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察覺君辭的目光,他清寂的眼一轉,便與君辭正對上。
四目相接,君辭眨了眨眼,又從上到下大大方方看了他一遍。
他卻極其含蓄守禮,微微對君辭颔首緻意,沒有因她的打量而有半點不愉與不自在。
君辭也收回目光,心下覺得無趣,這玉尊一般的人兒,哪裏是她這個糙女人肖想得起?
“快來見過大将軍。”應紳罷了罷手阻攔他們行禮,又引薦客人,“這是大将軍愛女。”
“大将軍。”三位郎君齊齊對君勀行了晚輩禮,又與君辭行了同輩禮,“君女郎。”
君辭故意豪邁地行了個男兒抱手禮:“三位郎君安好。”
“喀喀!”君勀借着抵唇清嗓子,對君辭投去警告一瞥。
應珅似是沒有見到,依舊溫和地開口:“九郎,你帶君家阿妹走走,認認人,看看園。”
應家四郎沖着弟弟擠眉弄眼,眼中的揶揄毫不掩飾流露出來。
應家二郎年長沉穩,倒沒有做樣子打趣弟弟,不過唇邊噙着一抹别有深意之笑。
倒是清絕脫俗的九郎君,面色坦然,對父親行了禮,這才側身:“女郎請。”
君辭笑了笑,向父親與應珅告退,大步先行,惹得君勀又忍不住重重連咳兩聲。
害怕阿耶岔氣兒,君辭到底換成了别扭了小碎步……
應無臣見此,垂眸隻當沒有看見。
應氏的家宅重樓高聳,浮雕精刻,就連每一棵樹,每一塊石,每一株草都似乎經過精心打理,恰到好處出現在該出現的位置。
應無臣很盡職盡責帶着君辭逛園子,每個園子的建造從結構布局到雕琢圖像都細緻對她說,君辭聽得暈乎乎。
“九郎君。”君辭停下腳步,擡眸望向他。
他站在石台旁,一片蘭草簇擁着假山小池,偶有濺落的水珠灑在蘭草上,透着日光晶瑩剔透,一如他這個人,清雅靈韻。
“我與家父此來,目的爲何,九郎君應是知曉。”君辭見四下無人,隻有他們倆,便直截了當道,“九郎君滿腹經綸,雅人至深,逸群之才。我文墨不多,性子不羁,粗鄙之人,與郎君實不是良配。”
應無臣眼睑微垂,半瞌的眼,飛翹的睫,不顯得無神,反而看不到神色,莫名讓人探不到心思,而給人一種壓迫。
須臾之後,應無臣掀開眼,清寂的眼并無惱怒,隻有些許困惑:“我亦是前幾日方知,我與女郎幼時定有婚約。男女婚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秉兩性之好,實不敢違背。”
不等君辭張口,應無臣又道:“女郎切莫妄自菲薄,世人高矮胖瘦自有所長,女郎生于将門,精于武道,不擅文墨,并非粗鄙之人。
救陛下于危,滅東胡于内,女郎的膽氣、遠見、才能,我亦自愧弗如。”
這……
和君辭想得不太一樣,隻能說應氏的郎君心胸較尋常兒郎更寬廣。
故而,她一個女子直言不願與之成婚,他非但不自以爲被辱而憤怒,更覺她這樣舞刀弄槍,上馬打仗的女子,是英勇無雙,而不是離經叛道。
“九郎君謬贊。”君辭幹巴巴地笑着,“九郎君既然聽了我些許事迹,便亦知我領了陛下授予的中護軍統領一職。”
見應無臣颔首,情緒半點不變。
君辭隻能接續道:“在其位謀其政,我既身負皇命,便不能懈怠。日後我會與成群兒郎爲伍,若朝廷有須,我更會領兵出征。我生來便不是循規蹈矩之人。
應氏百年士族,我這樣的女郎,恐有辱應氏門楣。
然,我心存志向,絕不會爲嫁人生子而更改。”
他的唇微微牽起,淺淡的笑意爲他豐潤的唇增添了一抹瑰色:“女郎有大才,不應廢于内宅。能娶女郎爲妻,是九郎之幸。
女郎不必顧慮,姻緣相合,相輔相成,女郎有志,九郎不才,無以比拟,唯有相援。定不會以夫之名,折汝之翼。”
在君辭驚愕的眼瞳裏,應無臣的笑意逐漸放大:“應氏百年士族,名聲由先烈功勳與才能堆砌,豈能是你我一言一行便能摧毀?
女郎承男兒之志,保家衛國,忠君戀阙,何錯之有?
九郎反而覺着,女郎不但不會有辱門楣,反能爲應氏增輝。”
君辭心狠狠被震撼,她有些失神地望着面前這個男子,他看似文雅謙恭,看着清瘦易折,像個精緻貴重到了極緻的瓷瓶,君辭甚至覺着她一用力,就能掐斷他的脖子。
在君辭眼裏,應無臣無疑是脆弱的尊貴之人,方才與他一路行來,君辭極佳的目力發現,他每一次邁步都好似經過丈量一般,距離不差分毫。
又不顯刻意,從容華貴刻入到了骨子裏,融入血脈裏的淑人君子。
這樣的人,君辭以爲該是克己律人,嚴苛古闆到像木偶才是。
然而,他的心胸超出了君辭的預料,甚至超出了君辭對世間兒郎的期許。
她從未想過,這一生能夠遇到一個人,不以她所行爲異,不以她所爲而鄙,甚至贊揚她、支持她、鼓勵她、認可她。
而這個人還不是與她無關或者受惠于她的人,而是她名正言順的未婚夫婿!
是日後最可能因她這些行爲而受到名譽損傷的人!
“女郎?”君辭失了神,應無臣輕聲喚了幾聲。
回過神的君辭轉了轉眼,壓下眼眶裏的澀意。
有那一麽一瞬,她真的很感動,但感動并非情動,她是震撼于應無臣的胸襟與風度。
這樣好的兒郎,更不該被她糟蹋,他值得更好的女郎相配。
“九郎君,實不相瞞,我心早已許人。”君辭隻得避開應無臣那雙清寂而又溫柔的眼。
這一次,應無臣長久的沉默,恰好一片濃雲遮住了日輝,四周一暗,壓抑頓時撲面而來。
就在君辭覺着自己是不是太過分時,應無臣聲音微沉:“可否告知九郎,何人有幸,得女郎青睐?”
君辭眉心一跳,聽不出應無臣的喜怒,想着這樣的天之驕子,會不會覺得顔面盡失,不好對她下手,而轉而對她說出來的人下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