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澤轉頭,臉上流露出不解:“你的不就是我的,有什麽分别?”
鳳九腦袋又是轟的一聲,避開旁人目光,捂住半邊臉懇切道:“喂,你是不是吃錯藥了?你以前明明不是這樣的……”
息澤頓了片刻,言簡意赅道:“因爲我以前吃錯藥了。”埋頭将從湯盅裏倒出的一碗熱湯遞給她,“來,這個喝了。”
今日息澤神君從言到行,完全不可捉摸,鳳九簡直一頭霧水,疑惑地接過熱湯:“這什麽?你做的嗎?”湊到鼻端一聞,贊歎道,“你竟然還會下廚哦,了不得了不得,我最欣賞會下廚的人了,改日咱們切磋切磋。”
息澤手裏的杯子晃了一下,臉上卻神色不改地道:“嗯,我……下廚,看着茶茶做的。”
因并非什麽正宴,氣氛并不拘束,羅帷後頭傳出樂姬撥彈的三兩聲絲竹,座上諸君各有攀談,倒不顯得鳳九他們這一桌幾句言語的突兀。
隻是,先前嫦棣鋪墊了那麽一出,世人皆有顆八卦的心,諸位臣子雖你一句“上次借賢兄的那本注疏,見賢兄文稿上頭朱字的批注,可謂字字珠玑令愚弟好不敬佩”,我一句“愚兄一些鄉野見識豈能同賢弟相比,不敢認得幾個字便自負有學問,倒叫賢弟笑話”,面上瞧着像是小談小酌得熱鬧,實則眼風都兌起來,耳朵都豎起來,全向着息鳳二人這一桌。
息澤不遠千裏趕回來赴宴,上君自然要拎着空閑關懷兩句,看在息澤的面子上,亦難得關懷阿蘭若兩句,道:“方才息澤說你近日用不得薊柏果,卻是爲何?”
爲何?鳳九當然不曉得。瞧了一眼息澤,試探着向上君道:“可能……因爲薊柏果是好東西,橘諾病着,應該多吃點兒,所以我吃不得?嗨,其實我……”
她本意是剖白自己有一顆善讓之心,個把果子給不給吃其實不放在心中,卻連個話頭都還沒挑起來就被息澤生生截斷:“她正用着護魂草,護魂草與薊柏果藥理相沖,她受不住。”
鳳九心道你向着橘諾便向着橘諾罷,我又沒有說什麽,編哪門子瞎話,心中計較着,沒留神脫口而出道:“我沒記得我在服護魂草啊?”
息澤瞅了她一眼,擡了擡下巴:“你碗裏的不就是?”
鳳九看向碗中,愣愣道:“這難道不是一碗放了姜的魚湯?”
息澤瞟了一眼她用勺子舀出的兩片姜,道:“護魂草生在極陰之地,腥氣甚重……”話還沒說完,精通廚藝的鳳九已是滿面開悟地明了:“哦,所以這道菜你是先用魚的腥味來擋着護魂草的腥味,再用姜片來去掉魚的腥味?不失爲一個有見地的想法,但還有一個做法我方才想起來也可以同你探讨探讨。這個草雖然腥吧,用羊肉的膻味我覺着也該壓得住它……”
息澤滿面贊同地道:“下次咱們可以試試。”
一旁服侍的茶茶終于忍不住插話:“二位殿下,但其實這不是一道菜……”
風台在他們一派閑說中漸漸靜下來,橘諾嫦棣兩位公主面色鐵青,座下的臣子們低頭互換着眼色,良久,倒是面露玩味的上君打破沉默,向息澤道:“這麽說,那護魂草,你不是取給橘諾的?”
鳳九頭一大,倒是忘了這一茬。
這麽說,幾日未見息澤,他高山涉險,卻是爲自己取護魂草去了,自己真是何德何能,累他如此惦記,就算有個夫妻名分在,他不得不扛一個責任,但做到這個地步他也實在太過敬業,何其值得學習……
鳳九腦中胡亂想着,眼中胡亂瞧着,見息澤瞅了一眼橘諾,目光重轉回主座,面上神色卻極爲莫名地道:“若不是爲了阿蘭若,始空山路途遙遠山勢又險峻,我爲何要去跑一趟?”想了一想,又道,“君後确邀我診看過一段大公主的病情,依我看大公主已沒有什麽,無須我診看了,倒是阿蘭若,不看着我不大放心。”
鳳九一口茶嗆在喉嚨裏:“你……胡說的吧?你前一段明明跟我挺生分的,你……真吃錯藥了?”
