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君好奇地繼續挑眉:『就有點兒什麽?』
她臉頰绯紅,憋了好久才憋出來:『忍……忍不住想親親你。』
就見帝君靠過來,聲音低沉道:『給你親。』
第十七節
01.
連宋君其人其實并非一個正直仙者,時常做虧心事,但因連宋君從未覺得這些虧心事有什麽,因而鮮有良心不安的時候,拿連宋君自個兒的話說,此乃他的一種從容風度,拿連宋君心儀的成玉元君的話說,彪悍的混賬不需要解釋。
彪悍的混賬連宋君,今日卻因良心不安,而略有惆怅和憂郁。
說起連宋君的惆怅和憂郁,不得不提及東華帝君。
帝君三人自阿蘭若之夢出來後,比翼鳥中有眼色的仙仆們不及吩咐,已鞍前馬後爲三位收拾好三處就近的卧間。帝君抱着鳳九随意入了其中一間,連宋君知情知趣,正要招呼仙仆們不用入内随侍了,卻見已然入内的帝君突然又出現在門口:“你進來一下。”
連宋君有些懵懂,他刻意做出這麽個時機,令他二人同處一室說些小話聯一聯情誼,劫後餘生嘛,正是訴衷情的好時候,美人這種時刻最是脆弱,稍許溫存即可拿下,這種拿美人的關鍵時刻,他招自己進去做什麽?
連宋君懵懵懂懂進了屋,瞧着和衣躺在床上的美人鳳九,愣了一愣道:“你在她身上使昏睡訣做什麽,我看你們出來後她已有些要醒來的征兆,你擔憂她希望她多睡一睡養養精神,我可以理解,但其實睡多了也不大好……”
帝君邊用一雙黑絲帶紮緊袖口邊道:“幫我守一守她,我回來前别讓她醒過來。”
連宋君瞧着他紮緊的袖口道:“你這不是煉丹的裝束嗎?”關懷道,“難不成鳳九她其實染了什麽重症?”
帝君深深看了他一眼:“再咒一句小白身染重症小心我把你打得身染重症。”
連宋君湊過來仔細瞧了瞧鳳九面色:“那你爲何……”
帝君歎息道:“她不想見我,所以阿蘭若之夢裏同她在一起時我都是假借息澤的身份,但她醒來想起這樁事必定難辦,你送過來的老君那瓶丹,此時算是派上了用場。”
連宋大驚:“你打算喂了她那丹藥令她忘記阿蘭若夢裏的事?”
東華理了理袖口,淡淡道:“我并不想她将那些事全忘了,所以須重煉那瓶丹藥,改一改它的功用,将她那些記憶全重寫一遍,尤其我瞞她那些。”
連宋木呆呆道:“這就是你想出的法子?”他這種情聖決計想不出如此粗暴直接的法子,一時震驚得無言以對,好半晌方回過神來道:“雖然同她坦白有些冒險,但候她醒來你老老實實坦白求她寬恕才是治本之法,你這樣,若她終有一日曉得真相豈不是更加難辦?你多想想。”
帝君擡手揉了揉額角:“我召了天命石,天命石說我們緣薄,經不得太多折騰。小白她在我的事情上……一向有些糾結,此時若讓她想起我在阿蘭若之夢裏瞞了她,後頭不曉得會鬧出什麽來,唯獨這件事我不敢冒險,思來想去還是此法最好。”
連宋長歎道:“早知如此,那個夢裏你就不該扮息澤哄她。”又調侃道,“瞧着她同你扮的息澤親近起來你就沒有橫生醋意?”
東華皺眉而莫名道:“爲何我要生出醋意,不過假借了息澤一個身份罷了,我還是我,她再次愛上我難道不是因爲她此生非我不可嗎?”
