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守在電話前,保持同一個姿勢,直到雙腳酸麻。
電話如死去了一般沉默,很多次,桔年都懷疑它根本就是一個沒有用途的擺設。絕望的前一秒,鈴聲驚得她微微一顫,她兩隻手并用地去抓電話,沒抓牢,滑而涼的聽筒幾欲脫手。
“巫雨,是你嗎?”說第一個字的時候,桔年的眼淚幾乎墜下。
電話那頭一片寂靜,悠長的呼吸聲或許出自她的幻覺。
“巫雨,是不是你?你要去哪?不要做傻事啊!巫雨,你不用回答我,隻要答應我别做傻事……”反反複複隻得這一句。
在焦灼的等待中,桔年已經不得不接受一個“屬于巫雨和陳潔潔的孩子”這一離經叛道的現實,他們愛怎麽樣,她管不了,作爲“最好最好的朋友”,她甚至甘願祝福,可是除了她,還有誰會祝福呢?陳潔潔父母的經濟管制那麽嚴格,天寬地廣,兩個身無長物的人能往哪裏走?
對方挂上了電話,桔年才猛然想起,或許她還能找到陳潔潔。隻要找到了陳潔潔,就以爲着找到了巫雨。
幸而她記得陳潔潔家那通順吉慶的好号碼,電話通了,接的人是陳家的保姆。
“請問,陳潔潔在家嗎?”桔年的心懸到了一線。
“哦,你是哪位。”
“我是她在七中的中學,想問一問她的考試情況。”
“她出去了,也是說找同學打聽上大學的事。”
“您知道是那個同學嗎?”桔年心存僥幸,也許是韓述,那麽她還能有個大緻的方向。
上了年紀的保姆說:“叫什麽……她早上還說起來着……什麽年?好像是她的同桌……”
“謝桔年?”
“對對,謝桔年,就是這名字。中午跟司機一塊出去的。”
桔年好像笑了一聲,後面半截咽在了喉嚨裏。
放下電話,桔年先是去了巫雨打工的網吧,認識他的人都說他今年沒來,可那些狐朋狗友沒人說得出他去了哪裏。
趕到“KK”時,夜幕已經降臨。這是桔年第二次來到這個地方,門剛推開一半,她幾乎就要被洶湧的聲浪席卷、吞沒。吧台的大多數服務生面對桔年的詢問,都報以簡單的“不知道”三個字,隻有一個跟着音樂搖晃的男孩子給了桔年希望。
他說:“巫雨啊,他每天晚上都在啊……今天?我好像見過他……至于什麽時候,我忘了,有可能一個小時之前,也有可能沒有那麽久……什麽?跟誰在一起?呵呵,你看這裏,哪不是人,你拉着我,我拉着你,我怎麽知道誰跟誰在一起……”
桔年還打算繼續抓住這條救命繩追問下去,然而那個男孩子的狀态讓她沒有辦法确定,不知道喝了酒還是磕了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他整個人顯得興奮而迷茫,漸漸地越說越混亂。
桔年再次失望了,黯然離開吧台,那男孩還叫住了她,“唉,别走啊,美女。再聊一會,你還想打聽誰,我都可以告訴你。”
甩開了那個男孩,桔年就在偌大的迪廳裏穿梭,像一葉竹筏颠簸在巨浪中,身邊舞動的每一個人,角落裏的每一個背影她都不肯放過。也許巫雨沒有真的來過,一切都是别人的胡話,但是假如那個男孩還有一線清醒呢?她要找到她的小和尚。
她并沒有意識到自己在一片狂歡中茫然失所,左顧右盼是多麽格格不入,也不知道,大廳的某一角,三個男孩子正盡量地享受這偶然一次的放肆。
胖一點的那個男孩說:“再喝一點吧,韓述,沒事兒,政法大學的錄取通知書都到手了,分數還那麽高,也順了你們韓院長的意,他還能挑剔你什麽?要是我家老頭,恐怕牙都要笑掉了。”
韓述接過同伴遞過來的酒,抿了一口,笑着沒有說話。
方志和也勾着他的肩膀說:“周亮也說得沒錯。繃了那麽久,現在再不放松放松,還讓不讓人活了。你爸能不知道你今天是出來玩的嗎?争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他難道沒有年輕過?喝多了,今晚就住我家,他不會不同意的。來,咱們哥兒三幹了這杯,以後南北東西各走各的,還不知道能不能像今天這樣聚一塊了。”
韓述心情顯然不差,舉杯跟周亮、方志和相碰,“看你說的是什麽話?現在也就周亮還沒個着落,以他老頭的本事,能不給他一五一十地打點妥當?方志和你就在G大,哪來的南北東西?盡胡說八道。”
“城南城北不也是南北東西嘛?像你這樣的,上了大學,身邊漂亮女孩一打接一打,還能有空想到我?”方志和開着玩笑。
周亮對着方志和擠眉弄眼的。“這你就不懂了,韓述什麽人你不知道?他招女孩子,那是沒辦法,人可純情着呢。說不定女孩子的小手都沒摸過。”
方志和大笑。
韓述朝周亮飛了一腿,“看我不踢死你?拿我開涮呢。”
周亮閃躲,“那你臉紅什麽啊?”
