煌城這邊雖勝了兩場,但卻是二十二萬對三十萬之勢,金軍退守峽谷,易守難攻。如陌與莫殘歌幾人夜探敵營,欲取敵軍守将,但金國将軍楊項也非等閑之輩,早有防範,不但守衛森嚴,還設立将營數個,難辨真假,一時無法下手,最後以燒毀敵軍大半糧草而歸。随後一場大雪,堵塞要地,兩軍暫且休兵數日,雙方糧草皆被困途中。
“羿德,這就是你這蠢奴才爲孤準備的膳食?”南宮傲目光犀利,緊緊盯住低頭立在一旁的羿德,将一桌的稀粥之中唯一一碗白米飯往旁邊一推,厲聲喝道:“如今是什麽狀況你不知道嗎?大家都喝粥,孤怎就喝不得?立刻撤回去,熬成同樣的粥,再端過來。還不快去!”
羿德被他喝得身子直抖,慌忙應了,端了碗戰戰兢兢退出去。他也是心疼王上喝了兩天的粥,怕他身子挺不住,聽了别人的建議,才這麽做的。唉,是他欠考慮,白找了一頓罵。
如陌見南宮傲的臉色還是很不好,便淡淡笑道:“南宮傲,他也是爲你好,你不是會爲這點小事計較的人,是否有其他不妥之處?”
南宮傲看着她,目光才柔和了許多,幾不可聞的歎了口氣,方道:“若此事,隻是那蠢奴才自作主張倒罷了,但倘若是有人故意挑唆,隻怕,過不了一會兒,營中便會生出事端。”
冷意潇清眉淡鎖,微微點頭道:“不錯,軍中的将士信奉的是他們心中的戰神,無可替代。戰事進行到如今這種地步,晔一直沒有出現,隻會令他們越來越懷疑先前澄清辰王還活着的消息是否屬實,而這接連幾日的稀粥,一定會引發他們心中的不滿,若是再聽說給他們喝粥,而王上吃的是幹飯,那後果,定是不堪設想。”
齊澈也點頭附道:“意潇言之有理,不過,我們也可以趁此機會找出潛藏在軍中的奸細,隻是,這次的事端平息恐有些難度。要等軍中的糧草運到,至少也得半月之後,而我們現有的糧草就算是維持這種稀粥,也撐不過十日。”
如陌蹙眉扶額,想了想,方道:“不如号召城裏的百姓獻出糧食,與我們共渡難關,畢竟唇亡齒寒,誰也不會想做亡國奴。”
南宮傲不自覺的伸手握了她的手,點了點頭,道:“這個方法孤也考慮過,城中凡是較爲富有之人,幾乎都已經在戰事初起時遷往别處,而今,城中百姓剩下不到原有的一半,這次大雪,他們靠的也是從前的積糧度日,都不容易,但是,到了萬不得已之時,也不得不采用這種方法了。”
南宮傲真的是個不錯的帝王,能站在百姓的立場設身處地的考慮事情,很難得。如陌回握他的手,沖他一笑,傳以他力量,這些天,她知道南宮傲撐得很辛苦,他畢竟沒有親曆過戰事,能做到這種地步已經很不容易了。
南宮傲目光朝着周圍的人一一望過,最後停留在如陌身上,略帶愧意道:“連累你們了,若是晔在這裏,或許一切都會不一樣。”
如陌輕輕搖頭,出言安慰道:“不要妄自菲薄,你做的已經很好了。”
南宮傲自嘲的笑着搖頭,站起身朝着門口走了幾步,目光望着門外白茫茫的一片雪景,原本應該是很美的,但此刻,那些雪,卻是如同積壓在人們的心頭,冰涼冰涼的感覺。他幽幽道:“當年,我國的兵力比現在遠遠不如,一場戰事損失十萬精兵,僅剩下八萬,加上臨時招募的兩萬人,也不過才十萬而已,但敵軍卻是二十三萬,所有人都以爲那場仗必敗無疑,無人敢擔此任,唯晔挺身而出,立下軍令狀,不勝不歸。當時的奸相葉恒怕晔赢了此戰,得勢與他抗衡,便暗中扣發糧草,晔帶頭以野草果腹充饑,生生扭轉了必敗之局,一陣,一計,以幾千人的損傷将敵軍全部殲滅,凱旋而歸,方才成爲人們心中之戰神,震懾四方。如今之局勢,與當時相比,不知好了多少倍,但孤……”他輕歎了口氣,終是沒說下去。
體驗到現今的辛苦,再聽南宮傲短短幾句話,都能想象到當年是多麽的艱難,一個王子帶頭以野草果腹也許并不難,但是需要怎樣的力量,才能讓十萬大軍在此情形之下亦是齊心對敵,毫無怨言,最終取得完勝。戰神之名,畢竟不是誰都可得。
南宮晔,這世上,也隻得一個他。
如陌隻要想一想,都會覺得心疼,是的,是心疼!可是,這樣的南宮晔,又怎會在此時此刻,因爲心的疲憊,而待在一方淨土,不願保家衛國?莫非,其中有什麽不爲人知的原因?
