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争!對很多人來說隻是一種概念,但對霍時英來說那卻是一種生活,她五歲的那年霍真用一個布兜子把她兜在胸前,帶到戰場上,一個羌人從脖子裏飚射出來的一腔熱血淋了一頭一臉,那一刻溫熱的鮮血是她以後人生的洗禮,所有她經曆的殘酷與悲壯就從那一刻開始。
她似乎生而爲戰,幾乎沒有人考慮過她合不合适,也沒有人問過她願不願意,因爲她有一個位深謀遠慮而又高權重的祖父和一個瘋子一樣的父親,她接受一次又一次的試煉,22歲的她站在最後的決戰之地時内心或許更強大也或許更柔軟。
對面黑壓壓的羌軍,或許如果沒有他們的存在,自己的人生也許就不會有那麽多的舍棄,悲壯與傷感了。兩軍對峙中,這是霍時英腦子裏最後的一點與決戰無關的想法。
身下的黑子在煩躁的刨蹄子,它天生是一匹好戰馬,很快能感受到大戰的氣氛,它等的有些不耐煩了,這支隊伍中好馬無數,很多馬都在如黑子般躁動,壓抑的氣氛就等着一個突破口爆發的宣洩。
對面羌軍集結出一個巨大扇型,如一隻慵懶的巨獸,龐大的無畏的緩慢的伸展開來,阻斷最後一絲思維,霍時英目視着前方,豁然高舉手中的長槍,高聲喝出,音傳四野:“今日馬革裹屍,來日光耀門楣!”
“嗬!”手裏的缰繩一松,黑子飚射而出,一馬當先的氣魄奔馳在曠野上。
霍時英不是一個喜歡煽情多話的人,她的兵,她從不長篇大論的煽動他們的情緒,她隻會傳遞給他們一種血性的激情。
馬蹄雷動,千軍萬馬的奔騰,大地在顫抖,萬馬奔騰和呼喝的人聲鋪天蓋地,震耳欲聾,那是一幅多麽驚心動魄的畫面,巨大的曠野上,由上萬人馬組成的巨大雁陣如一隻低空飛掠的飛雁呼喝,咆哮着,義無反顧的飛馳而去。
百丈開外,羌軍的巨型扇陣,扇面的邊緣,半圓形的弧度位置,傳出騷動,沉厚的牛角号一聲接一聲急迫的響起,非常有節奏的馬蹄聲緩緩啓動,那聲音越來愈大,越來越急,沉重、整齊、急迫壓抑人心,震顫心魄,羌軍啓動了!
七萬人的隊伍很難在短時間内完全展開,羌軍最強悍的黑甲軍率先啓動而出,羌人的黑甲軍整個建制兩萬人,他們是羌人手裏的王牌,他們堅無不催,他們是羌人最後最強大的信心,而霍時英的這支隊伍就是專門爲他們練造的。
羌軍如黑色的潮水,從整個扇頭的位置脫離伸展開來,在巨野上形成一個長方形的方陣隆隆碾軋過來,霍時英的雁陣尖利的哨聲沖破雲霄,兩翼巨大的羽翼伸展開來,波瀾壯闊的一幕在這個時空下上演,人聲鼎沸,馬蹄踩踏,從高處望去兩個巨大的陣型在慢慢接近,漢軍靈動,迅速尖銳,羌軍龐大,沉重,緩慢卻夾裹着震撼的力量。
狂風在耳邊呼嘯,黑子風馳般的速度帶給霍時英一種飛舞般的自由,一種洶湧的豪情在她的心裏爆燃噴發,整個雁頭的位置猛然爆發出一聲巨吼:“爲我大燕!殺!”
