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耿站了出來,在他馬前十步開外再次跪下,恭恭敬敬的磕了一個頭,極其慚愧的痛聲道:“是末将輕信謠言,帶領三營将士鬧事,動搖了軍心,才喪失了這麽多将士的性命……末将,有罪,聽憑王爺處置!”
南宮晔一聽,以他打聽到的消息以及他對将士們的了解,便将先前發生的事情,猜到了七八分。眸光遽利,犯了軍規,自然是有罪,但此刻卻不是治罪的時機。
他的目光越過他,落到如陌身上之時,微微一震,盡管男裝打扮,但他隻需一眼便确定是她。沒想到她會在此,看她一身白衣染血,明知那血不是她的,也還是忍不住心中一緊。強迫自己移開目光,他沒有忘記,他此行的目的,一是因爲雲先生剛爲他勉強接上經脈便辭世,所以他需要齊澈幫忙;二是爲穩固軍心而來,即使暫時不能持劍上陣,他也一樣可以敗軍退敵。
他慶幸自己來得及時,看到南宮傲遭遇危險,他心中大駭,若是晚到一步,南宮傲有個三長兩短,他将會痛悔一生。但是,方才那一招,催動内力強行出招,不但使本就脆弱之極的經脈再度受損,更是牽動了因内傷而未曾完全康複的心脈,導緻氣血翻湧,喉頭腥甜,身子遽然失力,差點落下馬去。他連忙用雙腿緊緊夾住馬腹,勉強穩住搖搖欲墜的身子,努力使面上看不出端倪。
絕不能在将士面前倒下,絕不能!否則,他此行便失去了意義。心口劇痛,強咽下喉頭蔓延而上的腥甜,鎮定心神,深吸一口氣,稍稍擡高下巴,在衆人眼中看來已是一種無人可與之匹敵的威嚴氣勢,低沉的嗓音不是很重,卻是一字一句,讓人聽得清清楚楚,謹記在心。“有功當賞,有過則罰。待本王稍候查清實情,再做論處。速速回營!”
辰王一聲令下,莫敢不從。片刻後,二十萬大軍,撤得幹幹淨淨,放目四顧,隻剩下南宮傲如陌幾人見他不動,便也留下不動。
與他一起來的還有長風鸾韻。長風立刻下馬。鸾韻直到此時才向婉離奔了過去,因爲她還未認出如陌。
南宮傲喚了他一聲,便帶着滿面的欣喜之色,朝他走去。他來了就好。
如陌看着南宮晔在大軍退去時越來越難看的臉色,可以說是慘白如紙,還有他那眼底深藏的似是極力隐忍着的巨大痛楚,令她心中産生強烈的不安。下了馬,目光緊緊鎖住他的雙眸,自己的腳步卻仿佛被釘在了地上,一定也挪不動。南宮晔,他怎麽了?
南宮晔深深的望了她一眼,爲什麽她不跟着大軍撤回?難道他要在她面前倒下嗎?真的不想,可是,他實在無法再支撐,他的身子……已經到了極限。
轉眼望着朝他而去的南宮傲,自那血色褪盡的蒼白之唇溢出的聲音,綿軟無力,與方才的無與倫比的氣勢截然不同,勉強扯出一個笑容,是慶幸,是濃情,亦是苦澀。最終隻化作輕輕的一句:“王兄,我來了……”
是的,他來了,他怎會丢下王兄一人獨自面對如此困境?所以,他來了!這短短一句,王兄,我來了,聽來如此簡單,卻令南宮傲眼眶一熱,他的兄弟……這便是他的兄弟!
隻是,那最後一字尚未落音,強咽下的腥甜,再次洶湧而上,心口痛得像是生生被撕裂開,令他整個身子都止不住的顫抖,無法抑制的張唇,一大口血噴出,在白馬之上,濺了開來,是斑斑點點的猩紅,看在如陌眼中,比那血流成河更令人揪心萬分。
一聲驚呼,從未有過的慌亂失措:“南宮晔——”
南宮傲亦是如此。“晔——”就連易語也是面色大變,在看到因他到來而反敗爲勝的那一刻,她不能否認,那心底油然而起的驕傲,是因爲,他,是她的哥哥。
“王爺——”
……
誰的驚呼聽到他耳中,更讓他心痛甚于身痛?雙唇微張,卻無聲出口,他已無力擡眸,隻覺眼前一黑,天旋地轉,就那樣,摔下了馬背,落在了以鮮血凝結而成的堅冰之上,發出沉沉的一聲悶響。跟随他多年的白馬見主人落地,仰天發出一聲重重的嘶鳴,似在爲無法挽救主人而悲泣。
陌兒,他真的不想讓她知道……不想讓她感覺到對他有半點的虧欠,他們之間,他隻想簡簡單單,有愛就好。
可是,對不起,他沒能堅持住!
