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傲看着如陌,歎了口氣,有些憂心道:“禦醫回話稱他多年來郁結在心,這一次急怒攻心,若不能解開心結,便難以痊愈。隻怕……”
如陌擡眸,不自覺的洩露了心中的擔憂,問道:“隻怕什麽?”
南宮傲拉過她一隻手握住,笑了笑,道:“隻怕,往後會落下病根,留下個心疾的毛病,再想治就難了。凝兒,他是你的親生父親,你是在乎他的,否則,你那日便不會如此激動。去看看他吧。”
如陌迅速的收回手,偏過頭不看他,緊抿紅唇,目光倔強。若不是當年的一切,她又何至于受了那麽多的罪,走到如今這種地步。生死蠱令她痛不欲生也就罷了,現在連她的孩子都得她親手殺死,這……叫她如何原諒?“你叫禦醫給他帶句話,若心存愧疚,就好好活着。隻有活着,才能贖罪。”
她到底還是心軟。南宮傲望着她,有些心疼。
夏日的夜晚,風帶着無法疏解的燥熱之氣,自窗外吹來,無端的爲人增添了幾分煩悶之感。
如陌斜靠在軟榻上,雙手放在小腹之上,已經是第三日,她是否該下決定了?這個孩子,終究與自己無緣。将頭重重的往後靠去,昂首望向房梁,眼中卻是一片空洞之色。她真的不明白,一個未曾成型的孩子都能讓她如此糾結與不舍,而她的母親爲什麽就能狠得下心将她推下懸崖?
懷胎十月,相處七年,那麽幸福,那麽疼愛,怎麽會舍得?她不懂,真的不懂!
就在她掙紮不下之時,在這個黑暗的王宮一處,已有人替她籌劃。
“貴妃娘娘,你快做決定吧!”一名綠衣宮女一邊催促,一邊道:“現在不下手,等她胎坐穩了,再想打掉就來不及了。如果讓她把孩子生下來,那以後,王上哪裏還會看貴妃一眼,更不可能封貴妃的孩子爲太子。到時候,貴妃就隻能孤獨終老了,您能甘心嗎?”
“本宮當然不甘心。本宮不止想要那賤人腹中孽種的命,還想要那個賤人的命。”妍貴妃恨恨道。一想到那日王上打她的耳光,以及那女子的嚣張氣焰,便恨得咬牙切齒。在寝宮内來回踱步,面對貼身宮女提出來的建議,一時拿不定主意。“她武功高強,一旦被人發現,隻怕本宮性命不保,想孤獨終老也沒有機會,說不定還會連累本宮的父王。”
那宮女名爲杏兒,以前是鳳儀宮最不起眼的丫頭,但自從妍貴妃的貼身丫頭媛香死了之後,這丫頭不但表現得聰明伶俐,還略懂藥理,在妍貴妃有了身孕之後,從嫔妃們送來的賀禮之中,查出了一些對孩子不利的東西,于是,便理所當然成爲了妍貴妃身邊最得她信任的婢女。此時,正勸着妍貴妃處置了如陌腹中的孩子。
“貴妃,您真的相信她有本事進入翌國王宮?她那是故意吓您的,您自己也說翌國王宮高手如雲,就算她武功高強,僅憑她一個人想要刺殺翌王,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如果真像她說得那麽容易,那您以前多次雇人行刺她,她又怎麽會無動于衷呢?而王上也知道這些事情,并未對您多加責怪,這就足夠說明她根本就是在說謊。”
“可是,她說的并非完全是假,尤其是她對于我翌國目前的局勢分析。”妍貴妃歎了一口氣,對那一日的情景仍是心有餘悸。
杏兒眼角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冷意,眼珠一轉,附和道:“也是。那貴妃娘娘您打算怎麽辦?”
