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騎兵分爲四路,從四個不同的方向對大明帝國分别發動了進攻。
其中第一路攻擊遼東,第二路攻擊甘肅,第三路攻擊宣府,最後一路由也先自己統領,攻擊大同。
戰争就此全面爆發。
消息傳到京城,大臣們十分緊張,立即召開緊急會議,商量對策。事發突然,很多大臣心中都沒底,但有一個人卻與衆不同,十分興奮。
此人又是王振。
受賄的是你,查貨的是你,惹事的也是你,現在打仗了,你還有什麽可興奮的?
要說明的是,王振從來就不是什麽主戰派。正統八年(1443),侍講學士劉球就曾經給皇帝上過一次奏折,指出蒙古使臣人數日益增多,必然包藏禍心,希望能夠盡早整頓兵制,積極備戰。
劉球沒有想到,他出于愛國熱情上書,換來的卻是殺身之禍。
王振看到奏折後,勃然大怒。不知是他收了也先的錢,還是認爲劉球是在指責自己沒有盡到責任,反正他找了個借口,把劉球關進了監獄,在不久之後,他指使自己的親信錦衣衛指揮馬順殺害了劉球。
這樣一個禍國殃民的死太監,自然是不會有什麽愛國情操的。
他之所以興奮,是因爲在他看來,這是一個實現自己抱負,揚威天下的機會。
爲了達到自己的目的,他開始秘密地籌劃。
當時也先的軍事實力已經非常強大,明朝的邊境将領已然不是對手,大同守軍連連失利,紛紛告急,朝廷經過會議,決定派出驸馬井源出兵作戰。
驸馬井源是一個很有能力的将領,他的出征緩和了當時的緊張局勢。
然而就在他出征後第二天,皇宮就傳出了一個消息,這個消息震驚了所有的人。
皇帝要親征了!
這正是王振搗的鬼。
王振想要遠征立功,但他沒有能力也沒有威望帶兵出征,爲了達到自己的目的,他想到了皇帝。
皇帝是自己的學生,一直聽自己的話,隻有借助他的名義,才能實現自己統率大軍的夢想!
在王振的慫恿下,英宗朱祁鎮下達了親征的命令,召集大軍共二十萬,立刻準備出征。
這裏要說一下,很多史書都說此次出征共有五十萬人,根據本人考證,這是不準确的。因爲由當時動員兵力的時間及京城附近的布防情況分析,幾天之内,絕對不可能召集五十萬大軍,當時京城的三大營總兵力是十七萬左右,加上附近軍隊,共計數量應當在二十萬左右。
我們知道,兵家有雲: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打仗的人也要吃飯,要睡覺,這就必須準備好糧食帳篷,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打仗就是打後勤。
朱棣遠征之時,會征用大量的民工、牛馬車輛,并設置專門的運糧隊,準備後勤時間往往長達幾個月。
那麽王振統領的這二十萬大軍出發準備用了多長時間呢?
答:不到五天!
七月中旬接到邊關急報,七月十七日就出征了!
在王振這個蠢貨看來,隻要把人湊齊就行了。他事先通過邊報得知,也先隻有兩三萬人馬,所以他征召二十萬大軍,認爲這樣就一定能夠取勝。
是啊,這個算術小學生也會做,二十萬對兩萬,平均十個人對一個人。似乎不用打,一人踩上一腳也能把對手給踩死。
王振就是這樣想的,他的作戰思想似乎也就源自于此。
無知啊,真是極度的無知!王振這個出生市井的小人物此刻終于顯出了他的本色,在他看來,戰争似乎就等同于街頭的黑社會鬥毆,雙方手持西瓜刀對砍,誰人多,誰氣勢大,誰就能赢。
話說回來,戰争到底與鬥毆有什麽不同,爲什麽不是人越多越好呢?
爲了說明這個問題,我們有必要開一個專題。
戰争是怎樣煉成的
一千多年前,一個叫韓信的人對皇帝劉邦說出了一句話:韓信帶兵,多多益善!
這不僅是一句成語,一句千古名言,也是一句自信的豪言壯語。
在我看來,在韓信說出此言之後的一千多年裏,有資格有能力以此言自居者,不會超過十五個人。
而如果你仔細研究過軍事,就會發現,要做到帶兵多多益善,實在是太難了。
要說明原因,就必須從什麽是戰争說起。
事先說明,請大家不要誤會,這裏絕對不是要介紹那些讓人頭疼的政治性質、階級本質。我們要講的是戰争的形式——人與人之間的搏鬥。
因爲如果我們把戰争的所有外表包裝脫去,就會發現:
戰争,就是另一種形式的打架鬥毆。
下面,我會借用經濟學中的模型理論(先預設基本框架,不斷增加條件的經濟分析法)來說明這個問題。
先從兩個人講起,相信大家也有過打架的經曆,而兩個人打架就是我們俗稱的“單挑”。
“單挑”實際上是一件比較痛苦的事情,因爲打人的是你,挨打的也是你,是輸是赢全要靠你自己。當然,如果你比對方高大,比對方強壯,湊巧還練過武術(最好是搏擊,套路不怎麽管用),那麽勝利多半是屬于你的。
現在我們把範圍擴大,如果你有兩個人,而對方還是一個人,那你的赢面就很大了,兩個打一個,隻要你的臉皮厚一點,不怕人家說你勝之不武,我相信,勝利會是你的。
下面我們再加一個人,你有三個人,對手還是一個人。此時,你就不用動手了,你隻要讓其餘兩個人上,自己拿杯開水,一邊喝一邊看,臨場指揮就行。
就不用一個個地再增加了,如果你現在有一千個人,對手一個人,結果會怎樣呢?
