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攝照片的攝影師拿着剛印出來熱乎乎的證件照忍不住擱在手裏看了又看,捋着下巴上的胡子沖着紀珩東跟褚唯願念叨,算上你倆,我拍了正好一千對新人,見過的小兩口海了去了,但是像你倆照的這麽好的真是少之又少。
照片上,褚唯願和紀珩東緊挨在一起,都穿着簡潔幹淨的白襯衣,年輕女孩對着鏡頭笑的明眸皓齒,男人眉星劍目,唇邊也帶着淺淡溫柔的笑意。紀珩東摩挲着那張薄薄的影印紙,跟攝影師道過謝便牽着褚唯願往大廳裏走,怎麽也掩飾不住臉上的得意和喜悅。
“笑什麽?”褚唯願莫名其妙,被紀珩東盯的發毛。
“以前看着你學生證身份證的時候我就想啊,什麽時候咱倆也能像模像樣的照張照片,現在好了,可算是有一個了。”
褚唯願和他并排坐在外面的休息區,她指着手機,把頭懶洋洋的歪在紀珩東肩膀上。“不是有過好多,每次給你拍的還少?”
她記得兩個人一起出去玩的時候,他可是被一衆姑娘拽着自拍的經典裝飾物。紀珩東聽出她意有所指,别扭的嘟囔了一句。
“不一樣。”
那怎麽能一樣呢,真正意義上的合照,是隻有彼此,在某一段值得紀念的時間,值得紀念的事情留下兩個人的影子。可以不穿華麗的衣飾,但是不能沒有真摯的笑容。
領證的過程十分順利,好像一切都是水到渠成般的自然,負責辦理業務的大姐笑呵呵的把蓋有鋼印的小紅本交給倆人,嘴裏那一句恭喜恭喜也徹底讓褚唯願和紀珩東心裏某個石頭咚的一聲,落了地。從民政局出來的時候,紀珩東還緊抓着結婚證不放。
“這回好了,等下次去你家吃飯爺橫着膀子都不用怕你爹了,從現在開始,我也是受國家法律保護的人了!”
褚唯願笑嘻嘻的站在台階上,忽然沖他張開手。
她笑的眉眼彎彎,身上穿着和自己同色系的黑外套和白襯衫,帽子歪歪的戴在頭上,臉上帶着和小時候如出一轍的懶怠和調皮。
“抱抱。”
紀珩東挑眉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似笑非笑,并沒動。“幹嘛?”
褚唯願鼓着臉,執着的很。“抱抱我呀,我嫁給你啦!”
從這一刻起,我就是你的妻子了。要和你共同組建一個家庭,同舟風雨,不管你健康還是更健康,富貴還是更富貴,我都和你在一起,任何人都不能将我們不分離。同這世界上萬千女子一樣,當你同身邊這個男人從這莊嚴神聖的地方出來那一刻起,那種前半生父母可依後半生與他相守的角色變換感都是久而不散的,褚唯願定定的看着紀珩東,一雙大眼睛透着真誠和期待。
他站在她矮一階的位置,剛好能平視到她。
紀珩東腳步一旋,手徑直攔過褚唯願的腰上把人帶的離自己近了些。
“是啊。”
“你嫁給我了,這一輩子都改不了了。”他手指摸到她帶着涼意的頭發,一下一下撫着,聲音在九月的秋天裏沉穩且輕快。
褚唯願聽的蹙起眉,捏住他鼻子。“怎麽聽着……你挺遺憾的呢?”
