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城外,有一片隐秘的峽谷峻嶺,名爲絕情谷。此谷地勢陡峭,四面環山,隻有一個狹窄的入口,常年難得見到一個人影,今日卻突然來了十幾個。
一名戴着面紗的白衣女子,兩名灰衣老者,另有十數名随身護衛。除了白衣女子,其他人看打扮,就知道是江湖中人。
兩名灰衣老者分别抱着正吟、息鳴,一行人來到絕情谷,一路上小心觀察着周圍的動靜,似是生怕被人跟蹤。
絕情谷底,道路盤繞,分岔極多,好像一座複雜的迷宮,一不小心,就會迷路。
“宮主,您确定魔宮寶藏是藏在這個地方嗎?”其中一名灰衣老者似是有所懷疑。
女子沒說話,另一名老者不悅道:“曲長老如果不信,大可以回宮,不必跟着。”
“卓長老此言差矣,身爲魔宮三大長老之一,尋找魔宮寶藏這麽重大的事情,我怎麽能不參加呢?”
“那就休要多言!聽宮主安排便是。”
曲長老讨了個沒趣,沉着臉不再言語。
白衣女子從袖中掏出一張複雜的地形圖,與衆人仔細研究對照之後,方才進入山谷。繞了無數個彎,在一處隐蔽的角落裏,發現一扇破敗的石門。石門外,設有層層機關,女子又掏出另一副陳舊的手繪圖,按照圖上所示,将機關一一開啓。
石門兩旁,各現出一個不算太深的凹槽來。
白衣女子面色一喜,與卓長老對望一眼,讓兩位長老同時将正吟、息鳴分别放進兩邊的凹槽,不大不小,正好吻合。雙琴一入石槽放定,隻聽轟隆一聲巨響,石門應聲開啓。
金色的光芒,從裏頭隐隐折射出來。
曲長老眼光大亮,抑制不住激動道:“就是這裏了!”
白衣女子點頭,率衆人入内,就在他們進入之後,石門外,突然湧現無數的人,個個身手矯健,武功了得。爲首的男子身穿玄色衣袍,臉上有道疤痕。他站在門口,并不入内,似乎在等人發出訊息。
約莫半刻鍾,石門大開,叫做曲長老的灰衣老者朝他們招手。玄衣男子嘴角一勾,揮手叫道:“進。”
耀眼的光芒映照出人們眼中貪婪的欲望,有些人抵抗不住誘惑,紛紛朝四周的金銀珠寶抓去,口中不忘發出驚歎聲。
大堂一樣的寬闊石窟,四面都是門,全部緊閉着。這裏有着比外頭更多的寶物,璀璨耀眼,像一個珠寶王國。白衣女子帶來的一行人昏倒在地,不省人事。
玄衣男子看後笑道:“曲長老不愧爲魔宮三大長老之藥仙,做得好!但是,這些人之中爲何不見魔宮宮主?”
那曲長老面無表情道:“她在裏面。”說罷就将他們往裏頭引,玄衣男子跟着走了幾步,看着前面挺拔的背影,忽然眼光一閃,手立刻向前方之人的後腦勺抓了過去。
“你不是曲長老!你是誰?”
前方之人仿佛早有所料,身形一閃,輕易地躲開了緻命的一擊。站在不遠處,冷冷望着玄衣男子,眼光淩厲,充滿殺氣。
“你是……烈焰殘歌?”玄衣男子驚問。那樣嚴峻迫人的冷冽氣息,非一般人所能有。
“巫樓主好眼力!”灰袍老者目帶冷笑,聲音低沉,擡手揭下人皮面具,露出一張看不到表情的年輕臉孔。五官深刻,線條剛毅,神情冷峻,仿佛從不會笑。
“真的是你!莫殘歌!”玄衣男子臉色震驚,忽聞四面八方傳來轟隆震響,周圍的石門,竟在此刻同時打開。
“巫樓主是找曲長老嗎?”一道冰冷的聲音自最大的那扇石門裏傳出,緊接着一個人被人從裏頭扔了出來。
面目猙獰,瞳孔大張,四肢抽搐了幾下,便不再動了。
“曲長老!”玄衣男子面色大變,上前探了一下鼻息,發現那人已經死了。
四面開啓的石門内,陡然湧出無數的黑衣人,個個手持刀劍,渾身散發着凜冽的殺氣。玄衣男子眉頭皺起,望着那些黑衣人讓出的一條道裏走出來的一人。
身穿黑色長袍,面戴銀光面具,走起路來步伐沉穩,投射過來的目光清冷銳利。是個女子!
