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桓案最終還是結束了,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在此案中被殺的最後一個人正是此案的主審法官,殺掉無數官員的右審刑吳庸。
經過這一連串大案,朝中官員如驚弓之鳥,每天都擔心自己腦袋不保,有些好事的人就拿這些官員開涮,說朱元璋上朝時如果玉帶系在肚皮下面,就是要殺人了,如果玉帶在肚皮上代表今天平安無事。
如果這樣判斷,那是要出問題的,萬一哪一天朱元璋吃得太飽,肚子脹,玉帶隻能放在肚皮上,心情又不好,官員們可就要吃苦頭了。
史料記載,官員們每天上朝,都要在家門口舉行儀式,什麽儀式呢?穿戴整齊,抱抱老婆孩子,交代清楚誰還欠我多少債、我的私房錢藏在床底之類的後事,然後訣别而去,老婆孩子就在背後哭,除了人還是活的,和開追悼會沒什麽區别。
散朝的時候,老婆孩子在家門口等着,如果看到活人回家,就會大肆慶祝一番,慶祝的内容是今天我又活了一天。
這些并不是玩笑,而是真實的曆史景象,在不知明日禍福這種極大的壓力下,很多官員承受不住,紛紛表示自己就當白讀了幾十年書,情願回家種地。
官我也不做了,回家總行了吧。
哼哼,沒有那麽容易。“奸貪無福小人,故行诽謗,皆說朝廷官難做。”诽謗朝廷,這又是一條重罪。于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是“你說你,想要逃,偏偏注定要落腳”。
人類最偉大的地方就在于總能想出辦法解決問題,明朝的官員們在這個矛盾上充分體現出了這一特點。他們想出了一個很絕的方法——裝瘋。
在洪武年間的朝廷裏,好好的一個人突然間得了精神病是常見的,具體表現爲癡呆、神情木然、披頭散發、見到人就叫爹、拿着菜刀四處和人打招呼等,形式多種多樣,目的當然隻有一個——多活兩年。
話說回來,這招也是不錯的,而且當時也沒有精神鑒定這一招,隻要你能下血本,多惡心的事都做得出來,就一定能夠成功。
下面我們就舉一個成功者的例子,那裝瘋意志可真是堅強。
這個倒黴(或者是幸運)的人叫袁凱,是監察禦史,有一次朱元璋派了個工作給他,把處決人犯的名單交給太子朱标。這應該是個很簡單的工作,但袁凱沒有想到的是,自己的命運就這樣改變了。
他把名單交給太子,太子看到名單上人太多,主張從寬處理,可問題是他并沒有自己去找老爹說這句話,而是轉告袁凱,讓他去告訴朱元璋自己的意見。
袁凱心想,去就去吧,見了朱元璋,老實地把太子的話原樣說了一遍,完後叩個頭,準備走人。誰知就在此時,朱元璋問他:“太子意見和我相反啊,你看誰說得對呢?”
見鬼了,你們父子倆的事情,是我一個小官能摻和的嗎?袁凱左右爲難,沒有辦法,想出了回答的話:“皇上也沒錯,太子也沒錯,皇上殺人是維持法紀,太子放人是發善心。”
太難爲袁凱了。
誰知朱元璋聽後大怒,當面斥責袁凱狡猾,不說真話,然後把他趕了出去。袁凱回家後越想越怕,下了決心裝瘋。第二天,他就不上朝了,讓家裏人傳話說自己已經瘋了。
朱元璋果然不信,派人到他家打探,派去的這個人也不是空手來的,還拿了一件木工鑽,傳朱元璋的話,瘋子是不怕疼的,就看看你是真瘋還是假瘋。于是便用木工鑽去紮袁凱。
袁凱不愧是裝瘋高手,發揚了關雲長刮骨療傷的優良品德,任人來鑽隻是不出聲,來人這才相信,便回去報告了朱元璋。袁凱躲過了這一關。
然而朱元璋還是不相信他瘋了,便偷偷地派另一使者去看袁凱家裏的情況,這位使者剛走到袁凱家的院子裏,就被一個景象驚呆了,直慶幸自己還沒吃飯(諸位吃飯前最好也不要看)。
原來袁凱脖子被鐵鏈鎖住,正趴在地上吃狗屎,還一段段地嚼。使者大倒胃口,到這個地步,如果袁凱還沒有瘋,那就是自己瘋了,連忙回去告訴朱元璋。朱元璋聽後也是一陣惡心,便沒有繼續追究袁凱。
大家應該知道,袁凱是裝瘋的,吃狗屎這一招也太狠了,不過袁凱并不是吃的真狗屎,他在都察院的同僚事先得到消息,便告訴了他,他靈機一動,把面粉和上醬料做成狗屎狀物體,當飯給吃了。這才躲過了朱元璋的耳目。
朱元璋時期,官員們的日子是不好過的,從肅貪到空印案、郭桓案,朱元璋殺了很多人,有些是該殺的,而有些則是錯殺、冤枉的。很多人就此給朱元璋安上了“屠夫”、“殺人狂”的名字,甚至有人懷疑他的精神有問題,那麽朱元璋這樣做的目的到底是什麽呢?