“誰說我——遺憾了!”紀珩東故意拉長了語調,猛的把褚唯願抱起來扛在肩上一溜煙兒的跑到停車場去,褚唯願吓得尖叫,抱住他的脖子不撒手,兩個人的笑聲傳出了老遠。
誰遺憾了呢?怎麽會遺憾呢?他巴不得這一輩子過的慢一些,再慢一些。紀珩東扛着褚唯願跑,眼前漸漸閃現一年前那個暴雨的晚上,他也是這麽扛着她不由分說的把人往車上帶,這一晃,她竟然都成長的這般好,站在自己身邊做了他的妻子。
上天還真是待他不薄,因爲這世界上,并不是每一對有情人都能終成眷屬,也并不是你愛她多年,而你剛好做了她的意中人的。前方道路寬廣,紀珩東忽然對他即将到來的婚姻生活,充滿了期待。
雙方家庭都是尊重祖制依照老理兒的,既然兩個孩子已經結了婚,婚禮的事情就得拿到台面上來放到日程裏了。紀家在這件事上拿出了極大的誠意,紀伯齡早早的就吩咐蔣蘭芝和隋晴去碰頭溝通,要求隻有一個,不管人家有什麽想法都務必滿足。
紀伯齡把這些年給紀珩東這小子攢的家當留着娶媳婦的積蓄一股腦的送到了褚爸爸的書房裏,當初亡妻留下的幾樣貴重物件自是不用說,光以紀珩東名頭開戶的卡就有三張,房産除了他那幢公寓以外還有紀伯齡給孫子備下的兩套。
兩家過禮話也說的很是體面,紀家意思明确,願願做我們家兒媳婦委屈了,雖說兒子不争氣惹了你這個做嶽父的生氣,但是咱兩家成了親家是樁喜事,必須讓我們兒媳婦風風光光的嫁進來,還請你收下。
褚爸爸也不是一個圖人錢财讓人看低的,當下就表明态度分文不收全都留給兩個孩子,你家下了聘禮我們姑娘的嫁妝也當然也不能差了,除了哥哥褚穆給褚唯願置辦的一家兩百平米的複式工作間以外,還有隋晴的一匣子從上海家裏傳下來的首飾,看得見的看不見的,倒是相比紀家分毫不遜色。
婚房就定在紀珩東現在住着的這套公寓裏,褚唯願的東西已經搬過去七七八八了,倆人臨走時特地聽吩咐把鑰匙留在家裏,用來家裏去人清掃布置房間。
紀珩東的奶奶媽媽都去世的早,紀家老爺子發話有些男人不該插手的事情全都交給蔣蘭芝和褚唯願的媽媽去辦。蔣蘭芝年輕的時候也是刺繡的一把好手,隻是因爲在劇團練功這些年給荒廢了,如今有紀老爺子發話她自然是感到惶恐欣喜的,于是特地讓人選了蘇州上好的大紅色真絲緞子來,打算給小兩口繡一幅被面,多少算是盡份心意。
這院子裏兩家姻親,名聲甚大,一時間鄰居朋友紛紛上門道賀,倒是給這寂寥廖的秋日平添了些熱鬧喜氣。
這邊雙方的老人在家裏爲孩子忙着十一婚禮的事情,那邊的褚唯願和紀珩東卻是在異國鬧開了花。
是的,倆人正在抓緊在婚禮之前趕拍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次,婚紗照。
拍攝照片的團隊是微博上十分熱門專業的一家,褚唯願特地托人才排到十一之前。因爲親戚朋友全都在家裏,婚禮是一定要在北京辦的,因此婚紗照特地選在了歐洲。從巴黎到意大利最後去羅馬,這一路下來至少需要十天的拍攝,小兩口加上攝影師造型師和後期處理一行大概八九人,光婚紗禮服就有六套。而且人家不是租,全都是紀大少爺砸了重金給媳婦買的嫁衣。
起初紀珩東隻是以爲找個景兒好的地方穿的人模人樣照兩張就完了,誰知道剛第二天,他就堅持不住了。
第二天是海上拍攝,爲了營造出新娘頭紗被風吹起來的浪漫氣氛,需要新郎用手掀起來然後迅速跑到鏡頭拍不到的位置去。因爲當天海風特别大,褚唯願的頭紗總是在被紀珩東掀起來之後被風吹到另一邊,沙灘泥濘跑步費力,幾次下來,紀珩東就累的氣喘籲籲。好不容易最後一次擺好了造型,誰知褚唯願走神看着紀珩東卷起西褲濺滿了海泥的大腳一下破功笑出聲來。
這一笑,連着攝影師都爲紀珩東捏了一把汗。
紀珩東大咧咧把西裝往地上一扔,一屁股坐在地上。
“不照了,死活不照了,當初也沒說這玩意是體力活啊!你瞧我這一趟一趟的,折騰傻小子呢?”
