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了咬唇,蓦地轉過臉去。他明明痛得要命,幹什麽還要爲了安她的心,勉強自己笑成那樣。若說之前,她還可以一直裝糊塗,那麽此刻,她又如何能再繼續騙自己,裝作什麽都不知道。但是,知道又如何,她注定了要虧欠他。
“太子——”大臣們驚呼,卻沒一個人敢靠近。
“翎兒?——”高位上的金翰身子一震,目光立刻望向不知何時已開啓機關的皇後,既驚且痛道:“心言,你……你當真連我最後的一個親人都不放過嗎?”
岑心言好笑的望着他,冷冷道:“我有說要放過嗎?我爲什麽要放過?你欠我的,還多着呢!”說着手迅速的按上了另一個機關按鈕。金翰大驚,慌忙過去阻止。
“站住!”岑心言厲聲喝道,同時手撫上了最大的一個按鈕。
金翰大駭,眼中閃過一抹驚懼的神色,立刻頓住了身子,急道:“别!好,好,我不過去。心言,你快把手拿開,那裏太危險了,我不過去就是。”他太清楚那個按鈕意味着什麽,那是開啓這裏所有的機關的總按鈕。一旦啓動,将會萬箭齊發,這玄德殿裏的所有人,一個也跑不掉。他忽然有些後悔,爲什麽要放給她那麽多的權利,讓她對皇族之事了解得太多。這些機關原本隻有皇帝才可以掌控,他卻經不住她一再的軟語相磨,最終還是将這皇城裏所有重要的機關都告訴了她,可誰能想到,會有這樣的一日。
他也會害怕嗎?岑心言忽然心情大好,隻覺得,就這麽一起死在這裏,也是個不錯的主意。不過,她不會讓他們死得太痛快,這場遊戲,現在由她做主,她要慢慢,慢慢的玩。
手指微動,頃刻間,大殿之中,十二枚鋼針快如流星般,劃空而落,銀色寒芒刺眼欲瞎。
如陌驚駭,一把拉過金翎,與他一起迅速的往後退了幾大步,慌亂之下,竟忘記了那是他受傷的那隻手臂。
金翎被她突然這麽一拽,手臂受力,劇痛,立即傳遍他全身的每一根神經,他瞳孔一縮,眼前有些發黑,身子一個不穩,便直直的朝着她撲了過去。那十二枚奪命鋼針就在他的身後擦着他的衣袍劃下,入地三分。
好險!!如陌驚出一身冷汗,連忙接住金翎,重力之下,踉跄着後退,好不容易才穩住了身子。
她望着金翎慘白的面龐,轉過頭,憤怒的目光直射向高台上的她的母親燦爛的笑顔,她的心,痛到無以言喻。
她的母親,總能這樣輕而易舉的将她逼入絕境。
此刻的岑心言被仇恨蒙蔽了心和眼睛,她看不見她最愛的女兒望着她的幽怨傷痛的目光,她感覺不到女兒渾身散發的悲涼,若是她這個時候,轉過眸看上一眼,哪怕隻是一眼,也許她便能從那染血的長發下的雙眼之中,看出點什麽。可惜,她的眼中隻有金翰痛苦的神情,她的心中隻有報複的快感。所以,她的手,再一次動了。
這一次,隻有六枚鋼針,卻是自三方而來,幾乎封鎖了他們所有的退路。
金翎面色大變,一把摟了她的腰,抱着還在走神的她,旋身堪堪躲過了右側的攻擊,那冰冷的鋼針,擦着他的手,帶出了一條鮮紅的血印。他顧不上痛,左側的攻擊又至,而此時,上方的鋒刃已懸在了頭頂。
這一刻,雖無刀劍相擊,铮鳴震耳,亦無血花飛濺,觸目驚心,然而,這每一個喘息的瞬間,卻都是生死的邊緣。
銀光冷照,小小利刃嗜血如狂,殺人間,無聲無息。三面夾攻,他二人早已是避無可避。
沒有時間供他們猶豫,金翎把心一橫,已來不及多想。唯一的方法,便是将她撲倒在地。
然而,就在此時,他們身下兩道利器破磚而出,尖利的鋒芒直指如陌的雙肩,金翎心中一慌,果然還是被他料中了,三面夾攻,隻留一面生路,那麽這條生路,很有可能,才是真正的死路。可他們,卻隻能做此選擇。
顧不得多想,他咬了牙,摟住她的腰,将她用力往上一帶,兩人瞬間便掉了個方位。
如陌雙眼蓦地睜大,張着嘴,卻沒有驚呼出聲。她就那麽眼睜睜的看着那兩枚嗜血鋼針,“呲”的一聲,沒進了他的肩骨。
身下之人,一大口血箭噴出,在她的臉上盛開着一副妖冶的圖畫。
她的雙眼仍然睜得很大,卻什麽也看不清楚,眼前隻剩下,一片猩紅,仿佛再也回不到過去的清澈。
他的血,在她的唇齒間,随着腥鹹的滋味,蔓延。
金翎就像是被釘在了地上,身子已然痛到麻木,整個人動彈不得。過了好一會兒,才稍稍緩過一口氣。額頭已是冷汗遍布,打濕了鬓角。