我們之前講述了很多這一時期的情況,對朱元璋肅貪和錯殺的事實都進行了列舉。這也是希望能從更客觀的角度來述說朱元璋與官員之間的關系。
應該說朱元璋的這些行爲雖然有些過激,但其行爲主體還是正确的,他的目的是消除貪官污吏,如果我們聯系朱元璋少年時候的遭遇,就更能理解他的行爲。
朱元璋從小就被官府欺壓,自己的悲慘遭遇很大程度上是貪官污吏造成的,這也使得他很不喜歡這些當官的,即使官員們爲他幹活,在他的内心中對這些人也存在着極大的不信任感。這種不信任感一旦遇到某些因素的觸發,就會迅速擴大,進而蔓延到對整個群體的信心缺失。
正如俗話所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朱元璋就是這樣一個被蛇咬過的人,他被官吏們欺壓了幾十年,怎麽會信任這些人?所以如空印案、郭桓案這樣的案件一發生,朱元璋就會迅速将風潮擴大,在他看來,官員都是不可信的。
而朱元璋的肅貪行爲雖然可敬,效果卻不佳,這是因爲他過分看重了刑罰的力量,而沒有注意從各方面加強制度上的完善,一味地猛打猛殺,雖然在他統治時期貪污現象很少,但他死後,明朝的貪污卻十分嚴重,我們後面還要講到。
朱元璋給官員的待遇很低,很多人認爲是故意虐待官員。但我在分析明朝初期俸祿制度後發現,這個看法不一定是正确的,朱元璋制定的俸祿标準應該是經過仔細計算的,這些俸祿是足夠明初的官員們生活的。隻不過他沒有考慮到官員除了自己一家吃飽外,還要養活辦事員,還有一定的人際往來,而由于經濟的發展,生活水平的提高,原先的俸祿是不夠的。
也許有人會問,朱元璋如此精明,怎麽會想不到這些呢?可是就實際情況看,在這些問題上,朱元璋确實是缺乏遠見的。
比如他爲了不讓自己的子孫挨餓,規定凡是自己的子孫,一律不允許出去工作,就算沒有官做,也隻能在家吃俸祿。由于自己要過飯,而且家破人亡,朱元璋對自己的親戚十分看重,他制定的世襲爵位制度爲子孫們做了充足的打算,即使是像劉備那樣,不知是中山靖王多少竿子打不着的子孫,他也預留了爵位,并準備了相應的俸祿。
然而他沒有想到的是,到了一百年後,他的子孫們已經繁衍到了幾十萬人之多,朝廷一個省的糧食來養活他們都不夠,最後某些皇子皇孫得不到糧食,又不能出去工作,就活活餓死在家裏。這就是所謂的好心辦壞事吧。
我想,這樣的分析和評價對朱元璋來說應該是公平的。
李善長的結局
在朱元璋整肅官吏的同時,另一個大案——胡惟庸案也在進行中,這個案件并沒有因爲胡惟庸的死亡結束,它仍然延續着,不斷有某人因爲另一某人的供詞被殺,何處是個頭?
出人意料的是,李善長還活着,他與胡惟庸是親家,而且他弟弟李存義是鐵闆上釘釘的同黨,朱元璋考慮到他在朝廷中的巨大影響力,不但沒有殺他,連他的弟弟李存義也免死,放逐到崇明島(今上海崇明島),這應該算是很大的恩典了。
然而李善長很明白,自己活不了多久了。他太了解朱元璋了,自己畢竟還是或多或少參與了謀反,以這個人的性格絕不會放過自己。
朱元璋,來殺我吧!首級任你來取!