妍貴妃茫然地搖了搖頭。
杏兒又道:“貴妃如果認爲不适合與她作對,那倒不如先與她交好,等她沒有防備的時候,您再下手也不遲。”
“交好?”妍貴妃皺眉,有些不悅道:“你這提的是什麽主意,我們之間根本沒有交好的可能,就算是表面上的,我也做不到,再說了,她也一定不會給我好臉色。”
杏兒忙道:“貴妃先别急着生氣,奴婢也是爲您着想。您想想,她王寵正盛,很快要登上王後之位,您既然不能對她下手,若再不與她示好,隻怕到時候,不但您的貴妃之位不保,連您腹中未來的太子也保不住。她爲了自己的孩子,遲早會對您下手。”
“這……”妍貴妃一聽,覺得是有理,便緊皺着眉頭,一時沒了主意。讓她去示好,她如何能拉得下面子。隻是,以目前的形勢,要想保住孩子,恐怕也隻能如此。“那你覺得我帶什麽禮物去示好比較妥當?”
杏兒道:“奴婢方才讓人去打聽了凰舞宮的情況,聽說她受了暑氣,身子不适,奴婢這就去幫貴妃準備一碗既能安胎又能消暑的藥,以表達貴妃的誠意。”
妍貴妃點了點頭,道:“那你快去吧。”
過了半個時辰,杏兒端着一碗藥過來,妍貴妃放到鼻尖聞了聞。雖然她不懂藥,但常見的幾味能緻使孕婦滑胎的藥材,還是能分得出來。自有了身孕之後,爲防止她人害她腹中的孩子,她曾刻意了解過。盡管她很相信杏兒,但身在後宮,還是小心謹慎一些的好。
見這碗藥并無異樣,便遞回到杏兒手中,道:“走吧。”
兩人來到凰舞宮時,妍貴妃微微一愣,發現平常守在門口的侍衛竟然一個也不在,真是令人感到奇怪。原本她一路上還琢磨着怎樣才能進去,如今倒是不用擔心了。
禦書房一角,青煙自一方香鼎中袅袅升起,絲絲縷縷盤旋于空,飛散。
南宮傲怔怔的望着面前堆積如山等待他批閱的奏章,眉頭緊皺,而他的左手邊放了兩摞已批閱過的奏章。照此進度,隻怕今夜又不用休息了。
這在以前都是由南宮晔先過目,一般的事物南宮晔會直接處理,隻有特别重要的一部分才會被送到他的面前。如今,這些都需要他親自批閱和處理,感覺非常疲憊。長歎口氣,将身子往後靠了靠。
一旁的羿德見他累了,忙奉了茶,勸道:“王上,已經過了兩個時辰,歇會兒吧。”
羿德自南宮傲當太子時便跟在他身邊,已有多年,對南宮傲極爲忠心,是他身邊最信任的人之一。
南宮傲放下筆,端起玉杯輕啜了口,目光望向窗外,飄渺而感傷,歎道:“以前,孤總是認爲自己活得辛苦,直到這些日子,孤才明白,最辛苦的人一直都不是孤,而是孤的王弟,他不隻是需要幫孤處理這麽多政務,而且,朝中一旦有棘手之事,全部都轉交于他。可他,明明如此辛苦,卻從不推辭,也從不曾對孤說過一個累字。”
羿德深知王上與辰王之間的感情,也歎道:“辰王與王上手足情深,不忍王上勞累,所以他甯願自己多擔當些。”
南宮傲眸光微暗,道:“是啊,他不忍見孤勞累,但孤,卻始終不知他的辛苦。”他不是一個合格的哥哥,他所爲晔做的可及得上晔爲他所做的千分之一?