“懶得跟你說這些廢話。”韓述低頭去喝杯裏的東西,拒絕承認臉紅,他心有所思,也不願意反駁。
“我老頭說,考了大學,就算是個成年人了。咱們應該做點成年人做的事,在這幹喝酒有什麽意思,你們看,那邊的一個小妞,身上的布就那麽一小塊,身材夠惹火的……還有那個,臉長得不錯,就是年級大了點。”
方志和戲谑道:“身材好的我喜歡,不過韓述不好這一口。他喜歡像……嗯,不對,不是這種……那個也不是……哎,周亮,你看那個像不像……”
“像什麽……哦……”周亮會意地擠眉弄眼,定定看了一會,忍不住叫了起來,“什麽呀,不是像不像,那就是她!”他一個勁地用手肘捅着韓述,韓述受不了,朝他比劃的方向看了一眼,不由得也愣住了。
桔年當時在他們不遠處遇上了她見過的巫雨的一個“兄弟”,也在"KK"打工。那個“兄弟”竟然也還記得她,在桔年固執地追問下,他覆在她耳邊悄悄說了句,“巫雨在哪我不知道,不過今天早上他還問我借過錢,可我自己都窮的叮當響,拿什麽借給他?”
桔年還不死心,這時,卻感覺有人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她心裏一喜,猛然回頭,隻感覺一陣失望。
對方很面熟,原來是一向跟韓述交好的方志和。
“是你?”桔年局促地打着招呼。
“謝桔年,看你平時文文靜靜的,想不到也喜歡來這種地方玩。”
“不……”桔年沒有往下說。她又何必解釋?
想起自己還應該問問巫雨的那個“兄弟”,也許巫雨還透露了什麽,可是一回頭,那個男孩早已沒入人潮中。
“人家早走了,韓述也在,要不一起過來聊聊?”