我相信,在這種情況下,你反而不會獲得勝利。因爲做你對手的那個人肯定早就逃走了。
到現在爲止,你可能還很樂觀,因爲一直以來,都是你占優勢。
然而真正的考驗就要來了,如果你有一千個人,對手也有一千個人,你能赢嗎?
你可以把一千個人分成幾隊去攻擊對方,但對手卻可能集中所有人來對你逐個擊破,你能保證自己獲得勝利嗎?
覺得棘手了吧,其實我們才剛開始。
下面,我們把這個數字乘以一百,你有十萬人,對手也有十萬人,你怎麽打這一仗?
這個時候,你就麻煩了,且不說你怎麽布置這十萬人進攻,單單隻說這十萬人本身,他們真的會聽你的嗎?
你要明白,你的手下這十萬人都是人,有着自己的思維,有的性格開朗,有的陰郁,有的溫和,有的暴躁,他們方言不同,習慣不同,你的命令他們不一定願意聽從,即使願意,他們也不一定聽得懂。如果裏面還有外國友人(比如朝鮮),那你還得找幾個翻譯。
這就是指揮的難度,要想減低這一難度,似乎就隻有大力推廣漢語和普通話了。
要是再考慮他們的智商和理解能力的不同,你就會十分頭疼。這十萬人文化程度不同,有的是文盲,有的是翰林,對命令的理解能力不同,你讓他前進,他可能理解爲後退,一來二去,你自己都會暈倒。
很難辦是吧,别急,還有更難辦的。
我們接着把這十萬人放入戰場,現在你不知道你的敵人在哪裏。他們可能隐藏起來,也可能分兵幾路,準備伏擊。而你自己要考慮怎麽使用自己這十萬人去找到敵人并擊敗他們。
此外,你還要考慮這十萬人的吃飯問題,住宿問題,糧食從哪裏來,還能堅持多少天。
腦子有點亂吧,下面的情況會讓你更亂。
你還要考慮軍隊行進時的速度、地形、下雨還是不下雨,河水會不會漲,山路會不會塞,士兵們經過長時間行軍,士氣會不會下降,會不會造反,你的上級(如果有的話)會不會制約你的權力,你的下級會不會嘩變。
你的士兵有沒有裝備,裝備好不好,士兵訓練水平如何,敵人指揮官的素質如何,敵人的裝備如何,敵人的戰術是什麽,你的心裏承受能力有多大,打了敗仗怎麽撤退,打了勝仗能否追擊,等等。
事實上,戰場上的情況還要複雜得多。相信看到這裏,你已經明白,别說帶十萬人出去打仗,你就是帶十萬人出去轉一圈,旅個遊,能平安無事地回來就已經很不錯了。
你可能以爲事情就此結束了,恰恰相反,真正的考驗還在後面,不要忘記,我們的目标是多多益善。
如果你再把指揮的人數乘上十倍,一百萬人,你就會發現,你面對的已經不是一百萬可以依靠的人,而是一百萬個麻煩,是真正的災難。
從十萬到一百萬,你的人數增加了十倍,但你的問題卻可能增加了一百倍,任何小的問題如果不加以重視,就會一發不可收拾。一百萬人,每天要消耗多少糧食不說,他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誰也不是傻瓜,你怎麽控制一百萬個人,讓他們去聽從你的指揮呢?