“曲長老勾結外人,三番五次加害本宮主,妄圖我魔宮寶藏,已被本宮主就地處決。巫樓主若要找他,就去黃泉路上,本宮主可以送你一程。”黑衣女子微微擡手,先前躺在地上的人一躍而起,與四周的黑衣人一齊迅速逼近,将玄衣男子等人圍在中央。
濃烈的殺氣,瞬間充斥着整座石窟。
玄衣男子回頭,發現他帶來的人還沒拔劍就已經倒在了地上,嘴唇青紫,臉色發烏,顯然身中劇毒。他目現驚駭,立刻掃向那些散發着璀璨光澤的金銀珠寶,“原來今日這寶藏,是特地爲本座所準備!魔宮宮主如陌,出手果然闊綽!看來今天,本座是難逃一死了。”他說着,突然拔劍,在如陌還來不及反應之前,朝着自己的脖子抹去。
鮮血噴湧,身軀倒地。出乎意料的,武功高強手段陰狠的嗜血樓樓主巫邪竟然毫不反抗,選擇了自刎。
如陌皺眉,看向莫殘歌,莫殘歌上前查驗,确認是真的死了。
“便宜他了!”原本還想探探金國的消息。
她掃了眼周圍中毒倒地的嗜血樓人,微微擰眉道:“竟然沒有傾巢而出,這個巫邪,不知是太自信還是故意留存實力?”
“不管是什麽,這次我定要将他們全部剿滅,再不給嗜血樓翻身的機會!”莫殘歌面無表情道。
如陌點頭,命人将這座石窟燒了,然後與莫殘歌取了雙琴,離開這座迷宮一樣的絕情谷。在絕情谷的出口,兩人忽然頓住。
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說的或許就是此時此刻。
龐大的軍隊圍困了整座山谷,四面八方皆是蓄勢待發的弓箭。南宮晔靜坐在雕工精緻的紅木太師椅子上,四平八穩,面色深沉,似是在等她出谷一刻。
“魔宮宮主……琴仙如陌……雲閣、暗閣的幕後首領……本王的愛妃,你的身份,可真是多得讓本王……‘驚喜’!”
有驚無喜。
南宮晔低沉的聲音,聽起來似乎很平靜,完全感覺不出任何的情緒起伏。然而,當他緩緩擡起雙目看她的時候,那種冷冽徹骨的銳利眼神,仿佛一把出鞘的劍,那麽冷那麽冷地朝她直刺過來,仿佛要将她穿透。如陌心頭劇烈一顫,整個人就僵在了那裏。
南宮晔他……竟然知道了?!而且還帶了這麽多的軍隊來此守候,這樣嚴陣以待的陣勢……莫非,是爲了圍剿她麽?
心仿佛在那一瞬間凝固,無法呼吸。
“你還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永遠不要背叛我!否則,我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麽事情來……但是,你不隻欺騙、利用、愚弄本王,最後……還背叛于我,你說,我該怎麽處置你?”他面無表情,平靜得讓人害怕。
如陌愣愣地看着他,這樣陌生的氣息,令曾經咫尺之間的距離,突然變得遙不可及。周圍的弓箭都對準了她和莫殘歌的身體,隻待一聲令下,便可将他們萬箭穿心。
這個時候,一切解釋,都是徒勞。
“你想怎麽處置我?”如陌深吸一口氣,盡量以平淡的語氣,掩去心頭萦繞不去的苦澀和悲哀。
“跟我回王府。”南宮晔緩緩地答。
“就這樣?”如陌凝眉,知道決不是那樣簡單。“放了其他人,我便跟你走。”
“你已經沒有資格和本王讨價還價!”南宮晔蓦然提高聲調,沉喝道。平靜如一的臉色終于有了一絲變化,是發現被欺騙後的憤恨,還有極力隐藏的心痛。他望着前方看不見面容的清冷女子,不再是曾經熟悉的白衣如雪身姿飄然若仙,而是一身黑衣、戴銀光面具,渾身散發着凜冽寒氣,雖身在白日裏的明亮光線中,卻冰冷深沉,有如暗夜中的王者。南宮晔鳳目微凝,手捏椅子扶手,慢慢站起身來,咬着牙,一字一頓,緩緩說道:“你敢說一個不字,魔宮、暗閣、雲閣、你安排在朝惜苑裏的那個女子……還有這山谷裏的所有的人,也包括你——都得死!”
