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貞,去請易閣主。”
易語來得很快,依舊是紫衣長裙,明媚照人,不過扮作了千色園的丫鬟。
“如陌,我聽沁貞說,你找到沙仲了?”一進屋,易語便迫不及待抓着她的手問道,一臉驚喜。
如陌卻神色黯然,“是。不過,他瘋了。”
“瘋了?”易語詫異地瞪大眼睛,眼中的驚喜刹那間化作無盡的失望和惶恐,着急道:“那毒經……”
“尚不知下落,我正打算去看看,他究竟是真瘋還是假瘋。”如陌說着,已經開始換衣服。“今天我叫你來,是爲了另一件事。卓長老已經查出,曲長老與嗜血樓樓主勾結,妄圖魔宮寶藏,坐上宮主之位。我懷疑,嗜血樓樓主巫邪早已知曉我的身份,這息鳴古琴,他大費周折送到我手裏,想必已經知道正吟在我手中。”
易語驚道:“他怎麽會知道?息鳴不是南宮晔從他們手中奪來送你的嗎?”
如陌道:“能中碎心而不死,天下間能有幾人?嗜血樓樓主也許想不到,但深知我身中生死蠱的曲長老卻不難猜出。上次在青樓後院,若非知道一般的毒對我不起作用,他絕不可能用清毫醉香來對付我,須知清毫乃金國皇室獨有,極其名貴,他這麽做,就等于自暴身份。而金國皇室想盡辦法欲得魔宮寶藏,其目的,不言而喻。”
頓了頓,又道:“他料定南宮晔不會讓我死,便趁南宮晔爲我解毒功力大損之際,又以息鳴爲耳,引南宮晔去聖心湖。嗜血魔音的最高境界,非三大神功不可抵擋,南宮晔功力大損,神功便不足以護體,巫邪想趁那個機會除掉南宮晔,爲日後金國攻占封國做好準備。即便除不掉南宮晔,他也能不着痕迹地把息鳴送到我手裏,等我從正吟息鳴之中找到魔宮寶藏的秘密,等開啓寶藏之時,他再一舉奪之。這是一石二鳥之計。”
“好狡詐的嗜血樓樓主!”易語握拳怒道。
如陌卻笑起來,“任他再狡詐,也絕對想不到,魔宮寶藏,早已在我手中。”
“幸好當初你沒有讓曲長老知道這件事!”
“在魔宮之中,我隻信任你和卓長老,就連微瀾、沁貞、婉離、鸾韻四人也都不知此事。既然嗜血樓樓主這麽想要魔宮寶藏,那我們就給他一個魔宮寶藏!”淡淡的冷笑綻放在紅唇嘴角,冷豔的厲光從墨黑的眼瞳深深透出,如夜裏的鋒芒,不知不覺,便可刺透一切。
“你是說……”易語眉梢一動,目光晶亮,如陌點頭,“這件事一定要秘密進行,而且越快越好。倘若雲閣人手不夠,可從殘歌那邊調派。”
易語連連點頭,“嗜血樓樓主敢對你下毒,這一次,我們一定要将嗜血樓一網打盡。對了如陌,息鳴一出,江湖人蠢蠢欲動,隻怕以後不得安甯。不如,等殲滅嗜血樓之後,毀掉息鳴,斷了天下人的念想。”
“這點,以前我也曾想過。但如今……”如陌回頭,琴案上,息鳴靜靜地擺在那裏,她忍不住伸手去摸,清冷的眼中緩緩蕩出一絲如水般的溫柔。
易語微愣,繼而驚道:“如今不舍得了嗎?是爲南宮晔?”
如陌不語,易語卻凝重了臉色,拉開她的手,低聲叫道:“如陌,你瘋了?你怎麽能愛上南宮晔呢?他性格冷酷,手段殘忍,世人皆知。你愛上他……就等于親手遞上一把劍,等着有一天他來刺你心窩啊!如陌!”
“我知道。”如陌垂眼,語氣淡不可聞。
“你知道還……”易語又氣又急,一時竟說不出話來。頓了頓,易語軟了語氣,又道:“你向來冷靜自持,堅強果敢,連那麽大的一個魔宮都臣服在你的腳下,區區一個南宮晔,爲什麽你就戰勝不了了呢?如陌,趁現在還來得及,放下感情,别給你機會傷害你!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是個什麽樣的人,他不可能接受别人欺騙、利用他的感情,一旦得知你的身份,就算你沒有推翻朝廷之心,以他的性格,也絕對不可能原諒你,不會放過魔宮!對了,你寝居裏不是挂的有個少年背影圖嗎?那裏面的少年,陪伴你十年,才是你藏在心底一直喜歡的人不是嗎?”
