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臣們來到宮殿裏,正準備下拜,坐在寶座上的朱棣突然發話:“你們看看這個人,還認識他嗎?”
此時陳天平應聲站了出來,看着安南來的使臣們。
使臣們看清來人後,大驚失色,出于習慣立刻下拜,有的還痛哭流涕。
一旁的裴伯耆也十分氣憤,他站出來斥責使臣們明知現任國王是篡權賊子,卻爲虎作伥,不配爲人臣。他的幾句話擊中了使臣們的要害,安南使臣們惶恐不安,無以應對。
老到的朱棣立刻從這一幕中明白了事情的真相,他拍案而起,厲聲斥責安南使臣串通蒙蔽大明,對篡國奸臣卻不聞不問的惡劣行徑。
在搞清事情經過後,朱棣立刻發布诏書,對現任安南國王胡進行嚴厲指責,并表示這件事情如果沒有一個讓自己滿意的答複,就要他好看。
朱棣的這一番狠話很見成效,安南現任胡氏國王的答複很快就傳到了京城,在答複的書信中,這位國王進行了深刻的批評和自我批評,表示自己不過是臨時占個位置而已,國号紀年都沒敢改,現在已經把位置空了出來,誠心誠意等待陳天平回國繼承王位。
這個回答讓朱棣十分滿意,他也寬容地表示,如果能夠照做,不但不會追究他的責任,還會給他分封土地。
然後,朱棣立刻安排陳天平回國。
話雖這樣說,但朱棣是個十分精明的人,他深知口頭協議和文書都是信不過的(這得益于他早年的經曆),因爲當年他自己就從來沒有遵守過這些東西。
爲保障事情的順利進行,他安排使臣和廣西将軍黃中率領五千人護送陳天平回國,按照朱棣的設想,陳天平繼位之事已是萬無一失。
可是之後發生的事情隻能用一個詞語來形容:聳人聽聞。
黃中護送陳天平到了安南之後,安南軍竟然設置伏兵在黃中眼皮底下殺害了陳天平,還順道殺掉了明朝使臣,封鎖道路,阻止明軍前進。
消息傳到了京城之後,朱棣被激怒了,被真正地激怒了。
真是膽大包天!
陽奉陰違也就罷了,竟然敢當着明軍殺掉王位繼承人,連大明派去的使臣都一齊殺掉!
不報此仇,大明何用!養兵何用!
安南平定戰
殺掉了陳天平,胡氏父子安心了,陳氏的後人全部被殺掉了,還順便幹掉了明朝使臣,他雖然知道明朝一定會來找他算賬,但他也早已安排好了軍隊進行防禦,并在顯要位置設置了關卡。
隻要占據有利地勢,再拖上了幾年,明朝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地位。
這就是胡氏父子的如意算盤。
算盤雖然這樣打,但他們也明白,明朝發怒攻打過來不是好玩兒的,于是他們日夜不停操練軍隊,布置防禦,準備應對。
但出乎他們意料的是,過了三個多月,明朝那邊一點動靜都沒有,莫非他們覺得地方偏遠,不願前來?
存有僥幸心理的胡氏父子沒有高興多久,戰争的消息就傳來了,明朝軍隊已經正式出發準備攻取安南。
這早在胡氏父子的預料之中,所以當部下向他們報告軍情時,父子倆還故作鎮定,表明一切防禦工作都已經預備好,沒有什麽可怕的。
這對父子之所以還能如此打腫臉充胖子,強裝鎮定,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這父子兩個并不知道爲何明朝要過三個月才來攻打他們。
那是因爲軍隊太多,需要動員時間。
多少軍隊需要動員幾個月?