息澤側身幫她拍背順氣,拍了好一會兒,方緩緩道:“哦,那是因爲我難得下山一趟到宮裏,你卻沒有來找我。”
鳳九沒有想通這個邏輯,皺眉拎着他話中一個錯處:“明明是你沒有來找我好吧?”
息澤眉間的微蹙一閃而過,這個問題該怎麽答,他想了片刻,誠懇地胡說道:“我來找你了,隻是你見到我卻像沒有見到,整日隻同你師父在一處,所以我故意不理你,其實是因爲在吃醋。”
蘇陌葉反應快,趕緊攤手道:“神君可不能冤枉我……”
鳳九卻是目瞪口呆得沒有話說。
息澤又說了什麽,蘇陌葉又說了什麽,上君又說了什麽,因爲鳳九的腦子已被氣得有些糊塗,全然沒有注意,連晚宴什麽時候結束的也不曉得,回過神來時,風台上唯剩下她同蘇陌葉二人。
河風一陣涼似一陣,鳳九顫顫巍巍向蘇陌葉道:“陌少,你覺不覺得今日這個息澤有些……有些……唉,我也說不好,總覺得……”
蘇陌葉卻笑了一笑,接着她的話頭道:“是否讓你覺得有些熟?”
熟?蘇陌葉一個提點,令鳳九恍然。息澤神君某些時候,其實……同東華帝君倒有些相類。她撓着頭下風台,心道若是東華帝君有幸至此,定要引息澤神君爲平生知己,屆時怕連宋君便需得讓出帝君知己這一寶座了罷。倘若帝君喝個小酒下個小棋不再找連宋君,連宋君不是會很寂寞嗎,不會哭吧?呃,不對,連宋還可以去找蘇陌葉。看來沒有女人,他們也過得很和諧嘛……
02.
歸卧已是亥時末刻,許是護魂草之故,鳳九一夜安睡,第二日晨起,卻發現床前新設了一榻,隐有亂象。招茶茶來問,道息澤神君昨夜在此小卧一宿,天未明已起床至廚中,似乎正同幾個小廚學熬粥。
鳳九一個沒穩住,直直從床上跌下來,茶茶羞澀道:“殿下可是惱神君既已入了殿下小艙,殿下自有枕席,他卻爲何另行設榻?”臉紅道,“茶茶原本亦有此一問,後來才明白,乃是神君體貼殿下身子尚未大好,方另設床榻。未與殿下一床,卻并非神君不願同殿下圓那個……房……”
鳳九跌在床底下,腦門上一排冷汗,顫抖道:“你……你先拉我一把。”
圓房。圓房之事,鳳九不懂,她沒譜的娘親和姑姑也并未教過她,但她隐約曉得,這樁事極其可怕。息澤到底在想什麽,這簡直無可預測,唯今之計,怕是唯有找萬能的陌少商量商量對策。
不過,找陌少,也需填飽肚子,縱萬事當頭,吃飯最大。
但今日陌少知情知趣得過頭,她方梳洗畢,飯還未擺上桌,陌少已出現在她艙中,眉眼中淺含笑意:“一大早在我房中留書讓我過來,所爲何事?且邀我到你房中密談,也不怕息澤神君喝醋?”
斯景斯情,讓鳳九晃了晃頭。
片刻前她還神清氣爽嚷着要吃肉粥,卻不知爲何,自見到蘇陌葉推門而入,腦子就隐約開始發昏。
模糊間聽陌少說什麽房中留書。
她并未在他房中留過什麽書,更未讓他到她房中來。
但此時她瞧着他,隻覺得眼前斯人眉眼俱好,正是千年萬年來三清境中紅塵路上苦苦所求,她費了那麽多的力氣想要得到。
瞧着鳳九一動不動凝視自己,眼中慢慢生出别樣神采,蘇陌葉笑意漸斂,剛問出一句:“你怎麽了?”少女已欺身撲了上來,牢牢抱住他,緊緊圈住他的脖子。
即便是假的,卻是阿蘭若的臉,阿蘭若的身體,阿蘭若傾身在他耳畔的蘭澤氣息。
主船之上,嫦棣袖着手坐在橘諾對面,心中急躁,第五遍向橘諾道:“姊姊,時辰差不多了吧?”