易語急切問着,那麽強烈的希望她能改變心意。然而,如陌卻扭過頭去,嘴裏發出一聲凄涼的笑,那是連她自己都無可奈何的悲傷。不是沒掙紮過,隻是戰勝不了自己的心。
易語見她如此笑容,心頭一震,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那個少年……其實就是南宮晔!”
如陌默然,低垂的眸光盯着指下的息鳴,輕輕撥了一下琴弦,低沉的琴聲散在夜裏,掀起一片看不見的哀傷。
易語又道:“怪不得你不願意用傷害他的方法尋找沙長老,怪不得你那麽堅持,要親自來王府,還要以他王妃的身份出現……也許,尋找沙長老不過是你爲自己找的一個親近他的借口!如陌,你現在該怎麽辦?萬一……”
“沒有萬一。等找到毒經,殲滅嗜血樓,我會離開魔宮。我不會讓他知道,我曾經做過魔宮宮主。”如陌擡眸,黯淡的眸子透出耀眼的光華。
易語驚住,“你真是瘋了!魔宮曆來宮規,叛宮之人,不論是誰,一律會遭到全宮上下的拼力圍殺!就算你神功蓋世,也永遠别想過安甯的日子!”
易語緊抓住她的手,似乎想要喚醒她的理智。但如陌卻微微笑道:“魔宮宮規我當然知道。但如果是卓長老繼任下一任魔宮宮主,情況自然有所不同。”
清冷帶笑的眸子,滿是堅定,還有自信。
易語這才松開她的手,歎道:“原來你都已經計劃好了,枉我爲你這麽擔驚受怕。唉!你從來不做沒有把握的事,但願這一次,能如你所願,一切順利。你如此爲他,不顧一切,倘若他日,他辜負了你,我一定跟他勢不兩立!”
如陌含笑點頭,“走,跟我一起去見沙仲。”
待月亭,她來過兩次,哪一個位置布有暗衛,她一清二楚。
如陌二人避開暗衛,潛入待月亭,照着南宮晔的方法,順利打開密室機關。
石室之門開啓,本在沉睡的沙仲聽到聲響,蓦然睜了一下眼睛,但很快又閉上了。石室之内,光線昏暗,枯草一樣的頭發,散亂着遮蓋了大半張臉。
如陌看了一眼,眉梢微挑,上前叫道:“沙長老!别來無恙?”
沙仲仿若不聞,徑自睡得沉穩。
如陌冷笑道:“你不必裝了,若是真瘋,又如何會這般警覺?”
沙中依然沒有反應。易語刷一下拔劍架上沙仲的脖子,厲聲叱道:“再不起來,我殺了你!”
沙仲這才睜開眼睛,轉頭一看見易語,面色一震,騰地坐起,擡手撥開面前的頭發,驚問道:“你是誰?”
易語被他這突然的動作驚得一愣,繼而睜大眼睛看着頭發被撩開後露出的一張臉,瘦骨嶙峋的面頰,令眉眼顯得更加深刻。
“師父?!!!”易語蓦然扔下手中的劍,上前兩步抓了男子的手臂,失聲叫道。“怎麽是您啊?”
“語兒?原來是你!”沙仲眼中原本遽然而起的驚喜,幾不可見的黯淡了一分,他撫上易語的肩膀,欣慰地點頭笑道:“你已經長這麽大了,跟你娘……長得真像!”
沙仲凝望着易語明豔的臉龐,眼中盡是懷念,語氣柔和,再沒有半點瘋癫時的樣子。
“我娘?我記得十年前,您最後一次教完我武功,臨走時對我說,我娘很快就會來找我,可我等了這麽多年,也沒有等到她。爲什麽?”
沙仲目中悲色一閃,哀傷流溢,他神情恍惚道:“别再等了,你永遠也等不到她了……”
“爲什麽?”易語神色大震,驚問道:“難道她……死了?”
沙仲似是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連忙搖頭,擠出一絲笑容,道:“沒有。她怎麽會死呢,她隻是厭倦了這裏,所以去了很遠的地方,說是再也不會回來。”
“那和死了又有什麽分别!她怎麽那麽狠心?從我一出生就把我扔給師父您,幾個月才來看我一回,說是等我長大一些,就把我接回身邊,再也不離開我……我一直在那裏等,等了那麽久,她也沒有來!師父,你能不能告訴我,這究竟是爲什麽?爲什麽我不能跟娘一起生活,爲什麽那麽多年,我爹從來不去看我?”
易語突然激動起來,沙仲悲傷地望着她,“别問了,你隻要記住,你娘是爲了你好!”沙仲說着,擡眼看向如陌,問易語:“她是誰?”
