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知道她不會來,徹底看清世家的隻手遮天,她要麽徹底遠離,要麽抗争到底。
兩者之間,後者才是她的首選,她從不是個逃避的性子。
阿辭,後會有期。
銀白色的駿馬馱着挺拔的身影迎着晨曦,徹底消失在北朝京都的疆土之上,幾乎同時,歪躺在竹榻的君辭倏地睜開了眼。
鳳眸銳光一閃而逝,旋即變得朦胧。
起身下榻,她走到向南的窗前,怔怔出神遙望長空許久,才收回目光。
沒有在尚書府久留,所有的不愉都已随昨晚的烈酒消散,她心中一片澄明,一刻不耽誤地回了中護軍的營地。
秦嘯等人已在營地裏翹首以盼,若非秦家傳來信,讓他稍安勿躁,他就要親自沖到京都裏去找君辭。
“将軍!”巫铮是最先沖上前的,“将軍,你……”
原本想要關切一番,卻隐隐嗅到酒香,巫铮忍不住控訴:“将軍,我們爲你憂心如焚,你竟背着我們獨飲美酒!”
秦嘯一把将巫铮推到一邊,憂心忡忡問:“将軍、将軍你可還好?”
應無臣的死訊早已經傳遍,稍有家底之人都覺着應無臣沒死,這不過是世家對周氏展現世家之威不容挑釁的手段罷了。
應無臣假死,挑起甘陵城百姓之怒火,各大世家震怒于周氏不将世家放在眼裏至此,煽風點火令整個北朝陷入亂局。
逼得周榮要麽低頭求和,要麽退位讓賢。
秦嘯以爲君辭不會太難過,如今見她一身酒氣,才想到九郎君雖然還活着,可名義上卻是死了,那将軍的婚約也就沒了,甚至與九郎君的緣分也止步于此。
“我很好。”君辭可不知道他們心中的彎彎繞繞,将缰繩扔給小卒,大步朝着營帳而去,“傳令下去,今日起軍中訓練加重五成。”
“啊!”第一個嚎起來的就是巫铮。
君辭停在營帳前,轉頭笑看着如喪考妣的巫铮:“明日起,什主以上,一一比拼,最末位有罰,最首位有賞。
柳軍統主内務,秦軍統守擂,幢主可打擂,勝者可取而代之。
一月一小比,三月一大比。小比以什爲分隊,最末位包攬其餘什隊内務一月;大比以幢分隊,最末位發配夥房,全軍柴火膳食及至軍中耕種皆由其幢包攬,爲期兩月。
首位……另有獎賞!”
她要好好磨砺這些人,經過這段日子的操練,已初具雛形。至少經曆了周成武的追殺,副幢以上這些人多少對她有了感激與尊崇之心,正是時候大刀闊斧凝聚他們,讓他們适應她的規矩!
把這些交代下去,君辭讓阿骨給她的傷重新換了藥,就帶着陳腯與蘭岸一頭紮在騎兵與弓弩隊之上。
值得一提的是太仆寺卿又給君辭送了一匹病馬,這些病馬有不少良駒,隻是有些身染重病,君辭也醫治不了,一半搶救了回來。
兼之與蔺知桓的合作,不說腰纏萬貫,至少不囊中羞澀,從朝廷申領戰甲要重重關卡,拿到手也不過三瓜兩棗,盡管武比中護軍赢得漂漂亮亮,眼看翻了年就要領取四軍軍資,但以她與周榮的仇怨,能拿到中規中矩便是最好不過。
故而君辭大手一揮,私掏腰包,爲騎兵配了極好的戰甲與兵刃。
另有一批造價不菲的戰甲就給秦嘯等人過了過眼,再透露這就是獎勵,更是令全軍鉚足勁兒要拔頭籌。
她将霍清渠帶入了軍中,成爲了中護軍正式的軍師,并請元猷授職。
有應無臣在前,秦嘯等人最初對霍清渠有些排斥,不過霍清渠亦是拿捏人心的好手,很快就融入其中。
有了霍清渠,君辭有更多時間去親自訓練蘭岸融入軍中,成爲弓弩什的什主!
騎兵營也日益精煉,君辭開始帶着他們去狩獵。
寒冬來臨,朝廷發放的禦寒之物實在難敵北朝酷冷,幸而君辭早就通過蔺知桓從南朝采購一大批棉花,趕制了禦寒之衣。
這是中護軍有史以來收到最爲厚實的棉衣,許多士兵看了又看都舍不得上身,有些故土遠在他鄉的人,更是尋了商隊,将之帶回家中。
“将軍會一直留在中護軍麽?”眼瞅着君辭銀錢大把大把往軍中撒,秦嘯忍不住問。
若有一日中護軍不在君辭手裏,這些錢不就爲他人做嫁衣?
當初君辭說過,若是他們赢了武比,她就會請辭,後來她說祁山訓練歸來就會離去。
但周氏在祁山追殺他們,險象環生,他們都從鬼門關走了一遭,一想到這半年他們從渾渾噩噩,再到如今的鬥志昂揚,他們都不想再蹉跎下去,他們需要一個精神支柱。
君辭就是!
秦嘯将于君辭的作賭向巫铮與趙醇等人坦白,他們一道痛斥秦嘯之後,又一同來負荊請罪,隻求君辭留下。
一切都在君辭的預料之中,她自然是順勢留下。
可君辭留下來,就代表着中護軍會一直由她統領麽?
“日後如何,我無法與你作保,可今日此時我是你們的将軍。盡我所能,别的軍營有的,你們都該有,隻能比他們更勝一籌。”君辭又恢複了往日的張揚。
相處日久,秦嘯很喜歡看到君辭這樣明媚倨傲的模樣,像萬道霞光從眸子直射入心,縱使身陷無間地獄,也能窺見天光,哪怕冰封萬裏,也有一縷暖意。
“将軍若不棄,秦嘯此生願受驅使,一息尚存,絕不背離。”秦嘯鄭重許諾。
君辭隻是笑了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臂膀,沒有應答。
“将軍不信……”
“阿辭!”秦嘯還欲示忠,陳腯咬着一隻雞腿,急吼吼跑過來,将手中的信遞給君辭。
君家阿妹親啓。
六個字,君辭眼皮一跳。
應無臣已經離去兩月有餘,君辭從未人前提及他,軍中也似乎成了禁忌。
她,已經許久沒有想起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