桔年偷偷看了一眼,果然,韓述在邊上,不知道跟周亮說着什麽。
“哦,不了,我是來找人的,你們慢慢玩。”
“找人?我們在這好一陣了,不如你說說,沒準我們見過。”
桔年也是病急亂投醫,‘你們見過陳……不,見過我的一個朋友嗎?他叫巫雨,這麽高,頭發很短很短,上次比賽跟我搭檔打混雙的那個……”
“哦,你是問‘妾在巫山之陽’啊。”
“你見過他?”桔年漸漸成灰的心中燃起了一簇新的火苗,她竟然忘了,方志和看起來帶着眼鏡,一付好學生模樣,其實是再多鬼主意不過的一個人。
“過來說,過來說。”
桔年沒有得到她想要的答案,對方移步向前,一直揮手緻意她跟過來。她本不願意太接近韓述,免得大家心裏都不舒服,但是他們認識巫雨,說不定真的能夠給她一些線索。
她在方志和之後走到他們的小桌前,周亮一臉看好戲的笑容,韓述卻始終冷淡,仿佛當她完全不存在,玩着桌面已經空了的酒瓶。
“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嗎?你們什麽時候在這裏看到他的,他是不是一個人。”桔年知道,要是陳潔潔跟他在一起,想必方志和他們不會忽略。
“急什麽?謝桔年,大家也算同學三年,話都沒說過幾句,眼看畢業了,這麽巧遇上,喝杯酒是應該的吧。”
“對不起,我不會喝酒。”桔年窘了。
“這也算不上酒,飲料罷了,看你聲音都啞,喝了也好潤潤喉。就當敬大家三年同學之誼。”方志和不由分說給桔年倒了一杯,遞到她手裏。“我可是先幹爲敬啊。”
他那麽豪爽地一飲而盡,桔年反倒覺得不好意思,是她自己有求于人,喝了這杯東西,他也就沒有理由再拒絕透露了。
入口之前,桔年看了看杯裏的液體,琥珀色,在冰塊中流轉着澄澈的光,她試探地抿了一口,甜的,完全不是自己意料中辛辣的味道。她仰着脖子一口咽下。
放下杯子的時候,韓述仿佛掃了她一眼,依舊什麽都沒說。
“該我了,該我了,要說交情,方志和也不能跟我比吧,桔年,我想說的是,你就是我喜歡的女生類型,真的!”周亮胖乎乎的臉看起來很誠懇。
“惡心死了。”韓述譏诮地笑,一付懶得看的神情。
“這……”桔年的臉泛着紅。
“沒事,喝了這一杯,你就可以去找那個什麽巫雨。”
“你真的看見了他?”
桔年再一次喝空了手中的杯,對于她來說,那些不是酒也不是飲料,她喝的是自己給自己的一點希望。
“爽快爽快。”方志和鼓着掌,“我們兩個的酒你都喝了,韓述跟你那麽熟,沒理由單漏了他這一杯吧。”
“我說你們玩你們的,别扯上我。”韓述沒給好臉色。
桔年沈默了片刻,一言不發地自己給自己斟滿,再喝幹。手落下的時候,她身體晃了晃,原本好端端平放的杯子竟然滾落在地。
“該喝的我都喝了,告訴我,你們究竟有沒有見過他,告訴我,他在哪啊?”
“他啊,往那邊……”
“我知道,那邊……”
方志和跟周亮同時開口,手卻指向了完全相反的方向。
桔年定定看着他們,定定看着,再沒有一句話。
她以爲抓到了幸運仙女棒,其實不過是小醜的五彩棍。
淚水毫無預期地從巴掌大的臉上滑落。不怪别人騙她,怪自己。她隻會懦弱地藏在自己的世界裏,等她聽着腳步聲漸遠,終于感到害怕,伸出手,外面的人卻不知道哪去了。
桔年在幾個男生的面面相觑中默然離開,甚至沒有給他們臆想中的責備。
當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周亮沉不住氣,“喂,我說,她沒事吧?剛才那個樣子吓得我夠嗆。”
“别問我,我哪知道她真的喝,三大杯芝華士,就算兌了綠茶,那濃度也夠嗆。”
“聽說女生的酒量都比男的好,應該不會怎麽樣,我看她走得挺穩的。”周亮開始自我安慰。
“她在這應該有熟人,剛才那個跟她貼着臉說話的男的能不管她?放心吧,出不了什麽事,說不定她常喝,酒量好着呢。”
“你們無不無聊,這有什麽好玩的!”一直冷眼旁觀的韓述終于發飙了,推開自己面前的杯子站了起來,“你們繼續,我走了。”
“韓述,你該不會找她去吧?”
“我吃飽了撐的?反正老頭子知道我今晚有可能不回家睡,找個網吧通宵玩遊戲。他跟我媽要是給你們打電話,就說我睡了。”他拍下AA自己該付的錢,二話沒說就走人。
“他真的……”周亮驚訝地指着走遠了的韓述。
“我說你非把話說白了幹嘛?”方志和白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