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如陌驚叫出聲,臉色瞬間變得煞白,一個轉身直往南宮晔懷裏撲。這人……是誰?她身上的傷,怎麽如此恐怖?這殷紅的鮮血,這猙獰的劍傷,這心間突然湧現的尖銳的痛……爲何,感覺如此熟悉,就好像曾經曆過無數次似的,早已刻骨銘心。
南宮晔望着她驚變的蒼白面容,眼底浮現的痛意,心疼的摟緊她微顫的身子。這一瞬間,他不知道這麽做究竟是對是錯,他隻是單純的不想她将來有遺憾,更不想爲掩蓋這一刻的痛,而使她将來痛悔一生。所以才會在身體極度疲乏之下仍出手救下了她,隻聽她一路迷迷糊糊斷斷續續的掙紮着求救:“請你……救救我,還沒……沒找到…小姐……我……不…能…死……”
也因此,使他更加深刻體會了她與她們之間的情義,明白了,這些感情不是愛情可以取舍得了的。歎了一口氣,對雲先生問道:“她情況如何?有救嗎?”
雲先生點了點頭道:“幸好你及時控制了她内傷的發作,又用内力替她疏散了胸腔的淤血,否則,縱使華佗在世,也無能爲力。我替她施了幾針,好好休息一段時日,應無大礙。”
南宮晔松了一口氣,能活着就好,隻要她活着,陌兒就不用那麽愧疚了。
如陌已經脫出他的懷抱,黛眉緊蹙,順着自己的感覺,朝着床邊一步一步,緩慢的挪了走去,雙手在不知不覺中緊握成拳,仿佛這本就該是她應有的動作。目光定定的望着那淡黃卻又染滿鮮紅的嬌小身影,腦海中一幕幕模糊不清的畫面漸漸清晰起來。
她曾握着一把劍,将其深深紮入一個殘破不堪的身子,卻看到了那名女子幸福而感激的笑容,帶着未曾傾吐完的愛意微笑着死去……
她曾見到一名女子被一把劍貫穿心髒,悲痛卻是無語的向她訴說着她的自責或惱恨,在她眼前不甘的倒下……
還有一個男子,身中三十多劍,渾身是血,掙紮在死亡的邊緣,爲了延續她的性命,連死也不能安心……
她終于看清了那隻瑩白如玉的手背後的主人,還有那手中握着的劍,直直的沒入她的身體,席卷而來的痛,那樣劇烈,然而,痛的卻不是身,而是心……
……
“啊——”她突然擡手瘋狂的揪住自己的發,拼命的搖頭。卻止不住腦海中一幅幅不斷交織的血色畫面,頭痛欲裂,心亦痛到窒息。
她拼命的告訴自己,那不是她,不是……這個幸福快樂的才是她。不,不對,那個才是她,這個幸福的她早已經死去……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她?
南宮晔心中一慌,立刻上前阻止她傷害自己的動作,溫柔的聲音帶着焦急的喚着:“陌兒,陌兒……”見她漸漸安靜下來,轉頭看他,眼神空洞而茫然,忽然身子一軟,他慌忙接住,将她安置在自己的懷中,心痛難當。
過了不到片刻,她便悠悠醒轉,一睜眼,便對上一雙幽邃而深情帶着萬分心疼的眼眸,那緊鎖的眉頭糾結的眉心,令人很想伸手去撫平,并安慰他,但她什麽也沒做,隻是定定的望着他,腦海中有瞬間的空白,再漸漸被填滿。
南宮晔在她睜開雙眼的一刹那,自那雙已然變得清冷的眸中清楚的意識到,他的幸福,終是結束了。失落嗎?絕望嗎?是的,但他不後悔。
如陌伸手推開他,動作很輕,卻很堅決。沉重的腳步朝着床邊而去,顫抖的手,輕輕撫上床上女子滿是血痕的臉,深吸一口氣,想起恢複記憶前,南宮晔與雲先生的對話,她已無生命危險,便對雲先生道了謝,再對着南宮晔時,明明是許多種不同的複雜神情交織在一起,偏偏看起來卻又毫無表情,隻淡淡道:“謝謝你,救了鸾韻。”也謝謝他沒有阻止她恢複記憶,她很明白,這對他而言,有多麽艱難。