答:三十萬。
當然了,根據軍事家們的習慣,還有一個号稱的人數,這次明軍軍隊共三十萬,對安南号稱八十萬,胡氏父子從手下口中聽到這個數字後,差點沒暈過去。
帶領這支龐大軍隊的正是名将朱能,此人我們之前已經介紹過多次,讓他出征表明朱棣對此事的重視,朱棣期盼着朱能可以發揚他靖難事後的無畏精神,一舉解決問題。
可惜天不如人願,估計朱能也沒有想到,他不但沒有能夠完成這次任務,而且連安南的影子都沒能看見。
明軍的行動計劃是這樣的,分兵兩路,一路以朱能爲統帥,自廣西進軍,另一路由沐晟帶領,自雲南進軍。
這是一個曆史悠久的軍事計劃,凡是攻打安南,必從廣西和雲南分兵兩路進行攻擊,這幾乎已經是固定套路,從古一直用到今。
可是意外發生了,朱能在行軍途中不幸病倒,經搶救無效逝世,這也難怪,因爲大軍出發走到廣西足足用了三個月。一路上颠簸不定,朱能的所有精力在那場驚天動地的大戰中已經消耗得差不多了,再去參加一場戰争也太苛責他了,應該休息休息了。
朱能的位置空出來了,代替他的倒也不是外人,此人就是被朱棣稱爲“靖難第一功臣”張玉的兒子——張輔。
這是一個艱巨的任務,因爲朱能的突然去世讓很多人對戰争的前景産生了憂慮,而這位威信遠不如朱能的人能否勝任主帥職位也很讓人懷疑。
令人欣慰的是,在這緊急時刻,張玉似乎靈魂附體到了張輔的身上。張輔繼承了張玉的優良傳統,在這場戰争中,他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張輔在接任統帥位置後,面對下屬們不信任的目光,召開了第一次軍事會議,在這次會議上,他詳細地介紹了作戰方針和計劃,其步驟之周密精确讓屬下歎服,在會議的最後,張輔說道:“當年開平王(常遇春)遠征中途去世,岐陽王(李文忠)代之,大破元軍!我雖不才,願效前輩,與諸位同生共死,誓破安南!”
在穩定士氣,準備充分後,張輔自廣西憑祥正式向安南進軍,與此同時,沐晟自雲南進軍,明軍兩路突擊,向安南腹地前進。
事實證明,安南的胡氏父子的自信是靠不住的,張輔帶兵如入無人之境,連破隘留、雞陵兩關,一路攻擊前行,并在白鶴與另一路沐晟的軍隊會師。
至此,明軍已經攻破了安南外部防線,突入内地,現在橫在張輔面前,阻礙他前進的是安南重鎮多邦。
據史料記載,當時的安南有東西兩都,人口共有七百餘萬,且境内多江,安南沿江布防,不與明軍交戰,企圖拖垮明軍。
張輔識破了安南的企圖,他派出部将朱榮在嘉林江打敗安南軍,建立了穩固陣地,然後他與沐晟合兵一處,準備向眼前的多邦城進攻。
多邦雖然是安南重鎮,防禦堅固,但在優勢明顯的明軍面前似乎也并不難攻克,這是當時大多數将領們的看法,然而這些将領們似乎并沒有注意到,在曆史上,輕敵的情緒往往就是這樣出現并導緻嚴重後果的。所幸的是張輔并不是這些将領中的一員,他派出了許多探子去偵察城内的情況,直覺告訴他,這座城池并不那麽簡單。
張輔的感覺是正确的,這座多邦城不但比明軍想象得更爲堅固,在其城内還有着一種秘密武器——大象。
安南軍隊估計到了自己戰鬥力的不足,便馴養了很多大象,準備在明軍進攻時放出這些龐然大物,突襲明軍,好在張輔沒有輕敵,及時掌握了這一情況。
可是話雖如此,掌握象情的張輔也沒有什麽好的辦法來對付大象,這種動物皮厚、結實又碩大無比,戰場之上,倉促之間,一般的刀槍似乎也奈它不何。該怎麽辦呢?
這時有人給張輔出了一個可以克制大象的主意,不過在今天看來,這個主意說了與沒說似乎沒有多大區别。
這條妙計就是找獅子來攻擊大象,因爲獅子是百獸之王,必定能夠吓跑大象。
我們暫且不說在動物學上這一觀點是否成立,單單隻問一句:去哪裏找獅子呢?
大家知道,中國是不産獅子的,難得的幾頭獅子都是從外國進口的,據《後漢書》記載,漢章帝時,月氏國曾進貢獅子,此後安息國也曾進貢過,但這種通過進貢方式得來的獅子數量必然不多,而且當年也沒有人工繁殖技術,估計也是死一頭少一頭。就算明朝時還有獅子,應該也是按照今天大熊貓的待遇保護起來的,怎麽可能給你去打仗?
