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和宮這一下午很熱鬧,宮娥和太監來回穿梭,都帶着一點喜氣洋洋的歡樂,霍時英往切好羊上撒了鹽,刷上醬料,再一把一把的往上撒一些亂七八糟的作料,多數作料掉進火堆裏,一下子一股股的黑煙就竄了出來,遠遠看去會以爲雍和宮着火了。
他們在這裏弄出這麽大的動靜,肯定要驚動别人,霍時英倒也不擔心,就她跟雍和宮來往的這段時間也算是看清楚了,承嗣他娘這個皇後的位置坐的那是相當的滋潤的。
在這宮裏皇後平日裏根本就不管事的,除了在重大的節慶裏露一個面外,平時她都是關起門來過自己的日子,宮裏内外命婦的事情依然是太後掌權,皇後也從來不到太後那裏去晨昏定省,反倒是太後時不時的派人過來問問她的情況,她要是碰上天氣好了,自己也有那個心情的時候才會帶着承嗣到太後那裏去盤橫個半日,回來的時候還能吃得玩的帶一堆回來,太後相當的寵愛她。至于皇上霍時英就從沒有看他涉足過雍和宮,但是皇後這裏卻沒有人敢真正怠慢了她。皇後有一句話是沒有說假的,她這做人媳婦的确确實實是沒有什麽委屈的。皇家這一對母子似乎都覺得虧欠了這個女子的,對她格外的寬容。
果然在他們這邊鬧騰的這麽熱鬧的時候,太後那邊派人來問了一下,這邊回了話,不一會那邊就傳話回來讓把大殿下看好了,玩鬧可以不能傷着了,還說能羊烤好了也給太和宮送一些去。
太後這邊還派人過來問話,皇上那邊卻不用人來探聽,承嗣在霍時英背上上蹿下跳的時候福康親自來了,福康先是給皇後行禮,然後就道:“皇上說,這邊煙氣太大,讓把大殿下帶過去,等這邊弄好了,再把東西送過去讓大殿下嘗嘗鮮也是一樣的。”
皇上親自着人過來要人,皇後就是地位再超然也不能說不行,揮了揮手算是同意了,福康過來要人,承嗣自然是不幹,扒着霍時英不下來,霍時英隻好騙他:“你父皇想你了,你過去看看他,一會再回來。”
承嗣想了想,平時這種情況不少,他祖母和父親時不時的就會讓人把他接過去,他去玩一會就回來了,他是個聰明的小孩,心裏的盤算着就讓他爹看自己一眼,然後就鬧着回來,也還是不耽誤玩的。
承嗣不情不願的被福康帶到了交泰殿,交泰殿的暖閣中皇帝盤腿坐在一張大榻上,身前一張矮幾,擺滿奏折,福康在門外把承嗣放下,承嗣急的沖了進去。
承嗣的小短腿跑的地闆“啪啪”的響,皇帝擡起頭,承嗣飛快的沖了過來,兩下爬到榻上,沒有脫鞋,邁着小短腿一屁股坐到他老子盤着的大腿上,身後的錦緞上留下幾個烏黑的足印。
“父皇。”承嗣仰着頭看他爹含含糊糊的喊了一聲,額頭上兩道煙熏的痕迹,下面烏溜溜的一雙眼睛,皇帝摟着他的後背,朝旁邊一伸手,富康往他手裏遞上一塊熱毛巾,皇帝給兒子擦臉:“霍時英把你帶野了。”
擦完了臉,又擦手,承嗣老實的坐着讓他爹擺弄,等到都收拾完了,開始給他脫鞋的時候不幹了,把腳翹起來不讓人脫,還拽着他爹衣領子往外拉:“走,走。”承嗣的意思是我已經給你看完了,我要走啦。
皇帝把兒子的手扒拉下來,不爲所動,使了點巧勁把鞋子從他腳上脫下來,然後把像麻花一樣扭着的兒子環在腿間:“今天你是不能回去了,陪陪父皇吧。”
承嗣哪裏肯聽他的,歪着身子往外面爬,皇帝也不着急,兒子爬出去就拉回來,爬出去就拉回來,最後承嗣累的氣喘噓噓,坐在那裏朝着他爹“嗷”大吼一聲,委屈死了,也氣死了,皇帝倒是氣定神閑的很,要緊的事情丢在一邊,歪着身子支着腦袋看着自己兒子直笑。
霍時英這邊皇後精神頭跟着承嗣走了,氣氛一下子就淡了下來,霍時英煙熏火燎的弄到太陽快下山烤好一隻羊,趕緊弄了一條羊腿讓人送去了太和宮,再轉身看見皇後歪在貴妃榻上,厭怏怏的,她從柴灰裏扒拉出來烤的焦黑紅薯,用小刀切開,露出裏面紅壤給皇後端了過去:“娘娘吃點吧,熱鬧了一陣您也應應景。”
皇後用小銀勺吃了兩口就放下了,望着宮門處,精神明顯不濟,霍時英開口問她:“娘娘要我去把大殿下接回來嗎?”
