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時英知道霍真是怎麽回事,他心目中霍時英的女兒形象不應該是這樣的,他覺的他的女兒到哪裏都應該是光芒萬丈的,而且霍時英明明又長得不難看,卻怎麽看怎麽别扭,可女人家的裝扮他又插不上手,所以他有點失望又有那麽點的惆怅。
就連龔氏今天出門前都特意興緻勃勃的跑過來要看她一眼,結果也是失望而去,霍時英有點明白一身衣服對女人來說或許就是她們的戰袍,但是她沒打算在這裏打仗,她的戰場也不在這後宮之地,所以她也不在乎這個。
和男人們在懿章門分手,霍家的女人被宮人領着往内廷而去,過了瑞兆門,又繞過大政殿最後到了太和宮,此處是太後的居所,按理說宮宴之前所有的内命婦們都應該先去雍和宮觐見皇後的,卻不知爲何現在後宮掌權的依然是太後,這些事還需要她親自來打理。
霍時英她們到時,庭内已經站滿了人,官員,公卿的家眷衆多,不是每一個人都有資格能進内殿獲得一席之位的。
霍家是王侯的爵位,地位曆來崇高,宮女把她們一路領進偏殿,偏殿中已經有人在座,一眼望過去能坐着的都是頭發花白,年過花甲的老婦人,老太太被安排到一張太師椅裏安坐,王妃在下首也得了一個位置,龔氏和霍時英沒座,一起站在長輩的後面,随時準備伺候着。
殿内空曠,微微一點穿堂風,不是很悶熱,當中一頂九鼎香爐煙氣袅袅,飄散出淡淡的紫檀香味,除了一開始的互相見禮後,寂靜無聲,能進到這裏的都是德高望重之輩,沒有人私下交談竊竊私語。
安靜的站了半刻鍾的功夫,外面忽然響起一陣喧嘩,有太監尖利的嗓音在報:“長樂長公主駕到!”
舉目向門外望去,就見廳中的婦人們集體從中間讓開一條通道,所有人屈膝垂頭行禮,片刻之後,下午那個還拉着她笑語晏晏的女子,身穿一身大紅的滾金罩衫,墜地的百褶長裙,頭上的金鳳煜煜生輝,她昂首闊步,目不斜視驕傲的一路走來。
這就是這個帝國的長公主的氣勢,全天下隻有她一個女子可以這麽昂首闊步,如此驕傲的行走,此時的她很美,真正的光芒萬丈,炫目耀神的美麗,霍時英帶着欣賞的目光一直目送着她消失在正殿的大門内。
又過了半刻鍾的功夫,一個小太監來到偏殿,站在門内佛塵一揮尖聲道:“宣!裕王府十一郡主,觐見!”
一句話被那個小太監拖長了腔調分三次宣完,霍時英瞬間成了衆人的焦點,霍時英挪步出來,對兩位長輩行禮告退,走到門口,跟着小太監走了,出了偏殿,繞過回廊,霍時英頂着院中所有人霍霍的眼光,走的肩不搖,腰不晃,步步沉穩,目光平和,就是步子邁得有些大了,雖不至于龍行虎步的但也沒有女人的嬌柔,跟她那一身少女的裝束有點不協調。
到了正殿的大門口有一宮裝婦人迎了出來,她屈膝行了一禮張口就道:“将軍,多日不見可還安好?”
