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認爲上次戰敗的教訓在于沒有充分利用自己的水軍,所以他更加用心調教自己的艦隊。應該說陳友諒爲我國的造船事業做出了貢獻,後來偉大的鄭和船隊使用的航船技術和造船技巧就是從陳友諒那裏繼承過來的,當然,也算是搶過來的。
這次,他制造了一種秘密武器。這是一種非常可怕的戰船,高數丈,上下居然有三層,每層都可以騎馬來往,下層隻管劃船,上下層相隔。這種設計非常科學,上面打得天翻地覆,下面還能保持動力。更爲可怕的是,每條船外面還用鐵皮裹着,這應該是當時名副其實的航空母艦。
另一個設計就很能體現陳友諒的性格了,這種戰船上下之間的隔音效果非常好,下面隻隔一層木闆,就是聽不見上面說話,看來陳友諒還是中國隔音技術的開創人之一。這種設計最大的好處是,能夠把人隔絕開,即使上面吃了敗仗,下面還是照樣會拼命,還能防止洩密。反正要跟着我陳友諒一條路走到黑。
狠毒至此,不能不服。
此時在他下遊的朱元璋也不輕松,他知道上次的失敗損失對于财大氣粗的陳友諒來說隻是九牛一毛,大戶人家,家裏有的是糧,碰到災荒什麽的不用怕,挺一挺就過去了,可是自己還是名副其實的貧農,手裏有的隻是那一點從陳友諒手中繳獲來的家夥,萬一出點什麽事,這個秋風向誰去打?
更讓他煩惱的是,陳友諒在上遊,他在下遊,讓他很不舒服。這種心理其實我們很容易理解,好比你住在山坡下面,他住山坡上面,每次都要擡頭看人家,很難受。
陳友諒在江裏洗臉,朱元璋就要喝他的洗臉水。
陳友諒在江裏洗腳,朱元璋就要喝他的洗腳水。
陳友諒在江裏撒尿,朱元璋……
這個揮之不去的人就像達摩克利斯之劍,總是高懸在朱元璋的頭上,哪有一夜得好眠。
一定要打敗他。
陳友諒很自信高興,因爲從至正二十一年(1361)開始,他不斷和朱元璋打水戰,結果是勝多敗少,于是他更加迷信武器的威力。
陳友諒之所以失敗,隻是因爲一個很簡單的道理:最強大的武器,不是軍隊的人數,不是強大的艦隊,而是人心。
轉變
趙普勝是一個優秀的将領,每次進攻他總是手持雙刀帶頭向對方發起進攻,從來不是叫着“弟兄們上”的那種人,威信非常高。他對陳友諒也不錯,由于自己是個大老粗,他很敬佩會讀書寫字的陳友諒,每次都叫他陳秀才,把他當自己的兄弟看,而陳友諒爲了能夠控制天完國,殺害了他,趙普勝臨死也沒有想到平日笑面迎人的陳秀才會殺他。
陳友諒達到了自己的目的,可是他不知道的是,自己失去的遠比得到的多。從士兵的竊竊私語和議論中,從部下那異樣的眼神中,他似乎感覺到了什麽,但他并不在乎,自己控制了最強大的戰争機器,自己就是最強大的人。
變化就在人們的心裏。這是一個背信棄義的人,人們對陳友諒的評價大抵如此,從此天完的士兵們不再爲了建立自己那理想的天完國打仗,他們打仗隻是要拿饷銀,活下去。
而一支沒有理想、隻是爲吃飯打仗的軍隊是沒有戰鬥力的,而且很不穩定。陳友諒很快就會嘗到惡果了。
當陳友諒的水軍不斷取得勝利時,他的部下向他報告了一個不好的消息,鎮守洪都的将領叛變了,投降了朱元璋。這個消息讓陳友諒驚呆了。