連宋幹笑道:“你說得是。”
帝君話罷利落出門,徒留連宋君坐在床邊歎息,要緊時刻太過瞻前顧後說不準誤了大事,直來直往确然是帝君的作風,不過他今次這個決斷,連宋心中卻隐約有些擔憂。诓騙小狐狸之事,如今他也算半個幫兇。連宋君往床上憂郁一看,複又惆怅一歎。小狐狸純真和善,诓她其實有些下不了手。但不诓帝君就會對他下手,下的必定還是重手。诓耶,不诓耶?還是诓罷。
鳳九睜眼時已經入夜,窗外半輪清月照在房中一個溫泉池裏,水光微漾,如同魚鱗,鼻息間襲來清淡花香,借着月光仰頭一觀,原是床帏旁以絲線吊了個漆闆,上頭坐鎮一盆怒放的摩诃曼殊沙華。若她沒有記錯,這仿佛是梵音谷中女君爲帝君安置的行宮,他們這是,回來了?
鳳九望着頭頂火紅的曼殊沙華發了半日呆,是了,帝君爲姬蘅換了頻婆果,她盜果時墜入了阿蘭若之夢,帝君追來救她,還親了她,同她說了許多溫存話,她就原諒了帝君,後來她的魂不曉得爲何入了阿蘭若的殼子,而帝君不知爲何成了息澤,阿蘭若和息澤原本便是夫妻,她同帝君就做了夫妻,帝君給她編花環,帶她過女兒節,領她垂釣,陪她賞花,濕透的長發,荷葉下的親昵,帝君的吻……鳳九瞬間清醒了,半晌,喃喃道:“其實是在做夢吧……”
感到身旁有什麽動了一下,遲鈍地轉身,清淡的月光下卻正對上一張臉。帝君的睡顔。鳳九的心漏跳一拍。或者其實并沒有做夢,隻是她藏在心底最深的渴望,無論說多少次要放棄卻始終不能放棄的渴望竟化作現實,一時不能習慣,所以每每午夜夢回時總是恍然夢中?
帝君愛側着睡,愛将頭發睡得淩亂,她嘴角就抿出個笑來,伸手理順他額前的亂發,緩了緩,纖白的手指順着額飾又滑落到他肩後的銀發。
是了,是真的。
她睡不着,靜靜看着他的睡臉,心中突然就變得柔軟,探身親在他的嘴角,貼了會兒,就見他睜開還有些模糊的雙眼,她的唇仍靠在他唇邊,輕聲問他:“醒了?”
他看了她一陣,複又閉上眼睛,伸手将她攬入懷中,頭埋在她肩上,模糊道:“還有些困,等我緩緩。”
他的氣息在她耳畔令她有些發癢,亦回抱過去,輕笑道:“時候還早,你繼續睡,我不吵你。”
他聲音已有幾分清醒,低低道:“你呢?”
她的手撫在他耳後安眠穴上,動作極輕地揉了揉,軟軟道:“我已睡足了,既然我們能回來,想必你費了不少力,我幫你揉揉,你好好睡。”
他嗯了一聲,尾聲中帶着濃濃的鼻音,全然不似他平日的淡漠沉靜,令她的心瞬間融化,手上的力更輕更柔,而他的唇卻忽然落在她脖頸處,她微微偏頭躲開他:“不是說還困着?”
