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了眼妍貴妃身後宮女手中的藥碗,冷笑道:“你們進來得倒是容易,看來我凰舞宮門口的侍衛,已經被你們處理得很幹淨。”
妍貴妃一驚,連忙陪笑道:“本宮來的時候沒看到有侍衛,我方才還奇怪呢,以爲是如陌妹妹給撤了,原來不是啊,那八成是他們趁妹妹不注意去哪兒偷懶了吧,回頭,妹妹一定要好好懲罰他們。呵呵。”說着這,她幹笑了兩聲,繼續道:“姐姐我之前處事不周,多有得罪,妹妹大人大量,不要和姐姐計較才好。聽說如陌妹妹今日受了暑氣,身子有些不适,姐姐我特地讓人準備了安胎消暑的湯藥,妹妹趁熱喝了吧。”
說罷對身後招了招手,叫了聲杏兒。杏兒連忙上前,将藥碗捧到如陌的面前,恭敬道:“小姐請用。”
如陌淡淡掃了眼那碗湯藥,目光一凜,冷笑道:“貴妃還真是心急。”說罷端起那碗藥放到鼻尖聞了聞,再望向妍貴妃的目光銳利無比,沉聲道:“這便是你爲如陌準備的安胎藥?一碗藏紅花,内摻附子、紅花、大黃、歸尾……貴妃平常便是用這個安的胎?”
她越說,妍貴妃越是心驚,立刻上前端過藥碗,不用聞味道,從色澤也能看出這并非之前杏兒端給她看的那碗藥,頓時,臉色煞白。手一松,那藥碗便直直往下落去,眼看就要落地,如陌身子一動,轉眼間,那碗藥便穩穩地落在如陌的手中,藥汁,竟一滴未灑。
如陌盯着妍貴妃失色的面容,冷冷的笑道:“如此苦心熬就的一碗藥,浪費了豈不可惜。要想達到貴妃想要的效果,其實,隻要半碗便足夠。不如,我與貴妃一人一半,如何?”
妍貴妃望着如陌冰冷銳利的目光,連忙低下頭,身子直顫,慢慢往後退去,顫聲道:“這,這……我明明我看過的,不是這個……”她蓦地擡頭,手指着杏兒,怒道:“杏兒,是你……是你中途換了是不是?我這麽信任你,你這賤人,竟敢害我!”說罷便上去朝着杏兒便是一個耳光。
那杏兒立刻跌倒在地上,用手捂着一邊臉,萬分委屈的望着她,泣道:“奴婢冤枉,奴婢一向對貴妃忠心耿耿,一切都是遵照貴妃的吩咐。哦不!如果奴婢承認這些藥隻是奴婢自己擅作主張,便能保全貴妃,那杏兒承認就是。”
“你,你,你……”妍貴妃怒瞪着她,氣得說不出話來,隻是用手指着她。正欲再上前給她一耳光,卻聽如陌冷冷打斷道:“夠了!貴妃,不必如此激動,如陌倒是要感謝你,替我做了決定。”
既然自己下不了狠心,那麽由别人端來的藥,是不是可以心安一些,可以……痛得少一些。
望着手中的藥,她垂了眸,在心裏默默念道:“對不起了,我的孩子……”而想害她腹中孩子的人,注定了要爲她的孩子付出應有的代價。
就在她微顫的手捧起那一碗藏紅花遞到唇邊的時候,遠遠傳來一聲“陌兒”,入耳之中,滿是焦急與擔憂。
是他來了麽?南宮晔,親眼看到自己孩子的流逝,他會是何等的表情?也好,那一場愛,種下的苦果,本就不該由她一人品嘗。
她擡眸沖着聲音傳來的方向彎唇一笑,極盡苦澀,卻又妖娆無比。在那個黑色的俊逸身影出現之時,在幾道詫異與驚惶的目光之中,她毅然擡手,那一碗藏紅花以迅疾之姿,盡數入了口。
苦澀的藥汁,滑下她的喉嚨,穿腸入腹,她似乎聽到了腹中發出的悲泣之聲,在她心頭萦繞,緊緊牽動着她心中最脆弱的那根弦,抵死不放。
“不!!!”