易語這才想起今天來此的目的,連忙收起悲傷,道:“她是如陌,也是魔宮宮主,和我情同姐妹。師父,我真沒想到你竟然是魔宮三大長老之一,毒經是在你手上嗎?快給我看看。”
“魔宮宮主?”沙仲面色一震,“莫非,就是當年被種下生死蠱的那個小女孩?”
一道陰沉的狠戾之光,從他渾濁的雙眼一閃而逝。
“不錯。”如陌點頭,眼光寒光閃爍,銳利如刃,“當年,就是沙長老提議在我體内種下生死蠱,以免我練成神功,有反叛之心。”
沙仲皺眉,“可你最後還是反了他,看來你神功早已大成。魔宮三大長老和宮主一同看中的孩子,果然根骨奇佳!”
如陌冷笑:“這份大恩,我該如何報答?”
沙仲道:“你想殺我?”
“如陌!”易語忍不住叫道。如陌笑起來,“我不會殺你,死對你來說,是解脫,不是懲罰。如果想報仇,我有很多種方法讓你生不如死。不過,你是易語的師父,我不想那麽做。我隻問你兩件事,你老老實實告訴了我,我不隻不會殺你,還會放你出去。”
“那兩件事?”
“第一,毒經在何處?”
“被我毀了。”
“毀了?”易語臉色大變,“怎麽會毀了呢?師父,如陌是我最好的朋友,是值得用生死相托的朋友,您……”
“我沒有騙你們。”沙仲接口,面色又染上了悲傷之色,“八年前,我深愛的女子中了一種名爲‘七日噬骨’的劇毒,這種毒會在痛夠七日七夜之後七竅流血而死。當時,我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那本毒經上,可當我取來毒經之後,翻遍了每一頁,才發現根本沒有關于‘七日噬骨’之毒的記載。我眼睜睜看着我心愛的女子受盡折磨而死,一時悲憤交加,沖動之下便将那書給毀了。”他的目光哀痛有加,如同那日叫着“語衣”這個名字時的表情。
“那……那您記不記得,毒經裏關于生死蠱的記載?到底有什麽辦法,能解除如陌體内的蠱毒?”
“沒有。若下蠱之人已死,中蠱之人,活不過三年。”沙仲說得十分肯定。
“什麽?這……”易語心頭大震,慌忙回頭看如陌,發現如陌的臉色,竟然平靜異常,好像一切與她無關。
“我們走吧。”如陌淡淡轉身,平靜的雙眼,毫無波瀾,仿佛一潭死水一般。易語看得心間一疼,叫道:“如陌……”
如陌沒有說話,徑直往外走,沙仲看着她的背影,眼底閃過一抹暗光,帶着狠毒的顔色。“你還沒問第二個問題。”
如陌腳步微頓,淡淡道:“那個問題,已不必再問。”
南宮晔的母親,封國的先王後,已經死了。
“你裝瘋賣傻,甯願被囚禁在此,也不願說出先王後已死的事實。究竟爲何?”
沙仲面色一變,“你要問的是這個?你怎麽知道她已經死了?”
如陌道:“隻怕南宮晔心裏也是知道的,不過是不願承認,想給自己留一個希望罷了。否則,以他的手段,若真想要答案,又豈會如此厚待于你?”
跟葉恒相比,南宮晔對沙仲,的确是厚待。
沙仲眼色微變,“那你……”
“我自然也不會戳穿此事。”
沙仲似是稍微放下心來,易語愣道:“原來師父心愛的女子……是先王後?可師父爲什麽要瞞着南宮晔?”
沙仲悲傷歎道:“這是她臨走前的最後一個心願,她想在她的兒女心中留一個希望,而且不想他們爲她報仇,她隻要她的孩子們能好好的活在這個世上。”
給孩子們留一個希望她能理解,但是不願他們報仇……
如陌眉心微蹙,轉身問道:“是什麽樣的仇人,竟然令先王後害怕南宮晔他們去尋仇?”
沙仲臉色又是一變,目光突然淩厲非常,直逼如陌雙眼,如陌眨也不眨,以更加銳利的眼光回贈過去。
沙仲終于垂目,感覺到這個女子的敏銳,非比尋常,便不打算再說話,沉默地背過身去。如陌也知道再問不出什麽,轉身離去,這一次,她感受到了比上回更加淩厲的目光直刺她脊背,仿佛還帶了刻骨的怨恨。她皺了皺眉,沒有回頭,徑自走了。易語跟上來,叫住她,欲言又止。
如陌歎道:“你想放他出去,就放吧。别讓人發現了。”
“謝謝你,如陌。” 易語激動地拉住她,滿臉的感激之色。如陌微微搖頭,“我也不全是爲你。放了他,對南宮晔來說,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再說,就算我恨沙仲,他畢竟是你唯一的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