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他是丁寅年江西鄉試中舉的,就寫個牌子“丁寅舉人”;再想想,老子在縣衙是主簿(正九品),官位低是低了點,但也是官嘛,于是第二個牌子就寫“某縣主簿”;此外還有什麽何年何月被表彰過、有何政績,都可以寫上去,反正能騙騙老百姓就行了。
正是這樣的誘惑,使得無數人前仆後繼,向着官位前進,可正如前面所說,當官哪有那麽容易呢,朱元璋及他的子孫們早就爲他們設置了最困難的一道關卡,這道關卡不但改變了曆史悠久的科舉制度,讓無數人陷入極端的痛苦中,在某種程度上,它還影響了中國未來幾百年的命運。
這道關卡就是八股。
八股
這是一個很值得一提的現象,八股可以說是明朝的發明創造,這套玩意兒自朱元璋起,到明朝中期發展完善,影響了後來近五百年的知識分子,不可不說。
學子們的考試科目分爲三場:第一場考經義,也就是四書五經;第二場考試實用文體寫作;第三場考時務策論,也就是給你個事情讓你分析,頗有點應用文的意思。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經義,這是取士的關鍵。
那時候的考生們不像現在的學生考試前要複習很多内容,對他們而言,隻要背好四書五經就行了,題目隻能在這裏出,不可能有别的題目。範圍相當小,背起來容易,而且寫文章時有規定的字數,一般不超過五百字,不像現在的某些命題作文動不動就要千字以上。這麽看來,當年的考試似乎要容易些,然而事實并非如此。
關鍵在于格式和個人發揮。八股文分爲破題、承題、起講、入題、起股、中股、後股、束股幾個部分,其中精華部分是起股、中股、後股、束股,這四個部分你不能随便寫的,必須用排比對偶句,共有八股,所以叫八股文。
這種寫法十分古闆,你想多寫一個字也不行,真是害人不淺,很多人都是一邊寫一邊亂編,隻爲了湊字數,達到對偶的效果。文字表面上看,十分整齊,細看下内容,廢話滿篇。
痛苦的不僅是考生,還有出題的老師,四書五經隻有那麽多字,各級考試都從裏面出題,而出過的題一般是不能再用的,于是老師們奇計百出,把四書五經上下句割裂開,單獨拿來出題,如把一句話斬頭去尾,隻用中間的幾個字拿來考人,這種語句不通、張冠李戴的詞句,連老師都不知道是什麽意思,何況學生呢?
結果就是糊塗考糊塗,出題的人不知道是什麽意思,考試的人也不知道,這樣考出來的是什麽人才?
八股說到底是一種形式而已,就算古闆,應該也不會造成太大的負面影響,别急,明朝統治者們還有殺手锏,這一招才是最厲害的。
明朝規定,所有的文章不能有自己的想法,必須仿照古人立言,即要按照聖人的思想去寫文章,這個聖人是誰呢?朱熹。
朱熹曾經給四書寫過注,也就是标注他自己的理解,然而這些理解被統治者看上,要求所有的學子必須按照朱聖人當年的思維來答題。
天可憐見!朱聖人當年可能在上茅廁時想出一句,寫下來,吃飯時又想出一句,寫下來,本來就作不得準,而過了上百年居然要所有的人按照他的思維方式來思考,确實是一種折磨。
這可就苦了明朝學子們,叫天不應,誰知道這家夥當年到底是什麽樣的思維,隻能自己慢慢猜、慢慢把握,所謂搞不懂就問人,搞得懂就教人,實在沒有人懂就去問神,對這些學子而言并不隻是玩笑而已。
無數考生午夜夢回,腦海中揮之不去的就是朱熹那并不俊朗的外貌和并不魁梧的身材,久而久之,有些醒悟過來的人就開始問候朱熹的父母及祖先,似乎這樣才能出口惡氣。問題在于罵完後還是要考啊,不考就沒有官做,這是實際的問題。
在固定的思維、固定的模式下,明朝的學子們開始完成他們的文章,讓我們不得不驚歎的是,在如此困難的環境下,考生們仍然寫出了很多錦繡文章,在下曾經看過兩篇八股狀元文,文辭優美,立意深刻,想到這些文章是他們在如此多的限制下寫出的,實在令後生晚輩佩服不已。
八股考試的弊端是很多的,選出的人才很多都是書呆子。著名的明朝學者宋濂形容過八股選出來的某些人才,“與之交談,兩目瞪然視,舌木強不能對”,活脫脫一副白癡面孔。
但八股文還是有一定用處的,比如吳敬梓在他的《儒林外史》中曾經寫道:“八股文若做得好,随你做什麽東西,要詩就詩,要賦就賦,都是一鞭一條痕,一掴一掌血。”可見,八股文是很多文體寫作的基礎。更重要的是,在這樣的限制下,很多優秀人才更能脫穎而出,如後來的徐階、高拱、張居正,哪一個不是八股文拿高分的?這些人才是高手中的高手。
總的看來,這一制度還是弊多利少,禁锢人們的思維,害人不淺,其影響深遠,直到近代,人們還以考過八股爲榮。比如陳獨秀和當時的北大校長蔣夢麟都是前清的秀才,陳獨秀曾經問蔣夢麟考的是什麽秀才,蔣夢麟回答是策論秀才,陳獨秀非常得意,哈哈大笑,說自己考的是八股秀才,比策論秀才值錢。蔣夢麟連忙作揖。八股之強悍可見一斑。
朝廷的鬥争
朱元璋在解決了北元後,制定了一系列旨在恢複生産和生活的政策,收到了好的效果,但鬥争終究是不會消停的,幹掉外敵,就開始搞内患。具體地講,是派别鬥争。