一個“不”字,帶着前所未有的恐懼和慌亂,在這個夏日炎悶的夜裏于寂靜的王宮上空回蕩,格外的綿長,經久不息。
一個“不”字,道盡了那個高高在上強勢如鷹一般的男子驚慌失措的表情。
南宮晔不敢置信的望着她笑着飲下那一碗能令她滑胎的藥汁,三步并作一步飛快的來到她面前,然而,他用盡了力氣,奪過的,也隻不過是一個空碗。如同他的心一般,在這個瞬間,空蕩似永遠也無法再填滿。
她苦澀的笑容,令他十分清楚的意識到,她明知這碗中裝的是什麽,明知喝下去會帶來什麽樣的後果,但她……仍然毫不猶豫地,喝了下去。
握着空碗的修長手指頓時失了力,一聲脆響之下,白玉的碎裂殘片,怎及得上他的心碎裂的程度。整個人都失去了力氣,重心不穩,向她靠着的那一方矮榻之前跌去,跪坐于那碎裂的殘片之上。尖利的刺膚入肉之痛,他卻毫無所覺。
望着她絕美面容的深邃雙眸毫無焦距,低沉的聲音,帶着數不盡的怨與傷。“爲什麽?爲什麽……你要如此對我?那是我全部的希望,我的命……你還不如幹脆地一劍殺了我。”
如陌依然那樣笑着,任唇邊的苦澀無盡的蔓延,微微發紅的眼眶中欲落的晶瑩,被強忍在那一方不大的空間。清淺的嗓音帶着微微的沙啞,道:“我提醒過你,不要寄希望于我腹中的胎兒,否則,你注定會失望。”
原來她,早已經想好……想好了不要這個孩子,而他,竟然傻傻的憧憬期待着他們美好的未來。
他一笑,那樣凄涼和慘然。“你……真殘忍!!!爲了報複,連自己的孩子都不放過。你一定要如此決絕,不給我留半分餘地嗎?”他擡起雙手緊緊抓住她的雙臂,用力的搖晃。沉痛的目光漸漸收攏,鎖定她茫然而空洞的眸子,道:“你不是想要我跪在你面前嗎?我已經跪在你面前了,你開心嗎?你想要如何踐踏我的驕傲和尊嚴,告訴我,我成全你,但請你不要用這般殘忍的手段來懲罰我。我求你……”
他是那樣驕傲的男子,在這個女子的面前,竟然用這等卑微的姿态,毫不顧忌有旁人在場。
南宮傲望着他跪地的雙膝邊流淌的殷紅,忙過去欲拉起他,卻被他用力的甩開。無奈道:“晔,你這又是何苦?我來時已讓人叫了禦醫,說不定可以保住孩子。”
妍貴妃與杏兒面色不一。妍貴妃驚訝的張着唇,原來她腹中懷的不是王上的孩子,而是辰王的骨肉!
杏兒在驚訝過後,低眸沉思。陰狠殘佞的辰王,封國驕傲的戰神,竟然也會放下尊嚴,爲一個女子,變得如此的卑微!這……算不算是意外的收獲?
“保住孩子?若她自己存心不想要,即使保住了這一次,又能怎樣?”南宮晔看着這個令他又愛又恨的女子,見她對他的祈求完全無動于衷,抓住她的雙臂用力地晃了晃。“隻有你可以保住這個孩子,運功把藥逼出來,還來得及。好不好?求你成全我這一次,往後,你想怎麽懲罰我都可以……”
望着他燃起的期盼眼神,她扭過頭,不再看。淡漠的聲音暗含堅決,道:“沒用的。”自她中了生死蠱的那一刻起,便已注定了此生無法擁有自己的孩子。
他微薄而渺茫的希望再次被她毫不留情的打碎,失力的雙手頹然垂地。“爲什麽?你……如此狠心絕情!”
