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出了焦府,回到王府,一路進府裏,沒有遇見旁人,快到内宅的時候卻和遠遠匆匆走來霍真碰到了一起,霍真遠遠看見她匆匆走了過來:“嘿,我正說要到外書房去等你呐,正好遇上了,走,我帶你去見個人。”

霍真招呼了霍時英就走,霍時英隻好打起精神來跟上去問道:“誰啊?”

霍真回頭看她一眼也沒有發現她的異狀,隻是道:“你還記得你在冀州的時候飛鴿傳書回來讓我給你找一個叫俞元皓的人嗎?找着了。”

霍時英的心口一痛,腳下頓住,霍真走出兩步才發現,轉回身來問她:“怎麽了?”

霍時英恍惚的問:“找到了?”

霍真定下腳步,看着她道:“找到了,也虧得你說要找此人,他家原和你祖父是故交,後來因爲牽扯到了一樁貪墨案,你祖父在邊關沒來的及施以援手,後來家裏就落寞了,家眷也被發配,人也找不見了,說起來也是故人……”

霍真終于發現霍時英臉色不對,停下問道:“可是有什麽緣故在裏面?”

霍時英沒有回答他,隻是苦笑一下道:“你們是找不到元皓的。”霍真看着她,霍時英眼裏一片黯然,他再也沒有問。

又往回走,出了月亮門,穿過中庭,來到外面的前廳,庭院外兩人緩緩走來,霍時英站在回廊的陰影裏,夏夜的穿堂風吹得她的衣衫獵獵作響,那是一對非常普通的母子,母親已過中年,布裙荊钗,身形瘦弱,鬓間灰白,眼角唇邊皺紋深刻,滿面風霜但她緩步行來,步履輕慢,眉目間帶有剛毅之色,霍時英看見了她的手,那是一雙常年艱苦勞作的手,瘦可見骨,皮膚幹枯上有細小的傷口,但指甲裏卻是幹幹淨淨的,這是一個曾經受過良好的教養但又被艱辛的生活磨砺過的女人。反觀那跟着她的青年,弱冠之年,雖是一身青色布衣,但從頭到腳都是幹幹淨淨的,嶄新的千層底布鞋,白皙的皮膚,還有那雙毫無瑕疵的雙手。

兩人走到階下,雙雙向霍真彎腰行禮,母親腰雖彎下卻脊梁挺得筆直,兒子倒是把腰彎的很低,老老實實的很是恭敬樣子。

霍真兩步走下台階,親手扶起二人說道:“大嫂快不必如此多禮,說起來我們兩家原是故交,是我做的不好讓你們受苦至今。”

女子淡淡的說:“王爺不要這樣說,我家本就是戴罪之身,怎敢怪罪王爺。”

霍真幹幹的笑了兩聲,回頭朝着陰影裏的霍時英叫道:“時英,過來見過俞大嫂,你小時候也見過的。”

三人皆轉向霍真看着的陰影處,霍時英慢慢的走了出來,冰凍一樣的面孔,緩緩的走至正面的台階上,居高臨下的望着庭院中站着的兩人。

女子帶着兒子屈膝行禮:“見過十一郡主。”霍真一臉尴尬,霍時英冷冷的看着,她不出聲,最後還是霍真伸手把兩人扶了起來。

兩人起身女子一臉清冷,青年垂下頭去,霍時英慢慢走下台階來到青年身前,注視了他片刻開口道:“你是元皓?”

青年擡頭,彎腰作了一揖:“在下俞元皓。”

霍時英輕飄飄的說:“元皓死了,元奎。”

青年豁然擡頭眼裏一片驚愕,身邊的女子身子晃了晃,霍時英又淡漠的道:“把你的手伸出來。”

青年有些呆滞,慢慢的把手伸了出來,霍時英低頭細看,果然細白無痕,唯一的一點瑕疵就是中指骨節間一點被毛筆磨出來的厚繭。

霍時英望着青年問他:“你想要什麽?”

青年擡頭,一臉羞憤的望向霍時英,霍時英冷漠的看着他道:“說吧你隻有這次的機會,你要覺得受辱,回頭再找我父親也是沒用,我答應你哥的事他說了不算,這是你哥哥用命換來的機會,這份屈辱你合該受着。”

青年的眼中閃爍,臉上的表情幾番變化最後一彎腰說道:“小生不求别的,隻望脫了奴籍能參加今年的鄉試。”

霍時英點頭:“可以,我贈你紋銀二百兩,若你鄉試得中來年春闱之前我再給你寫封信推薦你到到光祿寺卿韓大人的門下。”

青年再次躬身:“多謝郡主。”

霍時英從眼皮下看着他,看的青年忍不住拘謹的縮了縮腳,她清淡的說:“我看你二十年後定是一方人物。”青年擡頭,霍時英又道:“因爲你什麽都能舍得下。”說完她轉身就往裏走,一眼都沒看那在一旁的婦人。