那該怎麽辦呢,獅子沒有,大象可是活生生的在城裏等着呢,難不成畫幾頭獅子出來打仗?
答對了!沒有真的,就用畫的!
你沒有看錯,我也沒有寫錯,當年的張輔就是用畫的獅子去打仗的。
張輔不是瘋子,他也明白用木頭和紙糊的玩意兒是不可能和大象這種巨型動物較勁的,不管畫得多好,畢竟也隻是畫出來的,當不得真。作爲一名優秀的将領,張輔已經準備好了一整套應對方案,準備攻擊防守嚴密的多邦城。
其實到底是真獅子還是假獅子并不重要,關鍵看在誰的手裏,怎麽使用,因爲最終決定戰争勝負的是指揮官的智慧和素質。
張輔的數十萬大軍在多邦城外住了下來,但卻遲遲不進攻,城内人的神經也從緊繃狀态慢慢松弛了下來,甚至有一些城牆上的守兵也開始和城邊的明軍士兵打招呼,當然了,這是一種挑釁,在他們看來,自己的戰略就要成功了,明軍長期待在這裏,補給必然跟不上,而攻城又沒有把握,隻有撤退這一條路了。
安南守軍不知道的是,其實明軍遲遲不進攻的理由很簡單:刀在砍人之前磨得時間越久,就越鋒利,用起來殺傷力也會更大。
事實正是如此,此時的張輔組織了敢死隊,準備攻擊多邦城。他所等待的不過是一個好的時機而已。
在經過長時間等待後,明軍于十二月的一個深夜對多邦城發起了攻擊,在戰鬥中,明軍充分發揮了領導帶頭打仗的先鋒模範作用,都督黃中手持火把,率隊先行渡過護城河,爲部隊前進開路,都指揮蔡福親自架雲梯,并率先登上多邦城。這兩名高級軍官的英勇行爲大大鼓舞了明軍的士氣,士兵們奮勇争先,一舉攻破外城,安南士兵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平日毫無動靜的明軍突然變成了猛虎,如此猛烈之進攻讓他們的防線全面崩潰,士兵們四散奔逃。
戰火蔓延到了内城,此時安南軍終于使出了他們的殺手锏——大象,他們驅使大象攻擊明軍,希望能夠挽回敗局,然而,早有準備的張輔拿出了應對的方法。
考慮到畫的獅子雖然威武,但也隻能吓人而已,不一定能吓大象,張輔另外準備了很多馬匹,并把這些馬匹的眼睛蒙了起來,在外面罩上獅子皮(畫的),等到大象出現的時候便驅趕馬匹往前沖,雖然從動物的天性來說,馬絕對不敢和大象作對,但蒙上眼睛的馬就算是恐龍來了也會往前沖的。與此同時,張輔還大量使用火槍攻擊大象,殺傷力可能不大,但是火槍的威懾作用卻相當厲害。
在張輔的這幾招作用下,安南軍隊的大象吓得不輕,結果紛紛掉頭逃跑,沖散了後面準備撿便宜的安南軍,在喪失了所有的希望後,安南軍徹底失去了抵抗的勇氣,明軍一舉攻克多邦城。
多邦戰役的勝利沉重地打擊了安南的抵抗意志,此後明軍一路高歌猛進,先後攻克東都和西都,并于此年(永樂五年)五月,攻克安南全境,俘獲胡氏父子,并押解回國,安南就此平定。
在安南平定後,朱棣曾下旨尋找陳氏後代,但并無結果,此時又有上千安南人向明朝政府請願,表示安南以前就是中國領地,陳氏已無後代,希望能歸入中國,成爲中國的一個郡。
朱棣同意了這一提議,并于永樂五年(1407)六月,改安南爲交趾,并設置了布政使司,使之成爲了中國的一部分,于是自漢唐之後,安南又一次成爲中國領土。
安南問題的解決使得中國的西南邊界獲得了安甯和平靜,但明朝政府還有着一個更大的煩惱,這個煩惱纏繞了明朝上百年,如同噩夢一般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