狠心絕情?!她麽?呵……在這個世上,她唯獨狠不下心絕不了情的便是她在乎的那幾人,有愛的,有恨的,還有怨的。
就在她沉思之時,卻見他突然起身,站到她背後,在她還未及反應之時,将她推離軟榻靠背,手掌直抵她的背心,頓時,一股内力直沖她五髒六腑,令她粹不及防,痛苦的皺眉。瞬間便有一股藥氣直沖口腔,張口吐了出來,落到白衣之上,留下點點的褐色印記。
她輕輕一笑,也不過是那碗藥的十分之一而已。
南宮晔眉心糾結,繼續運功欲将剩下的藥全部逼出來,然而,卻是徒勞無功。直到他滿頭大汗,卻再也沒有一滴藥汁能溢出她的口腔。
無力垂首,踉跄着後退,直至抵牆。真的沒有辦法了嗎?他的孩子,他與她……最後的牽絆!他的愛情,他的幸福,他未來的一切一切……都将在這個夜晚随着那一碗藏紅花,一一逝去。
“晔,你……”南宮傲見他似有萬念俱灰之色,心中極爲不安,卻又不知該如何勸他。他知道晔很在乎凝兒,但卻不知,已經到了如此重要的地步。
一直坐在地上的杏兒,見妍貴妃帶着懼意的神色悄悄地往門口退去,便大聲叫道:“貴妃娘娘,您要去哪裏,等等奴婢。”
妍貴妃一驚,狠狠地瞪了眼杏兒,這個賤人,果然是故意與她作對,想置她于死地。可恨,她竟然信錯了人。正欲踏出門,卻見一個黑色的身影如旋風一般卷到她的面前,轉眼間,她纖細的頸項已被緊緊攢住,尖利的指甲嵌入了她白嫩的肌膚,灼熱的痛感令她想張口呼救,然而,喉嚨卻發不出一絲聲音。死亡即将來臨的恐懼緊緊戳住她的心,令她驚恐的瞪大眼睛,望着眼前如地獄修羅般的男子,對上他森冷的目光,腦中頓時空白一片,竟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南宮傲一驚,見妍貴妃白皙的面容已呈現青紫色,大步走過去拉開南宮晔,将昏迷的妍貴妃扔在自己的身後,阻擋在他的身前,見他已失去了理智,便大聲的斥道:“晔,你瘋了嗎?”
南宮晔眯起鳳眸,散發着危險的光芒,大有擋我者死的氣勢,沉聲道:“讓——開。”
他們誰都知道,若不是如陌自己願意,誰也逼不了她。但是南宮晔,他需要一個宣洩的出口,需要一個人爲他的孩子承擔責任。并且,有心害他的孩子,便足以構成該死的理由。
南宮傲一怔,仍然擋在他身前,盡量用平靜的語氣道:“她還不能死。晔,你冷靜一些……”
南宮晔冷笑道:“冷靜?!那不是你的孩子,你自然可以冷靜以對。我真後悔,爲什麽要相信你會好好照顧她和孩子的鬼話。”
南宮傲眸光微閃,出口的聲音很是無力,道:“對不起,雖然那不是我的孩子,但我也和你一樣難過……”
南宮晔冷冷的打斷道:“夠了,你說你和我一樣難過?你知道我有多難過嗎?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痛嗎?你知道……我心中的恨嗎?因爲你不懂,所以你不明白,她對我意味着什麽!”
“恨?”
“是,恨!我恨自己生在了王室,自小在黑暗中掙紮,在陰謀中求生存。我恨自己被逼無奈,沒有選擇的代替别人活了下來,從此虧欠了一生。我恨自己肩上的責任以及所謂的尊嚴,傷害了自己心愛的女子。我更恨自己無力挽救這一切,多年來精心營造的你我的權勢,又有何用?到頭來,不過是用來困住自己的枷鎖,而你,我敬愛的王兄,你真的了解過我心中的感受嗎?”