死這個字,說起來真是容易。
“你威脅我?”如陌眼光一寒,心頓時如浸冰潭。前夜溫存尚在眼前,今日再見,卻可以這般冷酷無情。
南宮晔冷冷道:“你沒聽錯!本王是在威脅你,你受是不受?”
如陌抿着嘴,直看着他,不說話。
莫殘歌道:“她不會跟你走!”
開口的瞬間,莫殘歌已大步上前,微一凝力,渾身散發出一種強大的勁氣,如護盾一般,将她緊緊地護在身後。“是個男人,就放馬過來。”
南宮晔面色一沉,冷笑道:“莫殘歌!你以爲烈焰神功是銅牆鐵壁?你自身難保,還想保護别人!”南宮晔無盡嘲弄,頓了一頓,又看向如陌,“本王聽聞魔宮宮主已練成失傳百年的絕學——天一神功,武功登峰造極深不可測,當世難尋一二,本王正想見識一下,你卻如弱質女子一般,躲到别人身後……當初單挑六大門派的那份魄力,如今又去了哪裏?”
去了哪裏?她也想問自己。
禁不住笑起來,笑得悲涼無比。五萬箭陣,再高強的武功,也不可能抵擋得住。推開擋在身前的莫殘歌,如陌平靜道:“我跟他回去。”
莫殘歌目光一震,回頭看她,經年不變的冷峻面容,此刻充滿了驚訝和疑惑,“你從不受威脅!”
那是從前,是對别人。南宮晔和她之間,總有些話需要說明白,更何況,她已是将死之人,何必再搭上那麽多條性命。旁的人可以不在意,但易語、殘歌、微瀾、沁貞她們,她卻不可能不在意。江湖中的門派,縱然勢力再龐大,又如何能跟朝廷對抗?
她不由歎道:“殘歌,今日起,我們之間的十年約定,一筆勾銷。以後,暗閣是你的。”淡淡說完,舉步就朝南宮晔走去,卻被莫殘歌飛快地抓住手臂。
“你若不願意,我縱然拼了性命,也會保你周全!”莫殘歌的表情那樣堅定,如陌心頭微微一動,卻搖頭歎道:“我沒有不願意。殘歌,你已經爲我做了很多,夠了。我還不起。”
“我沒要你還!”莫殘歌眉頭緊皺,對上她微微驚詫的眼光,慌忙撇開眼,沉聲說道:“你的身份已經揭穿,再回去……他不會善待于你!”
“我知道。”如陌笑着說,“我不在乎。”她以爲她真的可以不在乎,但當那些決絕的懲罰降臨的時候,她還是痛悔難當,無法承受。
南宮晔沒有放過谷中之人,五萬箭陣,除了莫殘歌與卓長老負傷逃走,其他人,死的死,傷的傷,但凡還有一口氣的,皆被關進王府密室。
回到辰王府,如陌看着這樣陌生的南宮晔,再也沒有了解釋的心情。他的報複和懲罰來得猛烈決然,沒給她留一丁點的喘息空間。
又是一個無星無月的夜晚,天空雲層低矮,烏黑沉重,像是有場大雨,卻又一直落不下來。讓人無端煩躁,備覺壓抑。
朝翔苑寝室,精美的屏風外頭不知何時多了一張小床,那是南宮晔命人爲她所準備,說是要她看着他夜夜春宵,好叫她學習學習如何伺候人的技巧。
如陌靜靜立于屋子的中央,冷冷地看着斜躺在床上的南宮晔,此刻他胸膛敞露,懷抱美人,似是無比享受地閉着眼睛,仔細品嘗着懷中美人溫柔送上的美酒。開懷暢飲,溫言調笑。那美人面容姣好,身段傲人,手中勾着一隻精緻的青花酒壺,領口微敞,露出半截酥胸,有意無意地往他身上蹭,媚态極爲撩人。而這個美人不是别人,正是伺候過如陌的丫鬟——水月!