橘諾擡手,不疾不徐倒一壺熱茶,瞥她一眼道:“急什麽,這種事譬如烹茶,要正适宜的火候,烹正适宜的時辰,或早或晚,皆不見其效,要的就是這‘正适宜’三個字。”
嫦棣哼一聲站起來:“好不容易以水爲媒令他二人中了相思引之術,我急一些又有什麽,也不知息澤大人近日爲何會對阿蘭若另眼相看。我已迫不及待,他若瞧見這位另眼相待之人與他人的纏綿之态,臉上會有什麽表情?”冷聲一笑,“倒是阿蘭若,背夫私通之罪坐定,莫說父君原本便不大喜歡她,便是寵在心尖,這種大罪之下,也不會再姑息了罷。”
橘諾悠然将茶具放回原位:“那是自然,要想将她打入谷底永不能翻身,陷入必死之地,此方幹淨利落之法。”起身含笑道,“差不多到時候了,昨夜她掃我們顔面的時候,可是在大庭廣衆之下,今日,隻我們兩人前去又怎麽夠。”
推門而出,思行河上正是白浪滾滾。
小畫舫外白日青天,小畫舫内鴛帳高懸,爲了擋風,茶茶早幾日前便将床帳子換得忒厚,帳子放下來,晨起的些微亮光一應隔在了外頭。
床帏略顯淩亂,青年衣衫不整地躺卧在枕席之上,少女身上僅着一條薄似輕紗的貼身長裙,香肩半露,扣住青年雙手,眼神迷離地半俯在青年的身上,幼白的腳踝裸出,同青年纏在一處。
帳中春光,豈香豔二字了得。
鳳九昏茫地望着身下的青年,着實迷惑,此時此刻,自己到底在做什麽,下一步,又要做些什麽?
身下的人倒是很沉靜,目光移到她面上逗留了片刻,像在沉思什麽:“拖到床上,剝衣服,推倒,壓上來。”
鳳九不解。青年凝目看着她:“這四步做得倒熟。”似歎息道,“但我不記得我教過你,哪裏學來的?”
一向威儀的青年竟被自己壓在身下,還這樣歎息,鳳九感到稀奇。他的眸子裏映出自己的倒影,像是寒夜裏柔和的星輝,又冷,又暖和。
她低頭親上青年的眼睛,感到他的睫毛一顫,這也很有趣。
她唇齒間含糊地回他:“看書啊,書中自有顔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書裏邊什麽都有。”
青年聲音極低,不靠近貼着他幾乎就不能聽清:“那書裏有沒有告訴你,下一步該做什麽?”
她離開他一些,将他的臉看清,點了點頭:“有的。”很多事,她依然想不清楚,既然想不清楚,就懶得想清楚了,隻是本能地想更加親近身下的青年,她鄭重地道:“下一步,要把燈滅了,然後,就是第二天早上了。”擡身疑惑地道,“但燈在哪兒呢?”
青年依然保持着被她縛住雙手任她魚肉的姿勢,凝視着她,良久才道:“我覺得你看的那本書,删減了一些東西。”
鳳九嘴上嘟囔着:“是姑姑給我的書,才不會删減什麽東西。”一邊自顧自尋找床上有沒有燈,但想了想又覺得即便是姑姑給的書說不準也有殘本,好奇地道,“那你說删減了什麽東西?”
青年的目光卻有些深幽:“現在不能告訴你。”
鳳九眼中映入青年說話時略起伏的喉結,他這些地方,她從沒有認真注意過,因爲從未貼得這樣近。或許過去其實有這樣靠近的時候,隻是膽子沒有今日這樣大。
她對書本中删減了什麽已然不感興趣,含糊地支吾了一聲算是回應,放開壓住青年的一隻手,轉而移向他的衣襟,将一向扣合得嚴謹的襟口打開。她的手頓了一頓,青年敞開的衣襟處,露出一段漂亮的鎖骨,她眼睛亮了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