南宮晔黯淡了眸光,将頭轉向一旁,苦澀一笑,道:“你不需要對我道謝,就算你不再當我是……你的夫君,至少我們,也曾生死與共,何必如此客氣。”
心抽痛的感覺,就是如此尖銳,太過幸福,隻會令失去時的痛苦加劇,然而,縱然再無法承受,他卻也隻能承受。這是他的選擇,他并非想讓她覺得他多麽的偉大,他隻是在那一刻,站在了她的立場,選擇了她的選擇。
夫君二字,令她心中一痛,突然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微瀾沁貞的死,他有着無法推卸的責任,但他卻救了殘歌和鸾韻,爲她自殘身體放棄他看得比生命還重的責任,甚至爲她而瘋狂,又毫不猶豫的跳崖與她生死相随,給了她這一段前所未有的幸福,即使如今恢複了記憶,那些幸福和快樂,已經刻骨銘心,讓她覺得溫暖。若他們之間,沒有性命的阻隔,那該多好。
“小姐……你在哪裏……星魔,别死……别丢下我……我要…殺了你們……”床上的鸾韻突然朝空中揮舞着雙手,面上的神色極爲痛苦,如陌大驚,連忙握住她的手,輕柔的聲音心疼的喚道:“鸾韻,鸾韻……我在這裏,你醒醒。”
鸾韻似乎感覺到了,頓時靜了下來,不一會兒便醒轉。看到如陌後,驚喜的睜大眼睛,一眨都不敢眨,如陌隻微笑的望着她,聽她微弱的聲音不确定的問道:“小姐,真的……是你嗎?我沒有……死吧?”如果她沒死,看到小姐她會很開心,如果她死了,她希望看到的隻是幻覺。
如陌望着她眼中的矛盾和漸漸積聚的淚,柔聲的确定道:“是我,鸾韻。我沒死,你也還活着……我們都活着。”
“小姐……”她激動地想要坐起來,卻扯到了傷口,痛呼一聲,又跌回床上,如陌大驚,連忙扶住她的肩膀,道:“鸾韻,你受了傷,躺着别動。”
鸾韻淚水忽的滑出眼眶,忍着痛道:“小姐,我很痛,我想讓你抱着我。”
“好,我抱着你。”她動作小心的扶起她,讓她的頭,靠在她同樣瘦弱的肩膀,雙臂輕攬着她,鸾韻真的還是個孩子,和以前一樣,一受傷,便渴望她的懷抱。
鸾韻隻覺的那個懷抱很溫暖,這一刻,她才真正相信了,小姐真的沒死。高興的同時,眼淚仍是不停地淌下。“小姐,婉離跟我說……我們都不能死,因爲小姐會難過,所以,就算受再重的傷,也要努力活下去,直到找到小姐……我們都相信,小姐一定還活着。”
如陌身子顫了一顫,因爲微瀾和沁貞的死帶給她的痛太深刻,所以,婉離才會跟她說,爲了不增添她的傷痛,就算受再重的傷也要活着。輕柔地幫她拭着淚,自己的眼睛也是澀澀的,輕聲道:“鸾韻,謝謝你活着。”
鸾韻的眼淚不斷地湧出,輕聲抽泣忽然變成了大聲的悲泣:“可是……小姐,星魔他……他爲了救我……死了……嗚嗚嗚……”
星魔,辦事沉穩老練,看待事物,總有自己的見解,四魔之中,她最看中的一個。她閉上眼睛,都是她害了他們,帶他們出世,卻又因爲一己之私,置他們于不顧,不知道魔宮之衆,又有多少死傷。看鸾韻哭得那麽傷心,她心裏愈發的沉重,星魔對鸾韻一向很關照,怕是不隻共事這麽簡單。
“小姐,我……好後悔,爲什麽以前……總是對他兇,還不理他,現在他……死了,我又好想他……”
如陌靜靜的抱着她,聽着她斷斷續續的訴說,心中隻覺得悲哀,她總是在被自己最愛的人傷害的同時,使得她身邊的人受到更多的傷害。輕拍着她的背,無聲的安慰着,待她漸漸平靜,才問道:“是誰殺了星魔,又是誰把你傷成這樣?這段時間發生了些什麽事?婉離他們……還好嗎?”