他的聲音在她肩頭含糊:“緩了緩,不太困了。”
她微微挪開些,看着他剛從睡鄉中清醒過來的面容,月光下極深極黑的眸子,挺直的鼻梁,微抿的嘴唇,襯着方才理順此時又有些淩亂的銀發,有一種撩人的慵懶。他也專注地看着她。她沒出聲,卻比出口型:“打算做壞事?”就見他微微挑了挑眉,眼中流露出一些笑意來。她呆了一呆,湊過去主動将嘴唇貼上了他的嘴唇。但他頃刻便回吻過去,攻城略地,毫不留情。她緊緊摟住他。
門口突然傳來啪一聲碎響,白色的裙角自門緣一閃而過,徒留一地夜明珠的碎片,月色下還有些餘光。鳳九被這個聲音吓了一跳正欲擡身,剛擡起來一半已被東華團在被中擋住。
鳳九在被中小聲且極其慚愧地道:“這裏如今是……是小燕的住處吧,你……你換回來是不是沒同他說。”東華施術将房門下了禁制,又将一地夜明珠殘片化爲無形,方躺下将她從被中剝出來,輕聲道:“搬回來已同燕池悟打過招呼,此處有溫泉可以解乏,他暫住到疾風院去,方才嘛,老鼠打翻花盆罷了。”看她臉頰绯紅,額間鳳羽花開得極豔,手撫上她泛紅的眼角,“怎麽,吓到了?”她瞟了他一眼,點了點頭,他輕聲問她,“我在還會害怕?”她看了他片刻,頭扭向一邊飛快道:“好吧,不是害怕,是不好意思。”他怔了怔,待反應過來時已再次吻上她的唇,而她也緩緩摟住他的脖子。房中花香益盛,月光照進來,似乎也沾染了些香味。
次日大早,鳳九收到小燕的傳書,說是半道碰見去歧南神宮辦事的冰塊臉同蘇陌葉,聽聞她已醒來,心中甚慰,問她可飲得酒乎,可食得肉乎,若酒肉皆可進肚,請她速來醉裏仙私會,萌少要私底下先給她踐一踐行。滿篇字迹竟算得上清秀,且隻有私會這個詞用得不甚妥,令鳳九不由感歎,幾日不見小燕益發有文化了。
信中另絮叨了些雜事,大意說自她進阿蘭若之夢,比翼鳥一族便曉得他二人這個夜枭族王子公主的身份是假的了,雖因東華和連宋之故不敢多加打探,但萌少私下問過他幾次,念着一場朋友,他是魔族魔君這個事他坦蕩蕩告知了萌少,她的身份他雖含糊了,但卻令萌少誤會她也是個魔族。
小燕語重心長道,要繼續瞞着萌少還是索性和盤托出全看她個人,畢竟萌少對傳說中的她種了一段甚深的情緣,而萌少注定拼不過冰塊臉,或許爲了萌少的安危,看是不是幹脆一直瞞着爲好。
鳳九捏着這封信,心中有些沉重。
今晨帝君同她提過,梵音谷他們已待得夠久了,待他辦了歧南神宮之事便領她回九重天。帝君去歧南神宮,乃是要将封有阿蘭若氣澤和沉晔魂魄的四季樹種在神宮中。沉晔同阿蘭若的過往,她也聽故事似的聽帝君大緻說了些,确然是段令人嗟歎的過往,令她也感到有些心傷。
她扯着帝君另問了一些七七八八,亦曉得了如今谷中的女君确然便是橘諾。阿蘭若之夢中的橘諾确然讨人嫌棄,但原本的橘諾倒并非什麽可恨少女,得承女君之位也算是造化。聽聞傾畫的結局倒有些凄涼,說是橘諾後來相上了一個有決斷的王夫,合二人之力将傾畫囚在了深宮中,傾畫在被囚的第二十個年頭上瘋了,偶爾言語,提及的卻多是阿蘭若。
鳳九覺得這些事都算一個了結,與自己也無甚幹系,唯手中這封信裏頭,小燕卻難得提得很到點子。
萌少。
萌少夠義氣,将她和小燕當真朋友,曉得他們要走,還給他們踐行。做朋友,當見個真心,可萌少……她的身份當不當和萌少說她也有些糊塗,良久,歎了口氣,心道到時候見機行事罷。
月餘不見,醉裏仙仍是往日氣派,萌少近日愛坐在大廳裏頭,說是親民,鳳九到時,隐約聽他言辭熱烈說什麽:“本少雖沒見過她,但料想定是翠眉紅粉一佳人,靜若秋水映月,行似弱柳扶風,端莊賢淑,溫良恭儉,若要以花作比,唯有蓮花可比,取蓮花之雅,取蓮花之潔……”
鳳九順手從桌上撈起一個茶杯道:“這誰?吹得這麽玄乎,是醉裏仙新來的樂姬嗎?”