洪武二十三年(1390),李善長家裏修房子。他已經不是當年的丞相了,不能再呼風喚雨,但總得找人修啊,難道要自己動手?
他想到了帶兵的湯和。
湯和是他的老鄉,也是他的好友,他向湯和請求借三百士兵當勞工。這似乎是一件平常的事情。然而有一件事是他絕沒有想到的。
湯和出賣了他。
在借給李善長三百士兵後,湯和立刻密報了朱元璋,朱元璋又一次對李善長動了殺機。
應該說三百人實在是幹不了什麽的,而且兵還是湯和派出去的,不會聽李善長的指揮,即使如此,這件事情已經足以成爲駱駝背上的第一根草了。
這樣看來,湯和能夠活到最後,實在是有他的道理。
老眼昏花的李善長似乎是嫌自己活得太長,他立刻犯了第二個錯誤。
他的親信丁斌因爲犯法應該被流放,李善長卻上書爲丁斌求情。朱元璋又一次憤怒了,你以爲自己是誰?我處理犯人還要你來管嗎?他下令不再流放丁斌,卻也沒有釋放他,而是将他關到監獄裏,日夜拷打。朱元璋相信,李善長身上一定有着某些秘密,而這個秘密丁斌一定知道。事實證明,他的判斷是對的。
李善長所作所爲對得起丁斌,丁斌卻對不起李善長。
他供認了李存義與胡惟庸共同謀反的細節。朱元璋當機立斷,把李存義抓了回來,還是嚴刑拷問,李存義于是又供出了他勸說李善長的情況,而李善長的那句“汝等自爲之”也成了朱元璋嘴裏出現頻率最高的詞句之一。
駱駝就要倒了,再加一把稻草吧,到了這個時候,稻草是不難找的。
李善長的家奴經過仔細的分析,認爲時機已到,落水狗不打白不打,打了不白打。他們合謀以受害者的身份向朱元璋申述,自己長期受到李善長的欺壓,并狀告李善長積極參與胡惟庸謀反,并且将時間地點說得相當清楚,雖然以他們的身份似乎不太可能知道得這麽清楚。但在當時,這一點并不重要。
此時湊熱鬧的人也不斷地多了起來,禦史們紛紛上書,彈劾李善長,從上朝時不注意禮節到貪污受賄,罪名無所不包,似乎恨不得控訴他修建房子過程中砍伐樹木破壞了環境。更讓人想不到的是,一個絕對與辦案八竿子打不上邊的部門也在李善長身上踩了一腳,說來實在讓人啼笑皆非。
這個部門是欽天監,主要負責天文曆法,無論怎麽也想不到看天文的還能插一腳,但他們确實做到了,可見世上無難事,隻怕有心人。
他們向朱元璋奏報,最近出現星變,是不吉利的預兆,然後提出了解決的方法:“當移大臣。”
要什麽來什麽,真是不能不服啊。
李善長活到頭了,别說什麽鐵券,就是鑽石券也救不了他。
追随你幾十年,終于到了終點,我不能再陪你了,自己走完這條路吧。
不管怎麽說,李善長都沒有謀反的理由。他的兒子娶了公主,他本人不但是朱元璋的親家,也是第一重臣,即使胡惟庸謀反成功,他最多也隻是第一重臣,有謀反的必要嗎?
朱元璋自然知道李善長沒有必要去謀反,但他卻有必要殺掉李善長。
念及李善長跟随自己多年,在臨刑前朱元璋見了李善長最後一面。
朱元璋坐在自己的寶座上,看着跪在下面的李善長。
這個人曾經是我最信任的部下,現在我要殺他。
李善長跪在地上,擡頭望着朱元璋。
這個人曾經是我最真誠的朋友,現在他要殺我。
還能說什麽呢,什麽都不用說了。
李善長看着朱元璋,幾十年前,他投奔了這個人,他們徹夜長談,相見恨晚,共同謀劃着将來的遠大前景。那一年,李善長四十歲,朱元璋二十六歲。
他向現在的皇帝朱元璋叩頭謝恩,走出了大殿。
李善長走上了刑場,他最後看了一眼天空。
今天的天氣真好,天很藍。
他突然想到,三十六年前,他走進朱元璋軍營的那天,似乎也是個晴朗的天氣。
洪武二十三年,朱元璋殺李善長,夷其三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