褚唯願被人扯着婚紗裙擺跑過去哄他,小腳在他腿上踩來踩去的。“好四哥,最後一次!我保證!這麽重要的婚紗照你總不希望拍爛吧?”
紀珩東放挺,巋然不動。
“你起不起來?”
“不起。”
“行。”褚唯願也不哄了,頭上戴着的鑽石壓的額角疼,她掐着腰高冷的睨他一眼。“紀珩東你想好了,你要是不拍回頭我就拿着你這身衣裳随便找個人跟我照,誰跟我照,我還真就嫁誰了!”
在這個人來人往的異國國度,褚唯願一口京片子說的幹脆利索,轉身就往幾個攝影師身邊走,很有地道的北方大妞的範兒。“你們幾個,誰受累來頂他一個缺,回頭到了家我送他一婚禮加一媳婦。”
都是些鬧得起玩得起的年輕人,見狀紛紛起哄要來。
“你敢——!”紀珩東連鞋都顧不上,撒丫子去抓人。“褚唯願你再說一句我聽聽?”
“有本事你别起來呀!”
“我看你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給我站那兒!嘿還往前跑……找收拾呢吧!”
三個攝影師跟在這對新婚夫婦後頭,看着倆人一路追逐打鬧的場面,快門聲不斷咔嚓咔嚓作響,效果卻是比之前的擺拍還要出人意料的好。
十天拍攝期,連着正片到婚禮上播放的短片,洋洋灑灑弄了将近一千張。眼看着就是婚禮的日子,隋晴拿着做好的幾本相冊翻過來掉過去的看,怎麽瞧着怎麽喜歡。
“看看我閨女這婚紗穿的,東子也好,平常看着這小子吊兒郎當的這到關鍵時候還真像那麽回事兒,昨個你張阿姨來家裏還一直誇我,說我得了個好丫頭還找了個一表人材的好女婿。”
褚唯願啃着蘋果正回複微博上的留言評論,她隻在照片出來以後随便選了一張沒露臉的傳了上去,誰知道評論轉發瞬間一分鍾内飙到了幾百條,圈内的好朋友紛紛轉發調侃。她喜洋洋的盯着照片上紀珩東的背影,悠然自得。
“當然嘛,我老公。”
隋晴拿手指點了點女兒的腦門,不贊同的哎了一聲。“不知羞,到底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喽。”
“新房我跟你蔣姨收拾的差不多了,尤其是屋裏那一套大紅色的被套,真是買都買不來的寶貝。眼瞅着你就要嫁給人家了,媽還有幾句話要囑咐你。”
明天就是婚禮,按照規矩今天晚上倆人是不能見面的。褚唯願心不在焉的往窗外看,應了一句。
“您說。”
“到了人家家裏,跟你紀伯伯,不對,應該說是你公公了,我們都商量過了,入門你不必叫蘭芝媽,還是随着東子叫蔣姨,你們倆年輕,有些事兒你自己心裏得有個主意,居家過日子什麽的,倒是也别委屈了自己,啊……”
說着說着,隋晴就有些控制不住情緒哭了起來。“我一手帶大的丫頭怎麽這麽快就結婚了呢?你哥娶媳婦的時候我都沒這麽難受,媽還想多留你幾年呢……”
褚唯願見狀忙跑過去抱住媽媽,一時也有點鼻酸。“媽媽,紀珩東不會委屈我的,你放心,我一定會生活的很好很好。再說了又不是再也不回來了,以後你要是想我就随時随地回家來看你。”
隋晴拿紙巾擦了擦眼睛,安慰的笑笑。“這倒是,看着你們小兩口還挺好,我跟你爸也能放心些。”
暮色将至,這是一個女兒在這個庇護自己二十幾年的家裏最後一晚。
褚唯願看着窗外一地月光,靜靜地想着。
明天一大早,她的意中人就會身穿盔甲踏着五彩祥雲,來娶她啦。