小燕無可奈何看了她一眼:“萌少正在憧憬青丘的鳳九殿下。”
鳳九腳下一滑從椅子上栽下去,握着個茶杯坐在地上,半晌道:“哦。”
看她摔倒,萌少終于住了話頭,歎氣地伸出一隻手意欲将她拉起來道:“你雖常同我們混在一起,到底是個姑娘家,儀容體面上總要注意些,像這麽大庭廣衆下坐在地上是個什麽體統,姑娘家還是要像個姑娘家。”
鳳九受教地爬起來,萌少繼續興高采烈向小燕道:“鳳九殿下她定是個一等一的名門淑女,因本質太過高潔,且純真善良,熱愛小動物,絕不沾酒肉葷腥這些俗物,是個真正隻餐風飲露的高貴女神,且善感仁慈,連隻蚊子都舍不得拍死。”
剛用根竹筷子釘死一隻大個兒蒼蠅的鳳九茫然地看向萌少。
小燕終于聽得不忍,插話道:“固然鳳九她的确是那個……那個怎麽說的來着,哦,翠眉紅粉一佳人,下次跟老子說話說實在些,這些文绉绉的話記得老子頭疼,剛說到哪兒了?對,翠眉紅粉一佳人,萌少你想象中鳳九是這個樣,但萬一她不是這個樣,你還戀她愛她嗎?”手一指,向鳳九道,“如果她是這個樣,你還戀她愛她嗎?”
萌少看向鳳九哈哈大笑笑得氣都喘不過來:“怎麽可能,”指着她道,“鳳九殿下要是她這樣我隻好找塊豆腐把自己撞死了。”
小燕痛苦地扭過頭去。
鳳九鎮定地啃完右手裏一個兔子腿,慢吞吞道:“我的确是青丘的鳳九,常勝将軍是我贈你的,那個瓦罐亦是我贈你的,當初我救你時,稱你稱的是小明,瞞了你這麽久,對不住。”
酒樓中一時寂靜無聲,萌少端着一個酒杯愣了,良久,聲音帶顫道:“你真是鳳九殿下,那個不沾酒肉,餐風飲露,熱愛小昆蟲小動物的鳳九殿下?”
鳳九斟酌道:“可能你對我有些誤會,其實……”
萌少顫着聲打斷她道:“你方才喝的是甚?”
鳳九看向面前的酒杯:“酒。”
萌少的聲音顫得更厲害了:“吃的是甚?”
鳳九看向桌子上幾塊骨頭:“兔子肉。”
萌少的聲音已經有點像天外飛音:“你手裏的竹筷子釘的是個甚?”
鳳九看向左手裏的竹筷子:“蒼蠅。”
萌少兩眼一翻,側身歪下了桌,鳳九與小燕齊聲痛呼:“萌少!”
東華連宋蘇陌葉一行此時正踏入大廳,聽得此聲痛呼,蘇陌葉緊走兩步,看向躺在地上的萌少訝然道:“他怎麽了?”
小燕蹲在萌少跟前瞅了半天,又伸手戳了兩戳,痛心道:“唉,萌兄他幾十年的一個夢想破滅,因不堪打擊而暈過去了,不過幸好老子這裏有醒神藥,等老子拿出來給他聞聞啊……”
須臾,備受打擊的萌少終于在醒神藥下幽幽醒轉,爬起來失魂落魄地看了鳳九一眼,一把推開蹲在他面前的小燕邊哭邊跑出酒樓:“女人,我再也不要相信女人,連我最崇拜的女人都是這個樣子,天下其他女人還有什麽指望!”
連宋君搖着扇子,不明所以道:“他到底受了什麽打擊,看他這個意思,似乎是要從此投向男人?女人我倒認識許多,男人嘛……”突然若有所思看向蘇陌葉,“将你哥哥說給他如何?”
陌少遠望着萌少的背影:“我哥他……喜歡英武些的,萌皇子可能不夠英武。”
鳳九手裏還拽着那個啃剩的兔子腿,目光看向小燕有些惆怅:“我沒想過我把他逼成了一個斷袖,我們要不要去追一追,萬一他一時想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