“王上,不好了!”一名分營副将顧不等通報,便慌慌張張地闖了進來,大冬天卻是滿頭汗,氣喘籲籲的禀報:“三營将士……暴亂,已經來到門外了。”
南宮傲面色狠狠一變,立即起身,沒有多看那位副将一眼,也不做任何停留,越過他往外而去。齊澈等人旋即跟上。
一個營的暴亂,引發的,将會是全軍動蕩。
三營,八千人,于大門之外,整齊排列,卻個個面色憤憤,氣勢洶洶。這些人,都是當年随南宮晔食草而戰之将士,護國軍精銳之師。今日之粥于他們而言比當年好太多,但是自聽說王上待遇與他們不同,便想起當年帶頭吃苦的王子南宮晔,與之一比,頓覺南宮傲大大不如。他們不怕吃苦,隻是覺得不能與将士一同吃苦的主子不值得他們去拼命。
爲首的三營主将常耿振振有詞,将這一席話說得激憤,後面幾千将士全面附和。
南宮傲立在台階之上,目視台下,面無表情,看不出他心裏所想。
齊澈神情嚴肅,沉聲道:“常将軍是如何得知王上與衆将士們所食不同?後廚确實爲王上準備了一碗米飯,但是卻被王上言辭訓斥,撤回熬粥,爲的就是與營中所有将士們同甘共苦。若是不信,桌上的食物未來得及用,衆位可以自己去看。”
底下将士面面相觑,常耿一時語塞,半信半疑。齊澈跟随辰王時間不短,在軍中這點信譽還是有的。
南宮傲依然沒什麽表情,任下面衆人竊竊私語。齊澈臉色沉了沉,銳利的目光直射常耿,繼而言辭犀利道:“王上爲江山社稷封國萬民,不顧萬金之軀,禦駕親征。如今大敵當前,戰事正吃緊,又遇天災大雪,糧草晚些時日才能到,我等爲人臣子,當以君王龍體爲先,爾等不僅沒有此覺,竟然還因此事鬧到這等地步,成何體統?常将軍,你身爲三營主将,應懂得明辨是非,卻如此輕率行事,枉生事端,你眼中可有軍法?”
齊澈一番話,在情在理,先澄清此事爲虛,王上與将士同甘共苦,再厲色訓斥此等行爲有違臣子之道,罔顧軍法。說得常耿心中一驚,三營将士皆啞口無言,再也沒了方才的氣勢。
這時其他營中将士也已圍了過來,人越聚越多。南宮傲贊賞的看了齊澈一眼,往前走了幾步,站定。目光一一掃過衆人,袖袍一揮,君王氣勢盡顯,聲音慷慨激昂,道:“孤,既然禦駕親征,自然不是來享福的,而是來與全軍将士共同進退。自今日起,孤将搬往軍營,與你們同食同寝,絕無特殊之理。你們每一個人,都是我封國的鐵血男兒,爲守邊疆,流血流汗,但你們記住,你們之所以在此拼命,不是爲孤,也不是爲封國百年江山,而是爲了天下蒼生封國萬民,是爲你們家鄉的父母妻兒不至淪爲亡國奴,遭人欺壓踐踏。”
“王上!”齊澈等人一驚,營中奸細未除,冒然搬去營帳,恐有不妥。正欲勸說,卻見南宮傲擡手制止。
底下衆人被這一席言辭,說得激蕩。正欲跪拜,卻見士兵之中,有一人站出,昂首挺胸,直視南宮傲,眼中沒有絲毫的懼意,更無半分應有的尊敬,反出聲責問:“王上說得好聽,就是不知道還能不能信?初到煌城之時,王上一再證明辰王還活着,但如果王爺活着,怎麽可能對邊境戰事置之不理,而且,我們營中有人收到家書,說京都城附近有人發現了王爺的屍體,請王上給個解釋。”
他一邊說着一邊紅了眼眶,說王爺死了,他們誰都不願意信,但是事實擺在眼前,卻又由不得不信。誰不知道,王爺視責任如性命,若是王爺還活着,要他放任封國被敵國一再奪城而置之不理,絕對沒有可能。
“對,我們要一個解釋。我們都曾經跟随王爺出生入死,現在卻連王爺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讓我們怎麽安心打仗?”所有的将士們提到有人發現王爺的屍體,神色皆悲,就連剛剛圍過來的其他營中将士也是如此,都跟着附和,辰王的安危,一直都是他們最關心的問題。
“聽說王爺是爲魔宮宮主而跳崖,是不是真的?”