明知如此,可爲什麽,他還要與晔愛上同一個女子?明知是晔深愛的人,卻還是忍不住去喜歡,會深陷。
“羿德,後宮裏的一舉一動,你可要仔細留心了,她和孩子,切不可出任何差錯。”
羿德忙應道:“王上請放心,各宮以及禦藥房禦膳房都安排了人,若是有人心懷不軌,立刻會有人來禀報。”
南宮傲點了點頭,對羿德辦事,他還是放心的。正準備繼續批閱奏章,卻聽見門外的宮人道:“辰王請稍等,奴才這就進去禀報。”
是晔來了!南宮傲望着滿桌的奏章,忽然舒展了眉頭,正待開口讓他進來,卻見禦書房的門已大開,南宮晔大步踏了進來。因疾步而翻飛的黑色衣袂,帶着外頭燥熱之氣的夏風,發出呼呼的低響,隐隐的飽含着一種強硬的渾然氣勢。
在南宮傲面前站定,帶着質問的口氣,道:“好端端的封個公主做什麽?還用了爲王妹準備的封号!”
南宮傲對上他略帶責備的目光,沒有立刻回應,隻微微沉吟,不答反問道:“晔,你見過易語嗎?”
南宮晔蹙眉,随意的選了張椅子坐了,方道:“見過一次,她帶着面紗,在一間光線極暗的屋子裏,代替莫殘歌以暗閣閣主的身份與我談交易的那一次。她……有何特别?”
南宮傲道:“她與母後長得很相像,看到她,總能令我不自覺的想起母後和王妹,所以,就封了她公主的名号。”
“就因爲這個?天下之大,長相有些相似并不奇怪。若你一定要封她爲公主,我也不反對,但也不必用王妹的封号吧?”南宮晔緊皺着眉,望向暗黑中的一處,想起這些年來的尋找,均無一絲消息,如今,沙仲又失蹤,令他感覺到與母後和王妹的團聚更是遙遙無期。
南宮傲道:“以後你見了她自會明白。真的是……非常之像。”
南宮晔接過羿德奉上來的茶,淡淡道:“像又如何?始終不是我們要找的人,我曾派人查探過她的來曆,是一對農家夫婦留下的遺孀。而王妹的位置豈能由她人代替!”
南宮傲望着他微帶傷感的面容,張了張口,卻不知該說什麽。
就在這時,一個宮人慌慌張張不經過通報就闖了進來,額頭布滿大顆大顆的汗珠,伏跪在地。不等他開口,羿德見南宮傲皺眉,隐有怒色,便斥道:“你不要命了,膽敢擅闖禦書房!不是讓你盯着那些人的嗎?”
那宮人連忙叩頭,道:“奴才該死!”
南宮傲平聲問道:“什麽事這麽慌張?”
那宮人緊低着頭,顫抖的聲音帶着一絲哭腔,道:“王上……不好了,禦藥房守職之人在半個多時辰前被人打昏,剛剛醒來的時候,發現減少的幾樣藥材,全是……全是滑胎之用。而且……”
見他停住,羿德連忙斥道:“而且什麽?還不快一次把話說完,吞吞吐吐的做什麽?”
那宮人偷偷擡眼瞄了瞄,吓了一跳,隻見南宮傲與南宮晔二人面色皆沉,目光冷厲。連忙低下頭,心中忐忑道:“而且聽說,就在剛才,妍貴妃帶着一碗藥去了……去了凰舞宮。”
“你說那個女人去了哪裏?凰舞宮?”南宮晔騰地一下站起身,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滑胎之用?!後宮女人慣用的伎倆。他心中不好的預感漸漸強烈起來。
南宮傲驚得站起,掀動了面前的桌案,那堆積如山的奏章散得滿地都是,批閱過的與未曾批閱的混在了一起,卻無人顧及。見那宮人被勒得上不來氣,面色發青,連忙定了定神,道:“晔,你先别慌,凝兒武功高強,且從不輕信于人,即使是有人想要害她,相信以她的聰明才智,是不會有事的。”
南宮晔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心痛和失望,将手中的人往一旁扔了出去,不理會那發出的砰然一聲之下,那宮人是否還有命在。他,已經顧不了那麽許多了。他的腦海中滿滿的都是滑胎之藥,凡是有關于她,總能輕易地令他失去冷靜和理智。起步迅疾的往他心中牽挂之處飛奔而去。
他要快!再快!他不能允許那種萬一的情況發生,一點點可能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