所謂洪都就是今天的江西南昌,王勃的《滕王閣序》中就有洪都新府之言。這個地方對陳友諒太重要了,因爲他的吳國首都在江州(今江西九江),這兩個地方有多近,去過江西的朋友應該知道,這相當于是在自己眼皮底下安了個釘子。他絕不允許這種情況的發生。
但出乎意料的是,這次陳友諒沒有匆忙進攻,從他一貫的軍事風格來看,他是屬于那種想了就幹、幹了再想的人。
可是這次的情況不同,他吸取了教訓,要準備好一切再去作戰。他不是一個有耐心的人,和朱元璋從至正二十一年打到至正二十二年,都是小打小鬧,他沒有這個心情和貧農朱元璋鬧下去。
他在等待一個最佳的時機,在此之前,必須忍耐,朱元璋,你終究會露出破綻的。
他确實等到了這個機會。
至正二十三年(1363)二月,張士誠突然向朱元璋北邊鄰居韓林兒和劉福通發動了進攻,他攻擊的是韓系紅巾軍的重要據點——安豐(今安徽壽縣);更爲緻命的是,韓林兒和劉福通都在城中,一旦城破,他們就完了。
張士誠攻擊韓林兒的原因很簡單,他已經于至正十七年投降了元朝,現在他是正規的元朝政府軍了。和壞事做盡、做絕還敢洋洋得意的陳友諒相比,他是個軟骨頭;更具有諷刺意味的是,之後不久,他又恢複了自己的國号吳,不愧爲私鹽販子。
劉福通正在絕望之中。徐壽輝是紅巾軍系統的,可是他不在了,還能指望誰呢,自己打了一輩子仗,就是這樣的下場?
隻能靠朱元璋了,雖然自己沒有把都元帥的位置封給他,但相信他還是能念在同是紅巾軍的面子上來救我的。
他向朱元璋送出了求救信,朱元璋收到了,他找來了劉基商量這件事,劉基不說話,先問朱元璋的意見。朱元璋認爲一定要救,原因有二:其一,自己也是紅巾軍,而且韓林兒從名義上說還是自己的皇帝;其二,最關鍵的是,安豐是南京的門戶,如果安豐失守,南京也會受到威脅,唇亡齒寒。
這又是一個看似無懈可擊的理由,而且做出這個決定的還是朱元璋本人,但劉基反對。
他能用什麽理由反對呢?
緻命的錯誤
劉基與朱元璋針鋒相對,對朱元璋的兩點理由做了逐條批駁。
首先韓林兒已經沒有利用價值,去救韓林兒,不救出來還好,救出來了怎麽處理呢?
其次,安豐失守是小事,如果陳友諒趁機打來,該怎麽辦?
真是難以抉擇啊,朱元璋經過苦苦思考,決定還是采取自己的意見,出兵安豐。
劉基十分少有地堅持自己的意見,他拉住朱元璋的衣袖,不讓他走,一定要他放棄進攻安豐的計劃。
朱元璋是一個很頑固的人,長久以來,他的感覺都是對的,這次他仍然相信自己的感覺。
從這件事情上看劉基,就會發現此人确是奇才,不但懂得天文地理,厚黑學水平也絲毫不低于陳友諒。他明白,要想避免弑君的惡名,最好的方法就是讓君主自己死掉。
劉伯溫的名聲并不是白白得來的。
而朱元璋當時(注意這個詞)在這方面的水平明顯不如劉基。
朱元璋終于率領他的大軍出發了。
大錯就此鑄成。
與三年前他站在獅子山上看着陳友諒一樣,此時陳友諒也在江州看着他。
一股強烈的喜悅感沖擊着陳友諒。
機會終于到來!
朱元璋去了安豐,陳友諒對他的行動了如指掌,但令人費解的是,他居然沒有采取任何行動!