看見來人霍時英一驚,竟然是高嬷嬷,她沒想到她盡然是太後殿中的人,驚異在眼中一晃而過,霍時英随後客氣的道:“高嬷嬷安好。”
高嬷嬷在霍時英身上通身上下一掃,抿嘴一笑溫聲道:“郡主請随我來吧。”
霍時英不在多言,随着高嬷嬷走入内殿,殿中兩個偏廳,空間很是開闊,地上鋪着厚絨地毯,五步就有一個宮女垂目而立,一路行來寂靜無聲。
穿過偏廳,來到一個拱門前前,門内外被一排水晶珠簾隔開,裏面隐約可見人影綽綽,高嬷嬷示意霍時英稍後,自己撩簾進去,隻一會的功夫,裏面就傳出一個聲音:“快宣進來。”
高嬷嬷再次出來,側身讓開位置,親自打起簾子,擺手請霍時英進去,入的門内,裏面的裝飾全是暗紅或金黃的莊重之色,正東的位置擺着一張紫檀木的大榻,一個中年婦人和長公主一左一右的就坐在上面,身後四個宮裝少女緩緩搖着羽扇,長公主和太後都望着霍時英進來的方向,前者一臉微笑,後者眼中帶着好奇。
霍時英緩緩走過去,拜倒行禮:“霍時英參見,太後長公主。”
上面靜默無聲,霍時英穩穩的跪在地下,額頭微垂,有一段不長不短的時間,上座錦服鳳冠的婦人,靜靜的看着她一會,随後扭頭與一旁的長公主對了一個眼神,微微點點頭又轉頭道:“時英,起來,到跟前來讓哀家看看。”
她的聲音和緩,音質低柔帶着一種天生的溫柔,霍時英站起身擡起頭慢慢走了過去,太後不老,離着老态還有很遠的距離,但是鬓角一些灰發,眼角和唇邊還是刻上了歲月的痕迹,從面相上看她是一個和婉的人,眉目舒和,還有一些發福,臉盤圓潤,目光也不銳利。年輕的時候她應該是美麗的,明亮的瞳仁裏現在還帶着淡淡的朦胧的水光。長公主其實長得一點都不像她,長公主高挑,五官間距大,氣質明媚,而太後年輕的時候應該更像是典型的如水一般柔弱的江南美女。
太後拉着霍時英的雙手,上上下下仔細的看她,然後她擡頭笑眯眯的對霍時英說:“你這孩子,你們裕王府難道還怠慢了你不曾,你這一身是誰給你穿的啊?”
霍時英低頭老老實實的道:“是公主給我穿的。”
太後和公主相對笑了起來,笑完了太後才又扭頭看着霍時英道:“這身衣裳壓不住這孩子,明明挺好看的模樣倒是弄的不倫不類的了”
長公主笑着放下茶碗道:“我又怎麽不知道,見她第一面我就看出來了,這人的命要麽草莽,要麽極品的富貴,一般的東西都壓不住她。她平日裏是個男人樣的在外面行走,家裏都沒想起來給她準備女孩子的衣裳,我也是臨時想起來才拿着我壓箱底的衣裳給她湊數的。”
太後點頭:“聽說裕王妃身子一相不大好,世子的夫人年紀也不大,有些事難免顧慮不到,你要多照應着。”
長公主笑着不語,太後就多看了她一眼,也沒再說什麽,轉過頭來一直沒有放開霍時英的手,倒是把她的手舉到眼前,翻來翻去細細的看了看,然後道歎息着道:“真是不容易。”
太後把霍時英拉到自己身邊坐下,對轉着身對她說道:“我雖在宮裏半輩子,但是我懂,小時候家父做過青州的知州,我見過海盜殺人的樣子,爺們們都吓得的尿褲子。”太後拍拍霍時英的手背:“我懂,女人家做這些事,不是一兩句不容易就能說得清的。”
太後有點普通婦人絮絮叨叨的意思,但是霍時英知道一個久居深宮維護着自己的每一個孩子都能健康長大,最後拱立了自己的長子坐上皇位的女子絕不會是一個普通的婦人,人可以有很多面,有時候我們眼睛看見的也不過是人家想給你看的罷了,那個東西其實很虛幻也很容易破碎,所以她也隻是淡淡的笑着,有禮的應對着絕不多言。
最後太後以一句:“這孩子很好。”來下了最後的定語,也爲這次的會面下了最後的結束語。
霍時英被送出了正殿,裏面的情形果然就換了一番景象,長公主目送霍時英走出内殿,轉過頭來問:“如何?”