“殺!”應和的吼聲驚天動地。
“轟!……轟!……轟!……”
兩隻隊伍終于悍然碰撞,高台上觀戰的人們仿佛感覺到整個空間裏有過彈指間的寂靜,那一瞬間過後巨大的聲浪才撞擊而來,猛然之間震耳欲聾。
如兩道巨浪轟然的碰撞,力量在瞬間被互相抵消,兩隻隊伍都都從中線碰撞的位置往後擴散出道道漣漪,漢軍沒有後退,隊伍也沒有潰散,兩軍處在了膠着的狀态,如此壯觀的場面震撼着每一個觀戰的人。
土台上鴉雀無聲,霍真幾乎把手下的扶手捏碎,不懂打仗的人不會明白這一碰撞意味着什麽,他家的霍時英,他親手練造出來的女兒,霍真感到莫大的自豪感洶湧澎湃的激蕩在他的胸腔裏,讓他熱淚盈眶。
羌人的黑甲軍,在戰争伊始之前很久他們就研究過,在這個時代這支軍隊在平原抗擊戰中可以說是無敵的,他們渾身包裹着鐵皮,一旦發動起來就如一輛堅無不催的戰車,多次的試驗中無論是普通的騎兵還是步兵陣型都難以抵擋住他們的沖擊。第一次的碰撞就決定了戰局的勝負,而霍時英他們擋住了他們的撞擊,以一支普通的騎兵的裝備擋住了那麽兇悍的撞擊!整個戰局進行到現在,此一撞擊才是這整個戰局最關鍵的轉折點,而霍時英做到了。
戰場下,霍時英的身姿如一個決戰中騎士,手提長槍,渾身空門大開,碰撞的一刻,長槍如閃電般射出,一蓬豔麗的血花從當先的一個羌軍脖子處噴射向半空,黑子狂奔而至,一頭紮進羌軍的隊伍,血戰開始!
尖利的哨聲在戰場的上空傳遞:“進攻!進攻!進攻!”
牛角号一聲接一聲的急促吹響,兩種聲音在空中膠着,如地上的戰場。
地上是血肉的戰場,第一排的漢軍倒下去大片,戰馬的悲鳴,人聲的慘叫貫徹雲霄,無數的漢軍踏着自己人的屍體憤然填上去,霍時英在層層羌軍中立馬狂呼:“沖鋒!沖鋒!”
羌軍中的首領搖搖指着她的方向狂吼:“殺掉她!殺掉她!”
陳路帶領着三百人的親衛隊被霍時英抛在身後,他急的眼睛通紅,手中的鐵錘狂舞着大吼:“殺過去!親衛屯聽我号令,殺過去!”
巨大的咆哮聲從雁頭傳出,整個雁頭在陳路的帶領下悍然殺出一條血路,雁頭帶動着整個雁身終于開始了艱難的前進。
戰場後方,霍時英他們的隊伍沖鋒而出後,原來的漢軍步兵方陣又回到了剛才的位置,而他們的後方霍時英他們剛才占領的位置上,另外一支軍隊在這裏又開始集結,這支隊伍,清一色的西域戰馬,騎手和戰馬渾身被裝具盔甲包裹,閃亮而峥嵘,相比霍時英他們的悍氣,這支隊伍更爲莊嚴肅穆,這才是大燕朝真正的家底,三萬真正的裝具齊備的重騎兵,出自雍州,由雍州兵馬總督陳慕霆建制,訓練。皇帝的私庫,内務府,軍部三方撥款,秘密組建了有三年之久。
這一支隊伍才是燕朝大軍最後決戰的利器,而霍時英他們的存在和犧牲隻是爲了給他們鋪設一條通往絕對勝利的道路。
方陣的前方,年過四十的陳将軍,神情凝重而肅穆,他身旁是他的嫡子陳嘉俞,年輕的面龐上張揚之色收斂不少,他與他的父親五官長的很像,此時臉上的臉上凝重的神情已隐有幾分其父的神采。
他們看不見前方的戰場,但是久經沙場的人都知道,前面的戰鬥會有多麽的殘酷,那種義無反顧的犧牲,那種顧全大局的成全沒有人比他們更懂,而真正懂的人沒有人會不被震撼。
霍時英隻有一萬人馬,面對兩萬黑甲軍他們實際上毫無勝算,他們的任務其實就是以他們的血肉之軀去沖垮他們的隊形,沖散他們的整個隊伍,瓦解他們整體凝聚在一起戰鬥力,好讓後面沖擊而出的雍州軍能以極小的代價殲滅這支隊伍。
前方的戰場血蔓遍地,土地被鮮血染成泥漿,處處都是殘忍的厮殺,天空中日頭冷漠的高挂在空中,霍時英從沒有感覺到過如此艱澀的前進,層層的壓力壓抑着她呼吸都困難,手裏的長槍機械的揮舞着,她聽不見自己隊伍裏的哨聲了,她身邊的親衛在一個個的倒下,無數的長刀,鐵錘,斧頭在往她身上招呼,她顧不上身下的黑子了,才半個時辰,她不知道自己殺了多少人,身後一條血路,不知道跟上來了多少人,她的雙眼幾乎要被鮮血糊住,看不清去路,層層羌兵仿佛無窮無盡,隻能一次又一次的舉臂揮出手裏的長槍,黑子渾身汗出如漿,往下淌着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