他爲什麽不珍惜這個機會,是一個難解之謎。
後來的軍事分析家們往往以他反應遲鈍、判斷錯誤來解釋,然而事實上可能并非如此。
作爲陳友諒的忠實同盟,張士誠在此時攻擊安豐本來就帶着威脅應天的意味。在之後的戰争進程中,他還會給朱元璋設計一個圈套,一個大大的圈套。
至正二十三年三月初一,朱元璋出發救援安豐,他此行的戰果可能是:
一、安豐解圍成功,韓林兒和劉福通得救,他将獲得巨大的威望,韓林兒從此成爲他的傀儡。
二、安豐失守,韓林兒和劉福通死去,他将不受任何人管轄。
三月十三日,朱元璋到達了安豐,并且得到了他最後的戰果。
安豐失守,劉福通戰死,韓林兒卻于亂軍中被他救了出來。
這是一個讓朱元璋哭笑不得的結果,不但沒有守住門戶,反而多了個累贅。
而他不知道的是,一張更大的羅網已經向他張開。
陳友諒正在饒有興趣地看着朱元璋的表演,并準備着自己的下一步計劃。
是的,安豐還不夠,遠遠不夠,這裏不是一個理想的地點,必須找一個地方讓朱元璋耗盡他的全部力量,然後再與他決戰。
洪都背棄了我,我卻沒有攻擊洪都,不是我不想,隻是時候未到,在此之前,我隻能忍耐。當你被那張羅網困住的時候,就是我出擊的時候。
朱元璋,我改變了主意,我不趕你走,我要殺了你!
敢于與我爲敵的人,隻有滅亡一途!
朱元璋帶着失望的情緒踏上了回應天的路,看着身邊的這個韓林兒,不知該如何是好。
與此同時,張士誠的軍隊并未就此罷手,在朱元璋撤退的路上,他們組成小股武裝對朱元璋的數萬大軍不停地進行騷擾。這個讓人厭煩的私鹽販子!這種不打不逃的遊擊戰術讓朱元璋很是惱火,于是他做出了他軍事生涯中最錯誤的一個決定:
進攻廬州!
朱元璋終于鑽入了圈套。
出征!
廬州就是今天的安徽合肥,此城非常堅固,而且有張士誠的重兵把守,朱元璋的打算很明顯,攻下了廬州,就打開了通往張士誠老巢江浙一帶的道路,這也可以算是此來徒勞無功的一種補償。
但徐達堅決反對他的主張。
在朱元璋的營帳中,徐達反複陳述着他的主張,救援安豐已經是失策,而現在進攻廬州,堅城之下,必然難克,如陳友諒此時出兵,必有不測之禍。
朱元璋卻不以爲然,自己出軍安豐,陳友諒毫無動靜,此人見識不過如此,有何可懼?
徐達仍然堅持自己的觀點。
朱元璋突然大喝一聲,打斷了徐達,他的眼中燃燒着怒火,此行不但毫無建樹,還給自己弄來個不清不楚的領導。如此狼狽,回去有何面目見劉基。他下定了決心:
“你不用再說了,我決心已下,必取廬州!”
“出征!”
與此同時,被朱元璋認爲毫無見識的陳友諒正在他的行宮裏,最後一次打量着他的王宮,在他身後,站着漢軍的所有高級将領。
他一刻也沒有閑着,在這裏的幾十個日夜裏,他已經動員了這個最強大戰争機器裏所有的潛力,組成了六十萬大軍,将乘着無敵的戰艦,對朱元璋發起最後的攻擊!
再也不用忍耐了,朱元璋,你的末日到了!
他端起了酒碗,對着他的将領們說出了最後的話:
“此次出征,我軍空國而攻,是取不留後路、破釜沉舟之意!此戰有進無退,有生無死!蕩平朱逆,隻在一役,天下必爲我大漢所有!”
他一飲而盡,将酒碗碎之于地。
“出征!”
兩支軍隊,從不同起點、向着不同的目标出征了,但他們終将到達那宿命中的戰場,迎接最後的決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