“我們不信王爺會爲一個女人,不顧國家大義……”
……
南宮傲眸光一利,家書?屍體?哼!金軍也知道南宮晔對于封國軍隊的意義,于是抓住他們的這一緻命弱點屢做文章,他雖已肯定的知道南宮晔還活着,但是這種情況之下,無論他怎麽說,将士們見不到人就不會信。正如他們所說,晔怎會放任封國置于如此困境,而不理呢?即使是他,也是十分懷疑其中是否有問題,若晔活着的消息不是凝兒親口說的,他也不會信。自己都不信的事,如何讓他人信服?
也許有一個辦法可以證明,那就是公開凝兒魔宮宮主的身份,一同落崖的她還活着,那麽人們更容易相信晔也還活着。但是他不會那麽做,因爲,那隻會讓凝兒成爲衆矢之的,被人仇恨。
若是此事無法平息,軍心動蕩,無需敵軍攻打,他們也會不戰而敗。
“報——!啓禀王上,敵軍來襲,已開始大舉攻城,請王上……定奪。”
南宮傲一震,楊項果然心思缜密,這邊剛使計挑起内亂,那邊立刻大舉攻城。不再多想,也不再執着于證明南宮晔的下落,隻神情肅穆,語氣威嚴道:“大敵當前,不想讓你們的家人成爲亡國奴的,就與孤齊心協力,出城應敵。”
說罷揮袖離去,往軍營點兵應戰。
齊澈、冷意潇立即跟上。如陌、莫殘歌、易語、婉離也都跟随而去,他們雖沒有帶兵打仗的經驗,卻勝在武功高強,在幾十萬兵将之中,至少要保南宮傲平安無事,否則,封國真的完矣。
一場突如其來的戰事,金軍奸計在前,如今又有備而來,封國臨時點兵,軍心不穩,且兵力相差懸殊,這場仗,在一開始就已經決定了勝負,除非,有奇迹出現。
戰場。沒有高手對決時驚心動魄的刀光劍影,隻有一聲接一聲的刀劍刺入敵方肉體的聲音,或尖銳,或沉悶。
前一刻,手中的劍刺入敵人的身體,後一刻,誰的劍又刺入了他們的身體,決然的,毫不留情。
縱使如陌見多了死亡,也不禁爲這人命的廉價而動容。揮舞着無影劍,一排排的人倒下,然而,這在幾十萬人之中根本不算什麽。龐大的戰事,單憑幾人的力量,縱使武功再是高絕,也會生生累死。
金軍個個勇猛異常,反觀封國軍隊,完全沒有精銳之師應有的氣勢,隻有挨打的份。這哪裏像是護國軍?
殘缺不全的屍體,堆積如山。
鮮血,融化了一地的堅冰,再度凝結。
滾動的頭顱,在誰的馬下,睜大眼睛,不肯瞑目?
如陌隻覺頸項突然傳來一陣濕熱,在這個寒冷的冬日,沒有給她帶來絲毫的暖意,反而是徹骨的冰涼。不知是誰,在他人的劍下,噴出的血注,濺了她一身,白袍盡染,瞬間凝結成冰,眼前隻有一片腥紅的景象,鼻尖越來越濃的血腥之氣,令人作嘔。
這……才是真正的戰争,殘酷的修羅場。她有種錯覺,仿佛這種殺戮,在他們都死掉之前,無法停下來。
封軍在愈戰愈勇的金軍面前,如此被動,死傷慘重。南宮傲看着自己的軍隊這般不堪一擊,不禁深受打擊。看着他們在他面前一個個的倒下,不,是一片片的倒下……他,心痛得幾乎無法握住手中的劍。
就在此時,楊項瞅準時機,朝着他一刀砍來,帶着重迂千金的氣勢,沉沉壓下。
南宮傲大駭,手中的劍還在敵人的身上來不及撤回,頓時,隻在心中哀歎一聲,我命休矣!
