軍就可以安全進入居庸關,大家都松了一口氣。
但也就在此時,一直尾随而來的也先終于看清了這支明軍的真實面目,經過數次試探,他已經明白,隻要發動攻擊,必定能夠擊敗這個所謂的龐然大物。
在躲避及尾随了一個月後,也先這隻黔虎終于開始了他的第一次沖擊。
所幸的是,明軍發覺了也先的這一企圖,立即派出主力部隊騎兵五萬餘人進行阻擊,統帥這支軍隊的人是朱勇。
朱勇的父親朱能是一位優秀的指揮官,就如同張輔的父親張玉一樣,但朱能和張玉的不同之處在于,張玉的兒子張輔也是個優秀的軍事人才,但他的兒子不是。
朱勇帶領着五萬大軍自信地出發了,他雖然是負責後衛工作,但其實他的兵馬要多過也先兩倍,因爲據可靠情報,也先隻有兩萬騎兵。這也正是朱勇自信的根由所在。
盲目的自信往往比自卑更可怕。
具體經過就不用多說了,隻說結果吧:
“鹞兒嶺中伏死,所率五萬騎皆沒。”
五萬人中了兩萬人的埋伏,全軍覆沒,這充分地說明了朱勇不是一個好的指揮官。
不過在我看來,死在鹞兒嶺的五萬大軍還是幸運的,至少他們還是奮戰而死的。
他們沒有死在土木堡,沒有死得那麽窩囊。
消滅了朱勇,通往勝利的道路終于打開了,也先的前面,是一片毫無阻攔的坦途。
土木堡
雖然朱勇指揮不利,但他的軍隊還是爲皇帝陛下争取到了三天時間。
三天救命的時間,但也僅僅隻有三天。
八月十日從宣府出發,明軍用三天時間趕到了土木堡,這裏離軍事重鎮懷來隻有二十五裏,隻要進入懷來,所有的人就都安全了。
下面的事情我想我不說大家也能猜得到,又有一個人反對。
這個人還是王振。
他如同以往一樣,找到了一個理由,不過這個理由一點也不高尚。
“我還有一千多輛車沒有運到,大軍暫時不入城,就在這裏等待!”
一個人犯一次錯誤不難,難的是從頭到尾都犯錯誤,類似王振如此愚蠢而不自知的人,實在是天下少有。
對于這位司禮監先生,我已經無話可說,抛開他的惡行,單單他的愚蠢和無知,就足以讓他遺臭萬年,爲萬人唾罵。
一個人最可悲的地方不在于被罵,而在于罵無可罵。
就這樣,明軍失去了最後一個脫困的機會。
也先終于趕到了,他擦幹了朱勇在他刀上留下的血迹,準備再次大開殺戒。
八月十四日夜,也先突然發動攻擊,明軍猝不及防,全軍敗退,但由于人數衆多,也先不敢過于深入,明軍于是趁此機會結成緊密隊形,并挖掘壕溝,準備長期作戰。
據我估算,也先此時的兵力應該不止兩萬,而是在五六萬左右,但即使是這樣的兵力,他也無法擊潰固守的明軍。
于是他想了一個辦法。
八月十五日,也先突然派來使臣,表示願意和談,王振十分高興,立刻派出曹鼐參與和談,此時,似乎是爲了表示誠意,也先的軍隊已退去。
面對這種情況,熟知兵法的兵部尚書邝埜冷靜地進行了分析,他認爲這是也先軍隊的詭計,不能輕信,應該固守待援。
也就在這個時刻,王振終于完成了他人生中的一件大事,他充分地使用了自己的愚蠢,犯了最後一個錯誤。
“大軍立刻越出壕溝,馬上轉移!”
在正統十四年的這次軍事行動中,王振以錯誤開頭,用錯誤結尾,他能夠一直堅持自己的錯誤意見,即使明知自己的愚蠢和無知,也能夠發揚厚顔無恥的精神,充耳不聞,真正做到了把錯誤進行到底。
李景隆,你在天之靈想必也不會再寂寞,因爲一個比你更愚蠢、更白癡、更無知的人已經出現了,而這個人馬上就會來陪伴你。
不出邝埜所料,大軍出發僅三裏,已經消失的也先軍隊就出現了,“鐵騎揉陣而入,奮長刀以砍大軍”。
經過長期奔波,被王振反複折騰得士氣已經全無的二十萬大軍終于到達了極限,并迎來了最後的結局——崩潰。
徹底的崩潰,二十萬大軍毫無組織,人人四散奔逃,此刻不管你是大将,大學士,還是普通士兵,隻有一件事情可以做——逃跑。
說起逃跑,實在是個技術工作,除了看準方向外,還要有充足的體能做底子,這下子平日不勞動的大臣們遭了殃,因爲也先的士兵們在屠殺這件事情上做得相當徹底,不管你是什麽身份,是進士及第(曹鼐是狀元)還是進士出身,馬刀之前人人平等。
四朝老臣張輔曾橫掃安南,威風無比,也于此戰中被殺,一代名将就此殒命。
此外驸馬井源,兵部尚書邝埜,戶部尚書王佐,侍郎丁铉、王永和以及内閣成員曹鼐、張益等五十餘人全部被殺。
财産損失也很嚴重:
“騾馬二十餘萬,并衣甲器械辎重,盡爲也先所得。”
數十年之積累,數十年之人才,就此一掃而光。
二十萬大軍崩潰,五十餘位大臣戰死,他們本不該死,這就是最後的結局。不過值得高興的是,有一個該死的人終于死了。
護衛将軍樊忠在亂軍之中拼殺。他明白,所有的一切都結束了,自己也将死于此地。
他自然是不甘心的,二十萬大軍就此潰滅,隻是因爲一個人的錯誤指揮。
可惜他沒有死在我的手裏。
似乎是上天要滿足他最後的心願,不久之後,他居然在亂軍中找到了這個人。
這個人的特征也很明顯,他是太監,沒有胡須。
于是樊忠趕上去扯住了驚慌失措的王振,用手中鐵錘捶爛了他的腦袋。
“吾爲天下誅此賊!”
殺得好!殺得痛快!
可惜太晚了。
尾聲
正統十四年(1449)九月十二日。
“臣居庸關巡守都指揮同知楊俊報:近日于土木堡拾所遺軍器,得盔六千餘頂,甲五千八十領,神槍一萬一千餘把,神铳六百餘個,火藥一十八桶。”
正統十四年(1449)九月十三日。
“臣宣府總兵楊洪報:于土木所遺軍器,得盔三千八百餘頂,甲一百二十餘領,圓牌二百九十餘面,神铳二萬二千餘把,神箭四十四萬支,大炮八百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