南宮傲心中一痛,是的,他從未曾真正的了解過這一切。生在了王室,是許多人羨慕不來,然而,隻有他們才知道其中的艱辛,沒有父王的疼愛,他們曾經曆多少陰謀的鬥争,受盡多少屈辱,最後用無盡的鮮血以及那些所謂的親人的生命,換來了今日的平靜。而代替别人活着,他以爲他的弟弟應該感到幸運,因爲當年在真正的晔的保護之下,才僥幸活了下來,但他從未想過,其實活着的才是最痛苦的那個,因爲那注定了他的一生要肩負着更多的責任,所以,他才如此拼命的在年少時便已開始了權利的争奪,不隻是爲保護自己在乎的人,更是爲了保護替他而死的那個人心中所在乎的人。他仍然記得,兩年前他被葉恒圍困在宮中的生死關頭,被父王支到邊關的晔,得到消息後,披星戴月,不眠不休,領着忠于他的将士,披着鮮紅的血衣,沖到了他的面前,笑着對他說:“王兄,我來了。”
那一句話,他始終記憶猶新。然而,今日,他身上的責任,卻不容許他由着晔的性子,做出令封國陷入金翌兩國聯攻的境地。盡管那日凝兒分析的有道理,但翌國之王并非完全沒有兵權在手,所以,在他未死之前,這個女人便不能死。
“晔,我……對不起!你留她一命,我讓她腹中我的孩子爲你和凝兒的孩子陪葬,可好?”
南宮晔身子一震,用王兄的孩子陪葬?!他忘了,那女人的腹中懷着的是他王兄的骨肉,頓時,慘然一笑,連一個可以發洩的地方都沒有了。他可憐的孩子,究竟誰能爲他償命?
木然的轉過身,正見到如陌慘白了臉,緊捂着腹部,豆大的汗珠自額角滑落,眉間痛苦的糾結着,雙唇已被咬出了血迹。這麽快,就已經開始了嗎?
他連忙奔了過去,扶着她的身子,心痛的喚道:“陌兒……爲什麽你要用這種讓自己也跟着痛的方式來懲罰我?你是想同時給我雙倍的痛嗎?不,不是雙倍,是很多倍……陌兒,你太殘忍……”
如陌已經說不出來話,那腹中的絞痛,似是即将流逝的孩子不甘的掙紮,還有一股力量在拼命地挽留和吸取着,尖銳的痛感一波又一波,猛烈地襲擊着她,仿如被剔骨抽筋般,令她的身子無法自控的顫抖抽搐着。尖利的指甲,在柔嫩的手心留下了深刻的血色印記,與她嬌嫩的唇瓣上貝齒緊咬下流落的殷紅,一起昭示着她正強忍的極緻痛苦,那淺淺的壓抑得的痛吟,仍然傳了出來,隐忍的低沉更加觸動人心。
南宮晔緊緊的抱住她嬌弱的身軀,看着那鮮紅的血迹在她的身下大片的暈染,在這幽冷的月光之下,隻有滿目的猩紅,那是用無辜的生命成就的一副哀絕的圖畫。
他以爲這世間沒有什麽是他所做不到的,然而,今日,眼睜睜看着她在他眼前承受着痛苦,看着自己孩子的流逝,感受着自己的生命正在逐漸的失去顔色,變成了一片灰白,他,是那樣的無力。
“不!我的孩子……陌兒,你還我的孩子……”
口中無意識的低喃,悲痛的聲音,是那樣的無奈和凄涼,語無倫次。“我該拿你怎麽辦?陌兒……我該拿你怎麽辦才好?要怎樣才能讓你不再痛,要怎樣……才能留住我此生唯一的孩子?”
俊美的面容寫滿了哀傷與悲涼,淚水自鳳眸一角,緩緩滑落,滴在懷中幾欲昏厥的女子溢滿血迹的雙唇之上,滾燙的溫度帶着鹹澀的滋味在她的唇齒之中蔓延成傷。
她努力地擡眸看向那張曾魂牽夢萦的俊美絕倫的臉龐,滿是淚痕。
他,南宮晔,也會流淚麽?爲了她,還是那個無緣早逝的孩子,仰或是他們之間的最後一點牽絆?
南宮晔,爲何他要在傷痕無法彌補之時,才來意識到她的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