鸾韻擦了擦眼角殘留的淚水,緩緩道:“婉離和莫閣主在一起,應該不會沒事,我和星魔在斷心崖下遇到了岐山新掌門和六大派的其他人,他們人太多了,我們打不過,才會成這樣。自從小姐落崖後,我們宮中的人死傷很多,打傷小姐的那人去宮中搜尋寶藏,找不到就挨個的嚴刑拷問,說是要全部殺光,卓長老身受重傷,幸好有意潇公子……”
如陌緊張的截口問道:“意潇?他……可有事?卓長老性命無礙吧?”
鸾韻輕輕搖了搖頭,道:“卓長老休養了一陣子,就沒事了。意潇公子也沒事,隻不過,很奇怪,那一日在斷心崖上,意潇公子明明對着蒙面女子刺了一劍,可是第二次在宮裏見面時,她好像一點都不怪意潇公子,還因爲他放了卓長老,帶着她的人全部撤走了,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
如陌雖松了一口氣,但心裏的痛卻愈發的濃烈,她還是顧念親情的嗎?意潇竟然……刺了她一劍,他一定也知道她的身份了吧,他心裏又該有多痛?
鸾韻又道:“他們撤走後,六大派和三大世家的人想趁這個機會,将我們魔宮趕盡殺絕,阻止我們尋找小姐的下落。那時候,莫閣主的傷勢還未愈,婉離一直守着他,那些人還不知道暗閣大部分勢力已轉移到了金國,所以沒敢直闖暗閣,莫閣主身體痊愈後,他們就收斂了許多,不敢再明目張膽的挑釁,但若是遇到我們的人,沒有莫閣主在,他們便痛下殺手,毀屍滅迹。莫閣主因爲憂心小姐,也沒心情對付他們……易閣主在武林大會上因小姐落崖分心,也受了傷,後來被三大世家的人追殺,齊先生救了她,送她去王宮養傷,現在也沒事了……意潇公子之前一直和我們一起在斷心崖底的附近尋找小姐的下落,直到前兩天,才去了戰場。”
連易語也因爲她而受了傷,不隻如陌吃驚,南宮晔亦是一樣,但聽說進了王宮養傷,也就放下心來。又聽到意潇去了戰場,如陌還未開口卻已聽南宮晔皺眉問道:“意潇去戰場做什麽?金翌兩國大軍聯合攻打我封國了?”
鸾韻似這才注意到他,她沒見過南宮晔,因此有些奇怪他爲何如此緊張。如陌見她面有疑惑之色,便道:“他就是血魔,也是辰王……若不是他跟着跳崖,你們真的見不到我了。這次,也是他救了你。”
鸾韻微愣,原來血魔真的是辰王,外面有很多傳言都這麽說,她一直都不信,因爲微瀾沁貞的死,她一直很恨他,雖然沒見過他,但是聽别人對他的評價,總覺得他這樣一個人不可能爲别人跳崖自盡。忽然想起意潇公子臨走時說的話,他說有辰王在,小姐一定還活着,原來意潇公子說的都是對的。這時,她看南宮晔的眼神才變得友善多了,不是因爲他救了她,而是因爲他救了小姐,想到這兒,便将她聽到的别人對意潇公子說的朝廷和戰場的情況一一道來:“一個多月前,金國和翌國同時出兵攻打我們封國邊境,防守邊境的護國軍中流傳辰王已經死了的消息,導緻護國軍軍心不穩,朝廷想辦法壓制也不管用,還沒到一個月就丢失了五座城池……”
南宮晔一驚,不到一月,就丢了五座城池?僅僅是因爲他的死訊,看來巫邪已經确定血魔就是他了。“那現今情況如何?”