失去意識的唇邊,是成功挽救戰事的欣慰,也是無法控制的倒在她面前的哀傷和無奈。
南宮傲與如陌因這突然的驚變,駭到了極緻,被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慌緊緊抓住了心,幾欲窒息,雙雙朝他飛奔而去。
别館寝居,門窗緊閉。室内數人,卻無一絲聲響傳出,死一般的寂然。
南宮晔安靜的躺着,意識陷入昏迷,唇角不斷有血絲溢出,鮮紅奪目,驚人心魄,襯得幾近透明的蒼白面容,呈現詭異之色。他渾身冰冷,就如同那雪地裏無數屍體的溫度。
如陌雙眸之中盈滿水霧,偏偏倔強的擡着頭,不讓它落下來,半蹲在床前,顫抖的雙手胡亂地擦拭着那源源不斷湧出的鮮血,冰涼的觸覺一點一點,滲進了她的心底,逐漸瓦解着她僞裝的堅強。
南宮晔,南宮晔,晔……不要丢下她。
南宮傲立着床邊,繃緊着身軀,怔怔的望着安靜的躺在床上毫無知覺的南宮晔,似乎仍未從這突然的變故之中清醒過來。晔的到來,如此耀目驚心,爲何會突然倒下?是因爲救他的緣故麽?若是救他需要拿晔的性命交換,他甯願晔不曾救他。
遠遠立着的易語,雙手交握,泛着青白的指尖昭示着她此刻的緊張害怕,目光緊緊盯住爲南宮晔檢查傷勢的齊澈。
立在易語身後的冷意潇、莫殘歌、長風等五人,皆有着或深或淺的擔憂或是驚懼。
齊澈忙活了半響,背心都是汗,終于制止了他繼續吐血的狀況。這才停下動作,站直了身子,面色極爲凝重,在衆人齊齊望過來的緊張目光中,擰着眉,一言不發。
如陌隻覺心越來越沉,她從未見過齊澈的臉色如此沉重過,還有那眼中一閃而逝的不确定,向她傳達着一種信息,那便是——對與南宮晔的性命,他,沒有把握。
南宮晔的傷勢,竟嚴重至此嗎?
“爲什麽會這樣?”她不自覺問出聲。
齊澈複雜的目光,望了望她,再看向毫無生氣的南宮晔,張唇,欲言又止。王爺,一定不希望她知道吧,不然,他就不會在她離開的時候找了那麽一個無力的借口。
如陌一看他那百般顧及的模樣,心中更是沉重,莫非,南宮晔的傷,與她有關?頓時,沉了目光,聲音有些微的冷意,道:“齊澈,你知道什麽就說出來,不要瞞着我。”
齊澈微微沉吟,這件事,讓她知道也好。王爺若是還能醒過來,要怪便怪吧。想到這兒,便定定望着她,道:“你的生死蠱并非雲先生所解。這世上,若沒有生死蠱原解藥配方,那麽,解蠱的方法隻有一個,那便是需要以世間極爲稀有的七瓣冰蓮爲引,再輔以強大的内力将蠱化于體内。這種過程說起來很簡單,但,做起來卻比正常解蠱更難上百倍。冰蓮通常是生長在懸崖絕壁,可遇而不可求,即使發現此物,要想取得,也是難于登天。據我觀察王爺的脈象,心脈嚴重受損,應是采冰蓮之時,自極高的懸崖摔落震傷,遭寒氣入侵受損的心脈,之後爲救鸾韻,又動用了内力,引發傷勢加劇……”
說到這裏,他突然頓住,看着如陌眼中浮現的痛與自責,随着他的每一句話愈加深厚濃烈,濃烈到讓人懷疑她下一刻是否會崩潰,他不知道接下來的話,還該不該說,說了,她是否能承受得住?畢竟,王爺所做的一切,都隻是爲了她。
如陌的手不知何時,改爲緊緊抓住床沿,尖利的指甲,透過被單,深深嵌入木屑之中。齊澈的話深深震撼了她,原來這便是他消失了那許多日子的原因,雲先生說,他是去爲她尋一樣東西,說得那樣簡單,但其中的艱難,又有誰能知曉?震傷心脈,他們一起落崖時,他摔得都沒那麽嚴重。
南宮傲皺了眉,面色疑惑道:“孤和晔從小練習枯寒神功,一般的寒氣根本奈何不了他,又怎會有寒氣入侵心脈?”
齊澈道:“若不是這個原因,隻怕王爺早就不在了。冬日的斷心崖下的江水之中,浸泡幾日,就算是鐵打的身子,也未必熬得住。即使是在夏季,身上無傷之人,落在了那洶湧的江水裏,能活着上岸的,這天底下,也沒有幾人能辦到。”通過南宮晔救鸾韻的地點來看,必定是那裏了。雖是推測,卻也十分肯定。
如陌心中一痛,隻覺自己呼吸都變得極爲困難。南宮晔怎麽能背着她,自己一個人承受苦難?他怎麽能?
他給她留的字條,說他一定會回來,他怎麽就确定自己一定能回得來?若是回不來呢?他可曾想過,若是他回不來,那個失憶的她,又該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