穿過門廳,走過夾道,再踏上長長的回廊,元皓啊,夜風裏,霍時英深呼吸,壓抑下心裏那尖銳的疼痛和酸楚。

他死了,在生命中最好的年華裏,沒有人爲他流一滴眼淚,艱辛的母親,被犧牲掉的大兒子,冷漠的小兒子,能怪誰?她有什麽立場去斥問他們。

元皓啊,霍時英長長的呼氣,呼出胸腔中的呐喊,因爲他死了,因爲他們從來沒有來得及碰觸,所以他永遠那麽純潔,如高嶺之上的一片雪花,冰冷而幹淨,瞬間即逝。

一滴水珠迎風而落,來不及細尋就已不見了蹤迹。

此後的一生霍時英再不曾見過俞家的人,二十年後,俞元奎的母親病逝,青州太守俞元奎一路扶棺回鄉安葬,守孝三年,至孝厚德被人傳頌,二十年後沒有人還記得俞元皓,俞元奎一生名聲顯赫,官場風流但最終隻官拜青州太守,終生不得入京。

接下來的日子沉靜了下來,裕王府大門緊閉概不迎外客,霍真閉門不出,霍時英也沒有出過門。

連着十幾日裕王府門庭蕭條,但府内卻也沒冷清下來,霍真不見外客,但自己的兒子,女兒,女婿總是要見的,霍真共有十一個大小老婆,也正好有十一個孩子,當然不是正好一個老婆一個,除了王妃育有兩子以外一共還有庶出的四男五女,除了霍時英是最小的一個外,其他的都出嫁或者分家單過去了。

五個女兒三個遠嫁都不在京城,唯一留在京城的嫁給了老太太娘家一個分支的表兄家,剩下的幾個兒子霍真不管庶務,霍時嘉也沒有虧待他們,分家的時候分出去了半個王府的田産和進項,霍時嘉還托門路給五個兄弟中三個走蒙陰的路子,都某了一個閑差,剩下兩個也給他們多分了家産,有一份正經的營生。

按說霍真還活着霍時嘉就分了家,有些不合大家族的規矩,但霍時嘉分的公平,族裏的老人都知道他是明裏暗裏都是吃了虧的,所以這事也沒引起什麽風波。

從那天宮裏大宴之後,霍家在京的兒女就都陸陸續續的回來了,今天這個明天那個拖家帶口的,始終沒有消停過,來了有要官的,有哭窮的,還有給别人帶話的,霍真應酬了幾天,人被煩的不行,傷口也反反複複的老是長不好,最後幹脆帶着王妃躲到西山别院避暑去了。

霍真走之前也幹了幾件事,先是選了一個日子把月娘擡舉了,當晚二更霍時英親自把紅衣蓋頭的月娘送出了偏院,月娘從得了消息就嚎啕大哭了一場,臨出門時死死握着霍時英手,蓋頭下成串的淚珠往下滾,霍時英目送她一路上轎遠去,卻始終找不出一句能囑咐的話,覺得有些惆怅,也覺得就這樣吧,她也算是最終有了一個自己合理的位置了,這麽安慰自己的同時,心裏卻又始終哽咽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擡舉了月娘轉天霍真就把他那些原來的十個老婆全都移了院子,王府東邊有一個大花園,和王府正堂這邊有一牆之隔,裏面亭台樓閣,風景優美,院落寬廣,住百十來個人都不成問題,地方其實不錯,霍真把他的小老婆全都趕到裏面去住了,雖然一切供應照舊但也算是打入冷宮了。

剩下的在外面的老婆就一個王妃和月娘了,月娘也被分了一個院子,在王府的西南角,遠離了錦繡堂和榮裝堂,也算是個偏院罷了。

接下來霍真就開始催着霍時英選院子搬出去,霍時英到外院挑了霍時嘉沒有成婚之前住的秋棠院,院子裏因爲有兩棵秋海棠而得名,霍時英挑了這裏也是因爲這院子一直有人打理,直接搬進來就能住,方便,搬家那天龔氏送過來四個大丫鬟,其中一個就是原來伺候過霍時英也是龔氏陪嫁過來的懷秀,霍時英當天也給小六賜了名叫:懷安。一個懷秀一個懷安其實是霍時英偷懶來着。

府裏被霍真大刀闊斧這麽一收拾倒是也清明了,至少格局是分明後,那些鬼鬼魅魅的事情有心人要施展也少了空間。等一切都安頓完了,霍真就拍拍屁股走了,霍府這才算是真正的清淨了下來。

霍真安排完放心的走了,霍家一切内外事宜都在平穩中等待着過度。隻是霍家人誰也沒有想到,接下來不過三日的功夫朝堂上忽然出現了一連串地動山搖的事情,京中朝局出現了一次大的地震,整個京城權貴都被牽扯其中,霍府成了風暴的中心也是人心動蕩。

這一年的六月,剛一過了初八入伏這一天就天氣陡然變熱,直到十五這一天氣溫一直在節節攀升,連着一月不見雨水下來,京城中有了不少中了暑熱的人,二伏這一天早起就豔陽高照,朝堂上的一封奏折把這種炎熱推向了最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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