太後端起茶碗來輕淬一口,緩緩的道:“确實像你說的,非一般的人物。”
公主放下茶碗玩笑着道:“哦?您這才看了幾眼就看出來了?”
太後嘴角往上一挑,圓胖的臉上出現一抹深意:“别的不說就說她進來走的那幾步,她那裙子裏有内襯吧,她習慣了男人的做派,走路步子大,但她肩不晃,腰不擺,沒人教過她女子坐立行走的規矩吧,亦男亦女的身姿,方圓之内自成章程,一路進來不喜不驚,不爲外物所牽動悲喜,外圓内方,君子之風,女子,君子,還是個殺将。哈……”太後忽然放聲一笑。
長公主也抿嘴一笑,低頭沉思,片刻後擡頭道:“含章他……”
太後瞬間眼中鋒利一閃,擡手就打斷她的話:“雖說皇家無親情,但在我手裏這一張隻要不掀過去,誰也不要提這個事情,皇上……不是那寡情薄意之輩,隻要貞靜還能喘氣,不管她成什麽樣子,誰都不能去謀劃這件事情。”
太後口氣嚴厲,到最後竟然站起來怒視着長公主,太後久久的看着她最後警告的道:“雖然你們夫妻和睦,時浩也确實是個成器的但你不能胳膊肘太往外拐了。你那是個家,這裏也是個家,皇家也是家。”
長公主少被自己的母親如此嚴厲的訓斥,低頭撥這杯沿不說話,太後看了看她終歸把語調放緩了道:“他們的事情讓他們自己去磋磨吧,這世間的事終究要講一個機緣的。”
長公主低頭沉默良久,後來擡頭望向母親,太後已經隻給她一個背影了,孤傲卻寂寞的背影,她是個一生沒有享受夠專一愛情的女子,那種一生一人一白頭的互相欣賞,相互扶持相濡以沫的愛情她不懂,但她也實在是個善良大度的女人,家族的和睦安穩是她一直放在首位的東西,而且這種事她也隻有旁觀的份,确實是講究機緣的,所以她什麽也沒說,拍拍手站起來道:“母親,該更衣了。”
霍時英這邊回到偏殿,又枯站了半晌,快到戌時的時候,終于正殿的大門洞開,太後着禮服,鳳冠受所有内命婦參拜,完事後所有人随着移駕到萬壽園,内宮的晚宴就設在那裏。
萬壽園内,海棠盛開,各處被宮燈照的燈火通明,霍家的坐席離着上座不遠,霍時英并沒有得到特殊的關照,随着老太太王妃列了一席,将将要開席之前,太監唱喝響起:“皇後駕到。”一女子被衆多宮娥簇擁着緩緩走來。
衆人又起身跪拜,片刻後上守傳來一聲清冷的:“平身。”
霍時英随衆人起身,就見三丈開外,一個品妝大服的女子正彎腰向太後見禮,一番對應過後,她轉過身,面向衆人冷漠而莊重的揮手示意大家入席,她是一個嬌小的女子,頭上壓着沉重的鳳冠,窄肩,細腰,身材矮小一張巴掌大的小臉上畫着濃重的彩妝,重彩在她臉上勾勒出一張完美甚至是豔麗的臉譜,看不出本來的五官面目,神情冰冷而莊嚴,她就是這個國家的國母,皇後了。
官家請客曆來是形勢重于内容,上守之人若對誰親和一句都要起身跪拜謝恩,别說祝酒恭賀那一套了,吃一頓飯起來,磕頭,坐下來回折騰真的是件很辛苦的事情。
宴席到中途,皇後身體不适,起身向太後告罪,太後很寬和的準她先退席了,所有的内命婦皆起身跪拜相送,又是一頓折騰。
霍時英基本沒吃東西,随便吃了兩口也沒吃出什麽滋味來,正在裝的辛苦,身後忽然走上來一個宮娥,那女子先向她屈膝行了一禮然後道:“皇後有請十一郡主到雍和宮叙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