所謂派别,實際上就是老鄉會,大家都說一樣的方言。朱元璋手下最大的老鄉會就是淮西集團,會長本來應該是朱元璋,但考慮到他還兼任皇帝一職,所以當時是由李善長代理。這一集團人多勢衆,主要成員有李善長、郭興、郭英、湯和、周德興,還包括死去的常遇春等人,基本是朱元璋同志起家的班底。當時見面,如果能說淮西話,就是光榮。
有人曾問我,李善長何許人也,爲什麽是第一功臣?确實,他好像很少出面幹什麽大事,這是由他的工作特點決定的。此人主要負責後勤和政務辦理,如果把劉基比做張良,那麽李善長就是蕭何。他一直跟随朱元璋打天下,鞍前馬後地勞頓,後勤工作不好搞,勞心勞力又不讨好。朱元璋是個明白人,所以在建國後,便以李善長爲第一功臣,任命他爲丞相。
李善長這個人的特點是外表寬厚,心胸狹窄,誰敢和他過不去,就一定要解決對方。
俗話說惡人自有惡人磨,有敢專權的,就有敢分權的,淮西集團很快就遇到了對手,那就是浙東集團,這個集團的首領就是劉基。
這兩個集團就在朱元璋的眼皮底下開始了鬥争,朱元璋似乎也很有興趣,他準備看一場好戲。
這場戲的主角是李善長和劉基,但僅有主角是不夠的,下面我們要介紹配角和龍套出場,這些人人多勢衆,是這場戲不可缺少的組成部分。
以找茬爲職業的官員
他們的名字叫言官。下面我們将介紹一下這些人。
言官到底是什麽官呢?顧名思義,就是說話的官,到了明朝後期,也有人把這些人稱爲罵官,實際上,他們是明朝監察制度的産物。
朱元璋建國之初,仿照元朝制度,建立了禦史台,到了洪武十五年(1382),朱元璋将其改名爲都察院。都察院的長官是左右都禦史,這個官名大家在電視上經常可以聽到,而都察院的主要骨幹是都察禦史,這些都察禦史共有十三道,以當時的十三個省區分,共有一百一十人。這些人權力極大,他們什麽都管,由于平時并沒有什麽具體的事務要處理,就整天到處轉悠,不是去兵部查吃空額,就是到刑部查冤假錯案,辦事的官員看到他們就怕。
你可能會問,這些人權力如此之大,如果他們徇私枉法怎麽辦呢?對于這個問題,你應該大大地佩服一下朱元璋,他想了一些很絕的方法來規範禦史的行爲。
首先,挑選禦史的時候,專門找那些書呆子道學先生、認死理的去幹這行,因爲這工作得罪人,撈不到錢,而道學先生是最合适的人選。其次,他用了以小制大的方法,這些禦史都是七品官,可以說是芝麻官,賦予他們監管長官的權力,就使得他們不敢過于張狂。有個官名叫八府巡按(周星馳電影裏出現過),乍一聽,八府的巡按,官一定很大,其實也就是個芝麻官,往往是朝廷臨時委派監察禦史擔任的,就相當于以前所謂的特派員,官極小,權極大。但就是這樣,朱元璋還是不放心,于是他又建了一套班子,來監督都察院。這就是六科給事中。
對應中央六部,朱元璋設立了六科,各科設都給事中一人,官位正七品,左右給事中官位從七品。這些人的權力大到駭人聽聞的地步。
他們如果認爲以皇帝名義發出的敕令有不妥之處,居然可以将敕令退回!而皇帝交派各衙門口辦理的事件,由他們每五天檢查督辦一次,倘若有拖延不辦,或是動作遲緩者,他們就要向皇帝打小報告;各部完成任務,還要乖乖地去六科銷賬。此外,官員年終考核,這些給事中也要進行審核。
這些人的行爲特點可以概括爲:你要打我,我就罵你。
這不是一句玩笑話,他們從不動粗,全部功夫都在嘴和奏章上,你要是得罪了他,那就慘了,這些人罵人的功夫極高,都是飽讀詩書之輩,罵人也有典籍來曆,出自某典某條。如果你書讀得少,還以爲他在誇你呢。可能回家查了書,看到某個典故方才恍然大悟,連祖宗十八代也給人罵了。罵人不帶髒字的功夫,實在厲害。
這種獨門絕技代代相傳,到東林黨達到了高峰,真可謂是口水橫飛,引經據典,用意惡毒卻又言辭優美。套用葛優的一句話:“人家罵你都聽不懂!”
朱元璋搞來這群人後,他自己也很快就吃到了苦頭。
比如洪武年間,禦史周觀政巡視南京奉天門。這裏說明一下,周觀政是巡城禦史,屬于最低層的監察禦史。在他巡查時,遇見一群太監正領着一夥女樂往奉天門内走去。根據大明的内宮制度,女樂是不準入内的。周觀政當即上前制止,領頭的太監理都不理他,說了一句:“我有聖旨在身!”(注意這句話的分量)
按說一般人也就放他過去了,可周觀政堅持說就是有聖旨也不得違背大明的内宮制度,堅決不準女樂入内。太監遇到這麽個人,隻好回宮禀報朱元璋。朱元璋苦笑一下,便傳口谕,不再讓女樂入宮,還特意加上一句,周觀政你幹得好,回去休息吧。無論怎麽說,朱元璋已經仁至義盡,給足了周觀政面子。可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周觀政死都不走,這個書呆子不依不饒,一定要朱元璋出來和他說。朱元璋明白自己選的這些人都是不會通融的,娛樂也搞不成了,親自穿上朝服出宮進行安撫,對周觀政說,你做得對,我已經反悔,不用女樂了。周觀政聽到後,才回家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