“嗯?”皇後似乎恍然回神,從遠處收回目光望向霍時英,定定的看了她一會才應道:“時英你去把他接回了吧,承嗣性子暴,怕他吵到皇上。”
霍時英應了一聲,讓太監卸了一條羊腿放在大銀盤子裏端着往交泰殿去了。
霍時英進到交泰殿的時候,皇帝父子還在叫着勁,一張巨大的榻上,父子兩個各據一方,皇上挨着矮幾批閱着什麽,眉頭深皺,承嗣坐在榻裏面,一堆軟枕被他扔的七零八落,低着頭生悶氣。
霍時英進去彎腰見禮,然後小聲道:“陛下,娘娘讓我來接大殿下。”
屋子裏靜了一會,高坐在上的男人沒有吭聲,霍時英擡眼看去,皇帝的眼睛看着面前的一張紙,手裏的毛懸而未決,眉頭深鎖,正是猶豫不決的時候,霍時英站在那裏沒再出聲,片刻以後皇帝忽然擡頭,似乎才知道屋子裏進來了一個人,他看着彎腰站在地上霍時英,眉頭不見舒展,把筆尖朝着承嗣指了指:“還在生氣呐,你看看有什麽辦法。”
霍時英朝着承嗣的方向,半跪下去從懷裏掏出一個紙包朝着承嗣道:“大殿下,臣給你帶烤紅薯來了,剛才咱們烤的。”
承嗣爬啊爬的爬到霍時英跟前,霍時英打開紙包拿出紅薯撥開外面那層焦黑的皮,把裏面的紅壤一點點的喂給他吃,承嗣還是很生氣,依然繃着臉,但還是吃了。
承嗣不理他爹,兇狠的啃着霍時英手裏的紙包,一會一擡頭嘴上就黑了一圈,皇上丢下手裏筆,轉過身去默默的看着他們。
霍時英掏出手帕給承嗣擦嘴,問他:“殿下還吃嗎?”承嗣黑着臉不說話,霍時英半跪着擡頭看皇上:“娘娘讓臣給陛下帶了一些烤肉來,皇上您要吃點嗎?”
皇上轉過頭吩咐富康:“拿上來吧。”
銀盤端上來的時候還冒着熱氣,皇上用小刀片下一片肉伸到承嗣嘴邊,承嗣不張嘴,皇上把肉遞給霍時英,霍時英接過去遞到承嗣嘴邊,承嗣氣哼哼的張嘴吃了。
承嗣吃了肉臉上終于慢慢的松動了,皇上再喂他他也張嘴吃了,霍時英在一旁伺候着,冷不丁上面的人忽然開口:“你父親可是要讓你跟我說什麽嗎?”
霍時英一愣,擡頭望去,皇上根本不看她,手裏拿着薄薄的一片肉看着承嗣蠕動的嘴唇:“你以爲我爲什麽非要把承嗣留在這裏?你若是沒話問我,來的又怎麽會是你。”
霍時英停頓了一下才低聲道:“家父沒讓時英來帶話。”屋内安靜無聲隻剩下承嗣的咀嚼聲,皇上的手臂垂到膝蓋上,似乎在等待着。
片刻後霍時英再次開口:“是臣自己想問陛下,裴太守難道就非死不可嗎?”
霍時英再擡頭,就見皇帝以一種難以言喻的目光看着她,似乎暗含着失望又或者還有點别的什麽,霍時英臉上有些發燒,她知道自己問的幼稚,可她心裏抱着一點萬一的想法,裴世林到底身份是不同一般,他是太後的侄子,皇帝的表兄,若是皇上授意他這樣做的那麽皇帝也會爲他安排一條後路,如果真有後路也省的她爹在家把自己憋出病來。可問完以後她又在上座的人的目光下爲自己的幼稚而羞愧難當,把頭低了下去。
皇上垂頭看了地上一直半跪的人片刻,最後身上一松勁,把手裏的刀子扔回盤子中發出叮當一聲脆響,他轉過身去,背對着霍時英道:“我從十年前就有這個計劃,登基之初就開始謀劃,難得的是十年過去了他依然不改初衷,他是我的表兄。”
皇帝的聲音暗啞而含着隐忍的情緒,霍時英看過去,發現他的背微微的彎着,心裏在那一刻忽然非常抑郁和難過起來。
皇帝背對着他們揮揮手:“把承嗣帶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