端的是香豔無比,春光滿懷。
從未想過,南宮晔給她的,會是這樣的懲罰!明明覺得他如此行徑幼稚的可笑,但卻偏偏心痛得像是要滴出血來。這比拿刀子剜她的心,還要難受百倍。
“王爺,王妃在看您呢!”水月的聲音柔媚入骨,全不同于以往的卑恭沉穩。
南宮晔仿佛沒聽見,依舊飲他的酒,偶爾湊過鼻尖,在水月身上輕嗅,那陶醉的表情,簡直就像是醉死溫柔鄉也心甘情願。他笑道:“月兒的身子可真香,以前本王怎就沒發現。”
水月嬌笑道:“王爺眼中隻有王妃,哪看到得奴婢呀!”半嗔的語氣,聽得人骨頭都要酥了。可如陌卻渾身起了一層粒子,她皺眉,似乎看到南宮晔的眉頭也幾不可見地皺了一下。他微微張開眼睛,用兩根手指輕挑地勾起水月的下巴,低聲笑道:“你吃醋了?娶你做本王的側妃,可好?”他緩緩的問,眼角的餘光,不動聲色地朝如陌瞟了過來。
如陌的面色看上去淡漠如常,好像他所作所爲與她全無幹系,南宮晔目光一變,手不自覺捏住身邊女子的下巴,使了力,心中的郁怒之氣直往上竄,幾乎要控制不住。
“王爺,您弄疼月兒了!”水月皺眉叫道,并推開南宮晔手,南宮晔扭頭看她,面色微凝,“怎麽?你不願意?”
“我,奴婢當然願意!能伺候王爺,奴婢求之不得!可是,王爺您……不是在逗月兒開心吧?”
“本王一言九鼎,豈會玩笑!”南宮晔把聲音一沉,似有不悅。水月忙作勢要起身,卻被南宮晔摟住腰,他斜眼看她,水月立刻笑道:“那妾身先謝過王爺!”
“你要謝本王,不是嘴上說說就行的。”南宮晔突然奪過水月手中的酒壺,猛地擲到地上。咣當一聲,那精緻的瓷器就碎在如陌的腳下,酒水濺上她的衣裙。如陌心底猛地一震,還沒來得及低頭,就已看到南宮晔翻身将水月壓在身下。激烈的吻落在水月的脖頸,就像昨天夜裏他吻她時的模樣。急促的喘息,和着女子的嬌吟,那麽清晰地傳到她的耳朵裏。她不由自主地捏緊了手心,心就像被人拿了刀子一刀一刀地狠狠剜着,淩遲般的感受,讓她透不過氣來。她緩緩垂眼,地上碎裂的瓷器,将她平靜的眼光,寸寸割裂。
南宮晔不僅僅是做個樣子,他是來真的。如陌蓦然轉身,這裏她一刻也不想停。
“站住!”尚未舉步,南宮晔已一聲沉喝,将她叫住。如陌深吸氣,緩緩轉身,冷冽的眸光,像是冰雪映照下的冷銳鋒芒,直刺進南宮晔的眼睛裏。那麽濃烈的憤怒,令南宮晔心神俱顫,從那冰寒的霧氣裏,他仿佛看到了破裂的痕迹,心口不由自主的一疼,他幾乎是直覺地起身,想過去她身邊,但很快又清醒過來。
“你去哪?本王沒說過你可以離開!”他冷冷說道,全然是統治者的口氣,姿态強勢無比。
聽得如陌心頭怒氣上湧,那麽多年受制于人的日子,她已經過夠了,如今早已習慣所有的一切都掌控在自己的手中,卻又因爲她貪戀情愛,令自己陷入這般難堪的境地。十年苦練,多少磨難和痛苦,踩着無數的鮮血和屍體,才成就的一身神功,爲了情愛……爲了這樣一個冷酷無情的男子,那麽輕易的舍棄掉可以保她尊嚴的武功,是不是……她做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