鸾韻道:“聽說王上派秦征和曲戰兩位将軍去了南邊邊境對付翌國,靖國侯帶軍去了北邊與金國對抗,局勢才稍微穩了點,可是……不知道怎麽回事,五日前的一個晚上,靖國侯突然從軍營中失蹤了,怎麽找也找不到,所以,意潇公子就去了……”
他失蹤了?如陌心底一震,且不說軍營之中,防守森嚴,他自身的武功也是不差,怎麽會突然失蹤了呢?是誰有那麽大的本事,将他擄走?難道……是她?一定,是她!她究竟想做什麽?殺了她還不夠嗎,還要殺了她的父親,毀了他想保護的國家?
她不會讓她如願的,既然下不了手殺她,那麽,她便毀了她用以侵略的資本,讓她不再有能力傷害她想保護的人。
母女相殘,從來都不是她所願,但她所給她的一次又一次的傷害,已重到她無法承受,她不僅傷了她,更傷害了她身邊的人。
安撫了鸾韻,她便走出了散雲居。
心裏很亂,是她該離開的時候了。這些日子以來所發生的所有的一切,在腦海中盤旋不去。突然有一種罪惡感,在她躲在這裏享受溫暖和幸福的時刻,而外面的他們正在承受着折磨,爲她憂痛。
而這裏,那些曾有過的美好願望,終究,永遠也不可能實現。
娘親,娘親……于她而言,不再是溫暖,而是……傷與痛,恨與怨。
南宮晔望着她單薄的背影,充滿了悲哀的氣息,很心疼,卻再也無法鼓起勇氣上前擁抱和安慰。她刻意的冷淡疏離,像是一把刀,割據着他的心。習慣果然不是一件好事,習慣了她的溫暖,習慣了她對他的依戀,更習慣了她的笑容和她的親近……這兩個月,養成了太多的溫暖的習慣,用二十年,甚至是一輩子,可能戒得掉?
她說無論過去發生過什麽事,都會原諒他,說不願讓過去的不快樂延續到将來,要與他相守一生……這些日子,她說過太多的甜蜜情話,明知不能當真,但是,爲什麽她說的多了,他還是在不知不覺中開始了期盼。夢,終是要醒的,這一段幸福的插曲過後,人生的路,還是要回到原先的軌道,冰冷也要,傷絕也罷,他所要做的,仍舊是守護在她的身後。
想到外面的局勢,心中異常沉重。他毫不猶豫的爲她跳崖,抛棄了他的責任,讓國家陷入水深火熱,自己卻在此守着愛人,幸福的生活,盡管這幸福也伴随着彷徨與哀傷。王兄一定是怨他的吧,但他,不後悔,即使重新來過,他也一樣會毫不猶豫的做此選擇。有了七瓣冰蓮,出谷找齊澈将他配置好的藥融合在一起,再結合他與莫殘歌二人的力量,她的蠱毒便可解了,從此以後,她再也不必受蠱毒的折磨。
然而,總是有許多事,會出人意料,最終事與願違。
走在前面的如陌突然停了下來,雙手緊緊抓住胸前的衣襟,用力地按緊胸口,熟悉的噬心之痛遽然而起,洶湧異常,由心瞬間延伸到全身的每個經脈,如狂風席卷了整個身子,仿佛體内之蠱被禁锢了千年突然一朝蘇醒,痛感劇烈得更甚于以往百倍不止。張着口,卻沒有痛呼出聲,額角冷汗直冒,身子僵硬倒地,渾身開始抽搐。
南宮晔大駭,迅疾掠過,抱起她,回身朝散雲居奔了過去。
雲先生爲她号脈,眉頭擰緊,望着南宮晔,語氣沉重道:“蠱毒提前發作了。”
南宮晔急切問道:“爲何會提前?”
雲先生不答反問道:“她可曾有過身孕?”見南宮晔點頭,又道:“生死蠱在女子的體内若是得以吸噬胎兒的精氣,雖不至立即有事,但會有一次爆發,而爆發時的痛苦較平常更甚百倍,這其實是一個解蠱的好時機,隻可惜我們目前條件不足,即使铤而走險,單憑你一人之力,恐難以保全你二人,但若就此下去,以她目前的情形來看,隻怕連一個時辰都挨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