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辭,慈不掌兵。”應無臣蓋上手爐的香爐捧給君辭,讓她暖手,“你今日你若不忍,他日必将親手要了他們的性命。更甚是信任之人,亦可能死于他們手中。”
手爐罩着靛青色繡着銀藍色牡丹的罩子,用以隔熱,以免手爐燙傷了手。
這種輕巧之物,原是閨閣嬌娘、文人士大夫,世家郎君深冬初春不離手之物,可于君辭而言卻是記憶久遠。
清冽的松雪之香随着袅袅升起的煙擴散,君辭的神思也有片刻的恍惚。
阿娘還在世時,也是一年有過半的日子捧着各色各樣的手爐,阿娘病逝之前,她已經開始苦練武藝,習武的好處便是強身健體,她的身子一年四季都如火一般熱。
後來更是活得比兒郎還糙,身邊逐漸連老媪婢女都沒了,她也樂得自在,今兒看到應無臣遞給她的手爐,君辭才覺着此物許久未曾見着。
她知曉應無臣爲何前幾日每夜給她送湯藥,這會兒又怕她受了寒,因爲他記着她來葵水的日子,阿骨有特意與她說過,女郎每至此時身子格外嬌弱,不可有半點閃失。
暖暖的溫熱從指尖蹿入體内,君辭忍不住摩挲了片刻:“應家阿兄以爲我會不忍?”
已經拟定好的計劃,君辭由來不是個朝令夕改的人,鮮血、殺伐、犧牲是在所難免。
這個世道就是這般殘酷,弱者隻能是強者手中的棋子。
“我隻是不願你太仁慈。”應無臣道。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君辭雖然是個小女郎,卻沒有婦人之仁,她今日與他感慨,并不是要終止亦或者更改計劃,隻怕是在琢磨着如何于危難之中多保全他們,也好減輕自己的負疚。
這恰好是應無臣不想見到的局面,君辭自幼習得一身險能遇到敵手的武藝,可以說在動手一事上,她隻怕到今日都未曾吃過虧,這會助長她的自信同時也會增加她的自傲。
他不希望看到君辭仗着一身武藝,在生死存亡之際,更多的是去費心思保護無用之人。
“仁慈?”君辭微微一笑,鳳眸流光一轉,“應家阿兄,伱我相似之處不多,恰好仁慈之心,我們都不曾擁有。”
她若是仁慈,就該改了原本的籌謀。
“終是有了與阿辭相似之處,不甚榮幸,心生歡喜。”應無臣含笑說道。
對與錯、善與惡,從來不是應無臣評判一個人的标準,令他心馳神往的君辭,也不該是個在大局上猶豫不決之人。
中護軍是她的立身之本,她爲了中護軍費了這麽多心思,就是要把這隻軍隊訓練成爲王者之師,這才剛剛成型,就已經被人盯上,想要摘果子,她不使點手段,何以爲将帥?
趁早離了這條路,早日成婚,相夫教子爲好。
應無臣的話令君辭忍不住一樂,輕輕笑了笑,她握着手爐邁出了屋子,靠在門上,望着大滴大滴的雨水順着屋檐的瓦連成水柱往地下傾倒。
院子裏鋪了青石地闆,地勢也微微傾斜,哪怕是如今日這等暴雨,也沒有積水。
潮濕的地面,卻唯有屋檐下水柱砸落的地方有一些凹陷,可見勢大難抗。
“路,總是要一步步往前而行,無論我們是否知曉前路是坦途或崎岖,都不可後退。”應無臣也邁出門檻,站在君辭身側,“你奔波了一月餘,歸來又緊鑼密鼓陪着參與武比,眼下已有青黑,看如今雨勢,隻怕今日不會停,便留在此處,好生歇息一晚。”
君辭側首看了看應無臣,又看了看大雨,再擡頭是灰蒙蒙的天,想了想她點頭。
應無臣這棟小屋隻有一個寝屋,但書房内置有貴妃榻,原是供客人小憩。
君辭是打算去書房将就一宿,她人還未開口,應無臣便先道:“今日有些事兒需處理,我宿于書房。”
君辭歪頭看了看他,也沒有扭捏,她洗漱了一番,就鑽進了被窩,屬于應無臣的床榻,有着他身上獨特的氣息,松雪一般清冽之香,萦繞在鼻息,君辭原以爲自己會難以入眠。
哪知聽着淅淅瀝瀝的雨聲,不消片刻就沉入夢鄉。
她熟睡之後,應無臣還捧了一個香爐,從微微開啓的小窗将之擱到臨窗的案桌上,香爐裏點了些凝神香料,氣息清淡。
酣然入夢的君辭自然不知道,今夜多少人不能入眠。
首當其沖的便是周榮父子。
“阿耶,君家這小女郎可不能再放任下去。”周成武今夜也陪着周榮全程看了武比的過程。
原本以爲君辭不過是個小女郎,哪怕武藝高些,有些習武的天賦,都不足爲懼。
卻沒有想到君辭還是練軍的一把好手!
中領軍在周氏好幾年,這些年周氏窮盡全力栽培,除了沒有帶着他們上戰場,平日裏還能與周氏手中其他常年在外應戰的軍隊較量,即便如此,也少了沒有上過戰場的勇猛與無畏。
偏偏曾經一坨爛泥的中護軍,入了君辭的手裏,不過半年的功夫,現在就有了中領軍不具備的無畏與對主将指揮的絕對服從,再由着君辭折騰下去,明年武比就是中護軍的獨秀!
中護軍現在隻是初成氣候,可如果放任君辭繼續訓練,必将成爲陛下手中一柄利刃,刀刃自然是指向他們。
“君家小女郎是這般容易暗殺?”周榮一直沒有動君辭,一半是覺着女娃娃難成氣候,一半是君辭武藝奇高,他的侍衛頭領周綽可是親自領教過。
要想殺君辭,隻怕非得他親自出手。也不知君勀是怎麽養出這麽一個小怪物!
“阿耶,雙拳難敵四手,我們多派一些好手,将君辭圍殺。”周成韬贊同弟弟所言。
君辭很明顯已經成了他們眼下的心腹之患。
周榮虎目沉了沉,今日中領軍大受打擊,要重振軍心,隻怕沒有比殺了君辭更有效的法子。
在所有人看來,沒有君辭,中護軍仍舊是一坨爛泥。
“二郎,這事兒你親自去辦。”周榮吩咐周成韬。
周成韬自然謹慎萬分,爲了一擊即中,他調集了周氏秘密訓練的數十武藝頂尖之人,皆在周綽之上。
奈何君辭一直留在軍營,半步不離開,根本沒有給他下手的機會。
晚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