第二天一早就有化妝師和婚紗店裏的人來給褚唯願化妝,太陽還沒升起來褚家外面已然熱鬧一片。以往都是褚唯願這個小丫頭給别人做伴娘,這回爲了她,院裏這些沒結婚戀愛的姑娘都一股腦的來湊熱鬧說是要風風光光的把她送走。
光是接親的車隊,就把院裏這些通車的道路堵了個水洩不通。把頭的是紀珩東的一輛敞篷跑車,也不知道是誰出的主意,把那車頭用了嫩粉色的玫瑰花瓣貼了個嚴實,後頭緊挨着的,依次是幾個發小的車,在往後就是社會上一些生意往來的朋友,遠親前來參加婚禮的車隊。
接親有講究,除去爲難新郎的一衆伴娘攔門不說,還得壓床找鞋敬茶等一系列節目,紀珩東被攔在門外,讨好的紅包是論筐往出發,身後的伴郎團也被折騰的差不多的時候娘家親戚才笑呵呵把門讓出一條縫來讓紀珩東進去給新娘子穿鞋。
紀珩東在屋裏翻箱倒櫃的找了一圈也沒找着,急的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褚唯願被困涼台上看熱鬧,眉間全是急迫。
她抓着周嘉魚,企圖威脅。“你把我鞋到底藏哪了?快說!”
周嘉魚美目上揚,笑着打趣她。“這就着急跟人家跑啦?你能不能有點出息?怎麽都得讓這孫子自己好好找找,要不不是便宜了他。”
紀珩東一身衣服都讓人折磨的皺皺巴巴的了,褚唯願心急如焚,直接放棄跟周嘉魚談判,光着腳蹬噔噔跑到涼台門口喊了一嗓子。
“紀珩東她們把我鞋子藏起來不讓我跟你走!!!”
紀珩東正趴在地上往床底下看,聽見這話與幾個發小對視一眼,蹭的一聲直接往樓下跑,跑的讓人直摸不着頭腦。
褚唯願看他動作也慌了,“喂!你幹嘛去啊?!”
一衆伴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覺得大事不妙,一股腦的要追上去攔他。誰知道早就有紀珩東安排好的伴郎團瞅準機會蜂窩而上。
王謹骞發揮口吐金花三寸不爛舌的本事在一旁開腔搗亂,“姑奶奶們你們都輕點拿手指甲摳我!!輕點!要臉呢還!我跟你們說今天誰要是能高擡貴手我就給你們推薦股票!一次三支穩賺不賠好不好哇?”
戰騁一個山溝溝裏出來的大頭兵渾身上下都是肌肉,隻要往門口一戳,别說一票小丫頭,就是一個加強排他都不怕!
時間就是生命,正當這幫兄弟豁出這張臉爲紀珩東争取時間的時候,褚唯願忽然聽見樓下有人大聲喊她的名字。
“媳婦!我在這呢!跳下來,我接着你,咱不穿鞋了!敢不敢?”
紀珩東站在婚車的車蓋上,正對着自己揮舞着手臂。
“隻要你接着我,我就敢。”
她穿着價值連城的婚紗,頭戴着精緻名貴的王冠,這回她沒有任何猶豫的提起裙擺,一如小時候一樣,對着樓下的男人跳了下去。
婚禮當日,新娘子跳樓和新郎躲開衆人刁難吓壞父母,倒也是婚禮上一樁聞所未聞的趣事。
不遠處車隊浩浩蕩蕩的朝着婚禮的舉辦地駛去,攝像機裏依稀留下兩人這樣一段對話。
車裏年輕美麗的新娘子光着腳踩在新郎懷裏,絲毫不在意一身的昂貴不菲。
“沒鞋怎麽去酒店啊?”
“我抱着你,抱累了就背着,咱還能讓那幫丫頭片子耽誤了不成?”
“那一會兒改口叫爸媽也不能光着腳啊。”
“你穿我的,我光腳。”
“哎……你别拽我裙擺啊……”
“媳婦,你真好看。”
“……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