軍事指揮就如同一座金字塔,指揮的人數和指揮官的指揮能力是成正比的,指揮的人數越多,對能力的要求就越高。從古至今,有能力站在塔頂的人是很少的。
多多益善是一種境界,它代表着指揮官的能力已經突破了人數的限制,突破了金字塔的塔頂,無論是十萬、還是五十萬、一百萬,對于指揮官而言,都已經沒有意義。
因爲這種指揮官的麾下,他的士兵永遠隻有一個人,命令前進絕不後退,命令向東絕不向西。
同進同退,同生同死。
這才是指揮藝術的最高境界。
所以,善帶兵而多多益善者,是真正的軍事天才。
這樣的人,我們稱之爲軍神。
以上就是模型的構建過程,相信大家應該對戰争和人數及指揮能力的關系有了一個大緻的了解,但這個模型是理想化的,我們在此還要補充兩種特殊情況。
首先,這個模型設定的是普通的人,不包括具有特異功能的人士,如郭靖、楊過、張無忌等人,能夠突破地球引力,一跳十幾米,穿牆入室,身負如乾坤大挪移之類的絕學,一個能打幾百上千個。
如果你手下有一千人,而對手果真是上述傳說人物中的一個,那你還是快逃吧。不但是因爲對方身負絕學,更重要的原因是,對方是正面人物、主要人物,是主角,根據劇情限定,他就是睡着了你也打不過他的,你才幾斤幾兩,敢和大俠對着幹?劇情限定好了,他是穩赢的。
其次,雙方裝備不能過于懸殊,比如對方拿火槍,你拿闆磚,就算人再多一倍,估計也是沒用的。
結論
總之,戰争不是打群架,人多就穩赢,實際上現在某些街頭鬥毆的人也開始注意戰術方法了,他們也時不時來個半路偷襲,前後夾擊之類的把戲。
可見事物總是不斷向前發展的。
帶幾十萬人出去打仗是很容易的,即使你把全國人口全帶出去也沒有人管你,問題是你要能保證打赢。而像白起、韓信、陳慶之、李靖這樣有能力做到的人,實在是太少了。
比如國民黨的著名将領胡宗南,手下長期擁兵數十萬,卻一直被隻有幾萬人的對手牽着鼻子走,最後被打得落花流水。倒不是他不肯用心,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他的黃埔同學最後給他下了一個定義——“胡宗南,也就是個團長。”
司禮監王振,也就是個奴才。
他從前不過是個小小的學官,還是個學藝不精的學官,後來還成了宦官,然而這位身殘志不堅的仁兄居然一下子當上了二十萬人的統帥(實際統帥權在他手中)。
後果可想而知,也不堪設想。
準備與抉擇
在這短短的幾天中,王振一直做着青史留名的美夢,而其他的人也有着各自的行動。
首先是大臣們。當他們聽說這個如同晴天霹靂般的消息後,頓時炸了鍋,紛紛上書反對,帶頭的是吏部尚書王直。
吏部就是人事部,由于主管官員任命職權,故而位居六部之首,吏部尚書也有了一個專門的稱呼——天官,可見其威望之高。
在王直的帶領下,百官聯合上奏折反對出征,但可惜的是,王振是司禮監,并且得到了皇帝的信任,反對無效。
除了這些人外,兵部的兩位主官也上書反對,他們分别是兵部尚書邝埜和兵部侍郎于謙。
邝埜,宜章人,永樂年間進士出身。他爲人清廉,十分正直,對于王振的胡作非爲很是不滿,這次他上書反對,正是他一貫以來正派品行的表現。不出所料,他的反對也被駁回,但這并不是他勸阻行爲的結束,事實上,作爲一個從始至終參加了這次遠征的人,他把自己的忠誠保留到了生命的最後一刻。
而這位于謙,正是我們後面篇章的主角,要說這位仁兄實在不是一般的強,他的能力和人望也不是一般的高,他得罪過第一号紅人王振,且從未認錯,居然就在王振眼皮子底下還能複官至兵部侍郎,而王振也拿他沒有辦法,可見其根基之牢固,背景之深厚。
這兩位兵部高級官員的抗議被駁回後,也隻好去繼續他們的工作,爲遠征作準備。按照規定,皇帝出征,兵部主要領導應該陪同,經過内部商議,最終作出了決定:
邝埜陪同出征,于謙暫時代理兵部事宜。
事實證明,正是這一決定挽救了大明帝國的國運。
與他們相比,其餘兩位輔政大臣的表現實在讓人失望,三楊已經死了,胡濙沒有什麽能力,而真正應該起作用的張輔卻一言不發。
這就太不應該了,張輔率軍平定安南,曾身經百戰,不可能不知道這一舉動的危險性,此人是四朝老臣,王振也不敢把他怎麽樣,如果要争論起來,王振可能還不是他的對手,但年老心衰的張輔卻令人失望地保持了沉默。
雖然一言不發,雖然明知危險,但張輔最終還是與皇帝一起出發遠征了,不是作爲指揮官,隻是作爲一個陪同者。
你把兒子交給我,我就陪他走到底吧。
大臣們亂成一團,各有各的打算和行動。皇帝也有,皇帝也是人,在出差之前,他也要交接好工作,告别親人,這才能打好包袱上路。
朱祁鎮現在就面臨着這兩項工作。他首先把國家大權交給了自己的弟弟朱祁钰。應該說朱祁鎮是一個品性溫和的人,他和他的弟弟關系也十分的好,而他的弟弟也十分規矩,對于不該屬于自己的東西從不貪心,比如說——皇位。正是因爲這個原因,朱祁鎮放心地将國家大權交給了他。
然而朱祁鎮不明白的是,世界是不斷變化的,事情會變化,人也是會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