楊項速度極快,如陌易語等人皆在全神貫注對付着身邊無止境的敵人,看到了他的處境之後卻已是趕不及相救,不由驚叫出聲。
“南宮傲——”
“大哥——”
“王上——”
“……”
就在那把刀挨上了他的皮膚,他以爲必死無疑之時,卻聽“铮”的一聲巨響,刺得人耳中盡是鳴鳴之聲,留下許久的生疼。
楊項的刀被遠處彈射而來的不明之物震開,其内夾雜的龐大内力震得往後退去,一時不防,竟從馬上跌落下來。他急急翻過寶刀一看,怔在當場,驚訝的張大嘴巴,是從未有過的失态。以爲是什麽了不得的暗器,然而,深深嵌入刀身之内的,竟然,竟然……隻是一個臨時由雪而團成的冰球!是誰?竟有如此強大到可怕的内勁之氣?
南宮傲身子一震,楊項的武功非等閑,而能在他如此氣勢之下,能用暗器将其震開救他一命的,除了那一人,他不做第二人想。震驚回頭,他隻覺胸腔熱血翻湧,激動得不能自持。他,終究還是沒有抛棄他。
疾馳而來的白馬之上的黑色身影,帶着利劍出鞘的磅礴殺氣,座下寶馬飛揚的馬蹄濺起大片的雪花,更是襯着主人的無可匹敵的氣勢。他如墨發絲在撲面的凜冽寒風中飛空飄舞,俊美的面容是肅穆的表情,一雙鳳眸眯起,眼中利光如刀,令人見之心顫。
“辰王——!”楊項大驚,他竟然沒死!辰王一來,封軍必定士氣大振,他先前的計謀豈不是不攻自破,封軍定然憤怒反撲,看來這場仗,難了!
如陌亦是驚詫回首,望着那于這戰事而言,宛如天神一般存在的他,飛馳而至,氣勢渾然,頓時,百般滋味湧上心頭,最終欣慰一笑。他,終究還是來了!是啊,他怎麽可能置南宮傲于不顧呢?
南宮晔袖袍一抖,缰繩一拉,白馬立刻止步,高高揚起前蹄,竟直立而起,發出長長的一聲嘶鳴,與馬背上黑衣男子與生俱來的睥睨天下的氣勢,渾然一體,震人心魄。
“是王爺!王爺來了,兄弟們,是王爺來了——”封軍驚喜高呼。
“王爺還活着,太好了!那果然敵軍用來擾亂我軍軍心的謠言!”一個将士高舉手中之劍,激動得大聲喊道:“兄弟們,奮力殺敵,用我們的勝利,爲我封國戰神的來到,接風洗塵。”
“殺呀——!”一時間,此起彼伏的殺喊之聲,響徹天際,震人耳鳴。封軍個個神色激昂,一改方才的挨打被動,變爲氣勢如虹,成就以一抵十之勢。
這是什麽情形?如陌愣愣的望着南宮晔,她們拼命殺敵,累死累活,一點勝利的希望都看不到,可是南宮晔一到,既沒有帶來援軍,也沒做任何動作,不需言語,隻是一個眼神,不,也許連眼神也不需要,他隻要往那兒一立,高大的便宛如天神般,給了所有将士力量,激發他們鬥志昂揚。
反敗爲勝,竟是如此簡單!這,便是軍心。
而南宮晔,他就是有這樣的本事。
敵軍大亂。“是封國的戰神來了,不是說他死了嗎?怎麽還活着?”
“不好,楊将軍,辰王炸死,我們可能中計了,說不定這裏有埋伏,我們快撤吧……”
楊項眼神一變,他也想到了這種可能,畢竟前陣子封國朝堂的那一出連環計,人盡皆知,爲保險起見,還是小心一些,從長計議的好。想到此,便大聲下令道:“撤!”
不過是轉眼功夫,戰場局勢逆轉,金軍陣腳已亂,急撤之下,仍沒少損兵折将。
這一場既定的敗局,隻因他一人的到來,結局完全不同。
“參見王爺——”二十萬人的跪拜,那是怎樣的一種龐大的氣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