他強忍着鑽心蝕骨之痛,擡起衣袖,費力的爲她擦拭着她被粘稠血液糊住的雙眼,感受到她的身子在輕顫。他将所有的痛苦壓在眼底,面上浮出一抹淡笑,出口的聲音帶着一絲玩笑的意味,卻無法連貫起來:“我真是……罪過,居然……把……這麽美麗的臉……給弄髒了,咳咳,真是,真該死。”
如陌的心中此刻正如翻江倒海般的難受,面對他時一貫平靜的眸子蕩起了波瀾,她散亂的頭發,沾着血珠,結成縷,貼上她絕美的面龐,血色的妖娆之姿。她咬着唇,看着他蒼白清俊的臉,顫聲道:“金翎,别對我這麽好,我……還不起。”
金翎笑容微微一僵,眸光黯淡,因身子一波波的劇痛襲來,胸口起伏的厲害,他不禁苦笑着,喘道:“我也不想,咳咳,隻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如此簡單的四個字,于她而言,卻是那般的沉重。
“你們這群沒用的東西,還愣着幹什麽,還不快過去看看太子的傷勢怎麽樣了?”金翰對着全部怔在一旁的侍衛,怒聲呵斥。那不隻是他對江山的指望,那還是他唯一的孩子!他轉過頭望向岑心言的目光中,沉痛,悔恨,愧疚,埋怨……不同的複雜神色,交錯變換,朝着她一步步走了過去。
“别過來!”岑心言冷聲喝道,面上卻是張揚的得意表情,看着他痛苦,她真的很開心,一想到他加注在她身上的痛楚,這點痛,對他又算得了什麽。“你再往前一步,我就讓你的寶貝兒子,萬、仞、穿、心,金翰,你,信不信?”
金翰俊朗的面容隻剩下悲哀的神色,他停住腳步,目光沉痛,道:“我信,對你……我還有什麽不信的。心言,你究竟要到何時才能忘掉過去?要我怎麽做,你才能放下心中的恨?”
岑心言挑眉,冷笑道:“要我放下心中的恨,除非我死……不,就算我死了,也忘不掉那刻骨的痛!”她的表情再一次狠厲,看了眼手下精緻的機關按鈕,望着金翰勾唇一笑,那笑容中笑帶着幾分殘忍的味道。“金翰,看不出來,你的兒子還是個癡情種,爲了一個女子,連自己的性命都不顧。你猜,我這一轉,你的兒子,又會怎樣?”
“你……”金翰怔怔的望着她,幾乎已經絕望。
岑心言欣賞着那張悲痛到絕望的面容,心情絕好。指尖微動,一點一點的轉動按鈕,極其緩慢。她就是要慢慢的欣賞他這難得的絕望表情。
金翰,你也會悲痛會絕望嗎?你的絕望,是因爲你的江山後繼無人,還是因爲他是你唯一的親人?無論是哪種原因,都不要緊,最要緊的是,我就是要你絕望。
當那機關即将開啓,她的笑容愈發的燦爛而張揚。
金翎聽到了他們二人的對話,連忙擡手去推身上的如陌,神色焦急的喘道:“你快走,她要對付的人……是我。以你的武功,現在離開,興許還有一絲生存的希望……出去之後,從西北角離開,那裏的守衛,相對薄弱一些……你,快,快走……”
如陌搖頭,撐起身子,握住他的手,制止了他的動作。她對他展顔而笑,剝離了過去的所有僞裝,隻是單純的笑看他,堅決的再次搖了搖頭。
她怎可能丢下他,就這樣離去!她如陌,從不會抛棄任何一個真心對她好的人。
她用手幫他擦着他唇邊的血迹,看着他眼底強忍的巨大痛楚,心跟着痛。
一個人在片刻之間,被三次穿骨,卻還能讓自己如此的清醒,那得需要多麽強大的隐忍力!
“金翎,你放心,我不會讓你死。”她笑着再看了他一眼,緩緩站起身,對着那個笑得燦爛的女子,她的唇邊卻隻有苦澀難言。第一次,她張口叫出了她母親的名字,聲音并不大,卻清晰入耳。“吳、心、言……”
岑心言身子一震,手不自覺的頓住。
吳心言?!是誰喊的這個名字?她隻有在封國的時候,才用過的母親的姓氏。轉頭去望,見到的,是那個自金翎身邊緩緩站起身的女子,此刻的她,揭去發冠後,烏發散亂,順着一邊面頰垂落,挂着凝結的血珠,白皙美麗的面龐寫滿了哀絕,她眼眶泛紅,雙眸怨恨深濃,卻又交織着說不清的複雜的感情。
她忽覺心中一痛,那雙怨痛的眸子,那種悲傷的眼神……她,似乎見過,還很熟悉,仿佛曾在她的夢裏出現過無數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