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穆遠遠從閘口裏出來的時候,褚唯願就看見了他。來人一身淺色襯衫西褲,袖子工整的卷到手腕往上一點的地方,身材修長,他左手提着行李,右手牽着他的妻子,步履沉穩。
褚唯願朝着他招手,歡快的喊了一聲,“哥!嫂子!”
褚穆也有挺長時間沒看見小姑娘了,聽見她叫自己臉上帶了些清淡的笑意,帶着舒以安走過去。
褚穆和妻子感情很好,并排坐在後面在褚唯願眼裏就有秀恩愛的嫌疑,她開着車在前頭看了一眼,小聲的哼唧。“膩不膩歪呀。”
褚穆也不尴尬,反而雲淡風輕的問了一句回去,“最近是不是在家待的皮癢癢了?龐家給你送的禮我看還是不夠重。”
褚唯願最怕聽到龐家這兩個字,忙噤聲示好的沖後面擺擺手,“從現在開始到酒店就當我不存在,你倆繼續,繼續。”說着,還從手扣裏拿了個什麽東西扔到後頭去。
褚穆手快的一把捏住,妻子舒以安好奇的探過頭去看,頓時紅了臉。
褚穆倒是十分鎮定,皺着眉一臉嫌棄的拿過東西仔細翻看了兩遍,才反應過來找到事情的重點。“你車上準備它幹什麽?”
褚唯願頓時領悟什麽叫偷雞不成蝕把米,懊惱的咬住嘴唇後悔的快要剁了自己這隻手。
她下意識的想可憐巴巴的尋求舒以安的幫助,奈何舒以安這回也不幫她了。伸手捏了捏褚唯願的小臉蛋兒,一臉的無能爲力,“還是老實交代吧。”
褚唯願十個指頭不安份的在方向盤上敲敲打打,企圖來個垂死掙紮。“這車不是我的,是紀珩東的!”
褚穆冷笑,“那就更奇怪了,紀珩東的車你怎麽這麽熟?”
褚唯願目光飄忽不定,心虛的打着哈哈。“這個……這個嘛……他我們誰不了解啊,車上别的沒有,就這個多!”
褚穆沒說話,把手裏的東西重新扔回手扣裏又深深的看了一眼褚唯願,便垂下眼去沒在說話。
等到了酒店,趁着包廂人多,褚唯願偷偷跑到紀珩東身邊告警,語氣哀愁。“你做好準備吧,我哥可能知道咱倆的事兒了。”
紀珩東正被人灌着酒,聽完之後舌頭也不大了腿也不打彎兒了。一個激靈拽着褚唯願就跑到角落裏訓斥,“怎麽回事?怎麽接一趟飛機連老底都給你哥掀了呢?”
褚唯願也着急懊悔,把事情原原本本跟他講了一遍,對着他又踢又打。“怎麽辦啊……”
紀珩東看着包廂裏清俊精明的褚穆,他攥緊了酒瓶子大手一揮,親了親褚唯願的臉安慰她。“不怕,有我呢,等一會兒我給他灌多了讓他想找茬都沒處找去。”
待褚唯願心有餘悸哀戚戚的走遠了,紀珩東才拐彎去洗手間用冷水沖了沖臉,心下清明一片。
終于,他要如同一個成熟男人一樣,徹底面對她的家人來與之做一場争奪。
事情總是來的太快,白天還在遊艇沙灘上鬧婚禮鬧的最歡的人,轉眼就拿着手機站在洗手間的角落裏暗自捶胸頓足。
褚穆工作忙,在三亞隻待一晚上,等江北辰的舉行婚禮之後就要趕夜航的飛機回去。臨出酒店之前,他告訴妻子在房裏先收拾行李,轉而走到陽台發了一條信息出去,悄無聲響,不驚動任何人。
這個世界上,總有那麽一種人,處事波瀾不驚,卻也仍能在無形之中對他人以爲尚未知的事情了如指掌。手段還真應了那句話老話,君,偃然按兵不動。
褚穆輕阖上眼,對着眼前一片暮色海景沉腦中已然對褚唯願的事情有了一條脈絡。
舒以安正背對着他整理衣櫥,褚穆拿起一旁的門卡伸手從妻子的身後攬住她,聲音溫柔低沉。“我有點事兒,你先休息,一個小時以後在酒店側門我接你一起去機場。”
舒以安同他做一場夫妻,心中自然是與丈夫心意相通了解幾分的。她柔婉的點頭,伸手握了握褚穆放在自己腰間的手臂。“你去吧,有話要好好講,要不然願願該擔心了。”
褚穆淡淡一笑,動作優雅的卷起了襯衫的袖口。“放心吧。”
這邊紀珩東剛從浴室洗完澡出來,頭發上還沾着水,隻見床頭櫃上的手機屏幕一亮。褚唯願白天玩兒的狠了,這功夫正睡的沉。紀珩東拿着浴巾一邊擦着頭發上嘀嗒嘀嗒的水珠一邊蹑手蹑腳過去看手機。
屏幕上,除了顯示時間以外,還有帶着褚穆一貫作風清冷的幾個字。
——花園等你,過時不候。
紀珩東面無波瀾的按滅了手機,沉默着走到裏間去換衣服。
畢竟,該來的,總是會來。而褚穆,則是紀珩東将來能否與褚唯願順利發展最重要的一關,雖然是一起長大的生死兄弟,可是如今,不以紀家老四這種身份,而是以褚唯願男朋友這樣的面目讓紀珩東去和那個在談判場上思維清晰手段狠辣的人去談判對峙,還真是,壓力不一般的大啊。
褚唯願睡相總是亂七八糟的,被子被她不老實的踢着橫蓋了過來,露出一雙腳丫在外面。待紀珩東穿戴整齊後過來給她重新弄好了被子,又低下頭親了親她的額頭才起身往外走,臨出門時,他還站在原地思忖了一會兒,竟好似不放心的給她反鎖在屋裏頭才安心。
褚穆是一個很守時的人,常年的工作習慣讓他總是掐着時間十分精準。紀珩東慢悠悠逛到酒店的中心花園時,他正靠在假山旁抽煙。聽見腳步聲,他擡手看了眼腕表,朝着紀珩東扔了一根煙過去。
“晚了十分鍾,你架子越來越大了啊。”
紀珩東捏住煙嘴掃了一眼,老牌子的蘇煙。他從兜裏摸出個打火機也挨着褚穆靠在假山旁,故意不搭腔。“您這大老晚的找我,跟媳婦鬧别扭了?”
“……”
褚穆不言語,唇邊的笑意漸濃,眼中越發冷了下來。“你和願願,什麽時候的事兒?”
他問的沒頭沒腦,可是紀珩東卻聽懂了。他不動聲色的轉着手裏的煙卷,十分平靜。“我接她從美國回來的時候。”
褚穆神色不變,像是在談論一件與自己毫無關系的事情。“之前我聽人說過,你倆因爲什麽事兒鬧的後來都不見面,緊接着她就跟着龐澤勳去了美國。”
“是因爲你?”褚穆皺起眉頭,掐了煙面向紀珩東。
紀珩東歎了口氣,幹幹脆脆的承認。“是。”
這麽說來,褚唯願跟着龐澤勳去美國遭的那些罪根本就不是因爲她向外界傳的那樣因爲什麽狗屁感情,褚穆震驚,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在他不在家這兩年裏,她的妹妹,竟然和他的兄弟鬧出了這麽大的事兒!
褚穆惱火,一把揪起了紀珩東的領子,咬牙切齒。“那你就讓她那麽走了?紀珩東你知不知道那龐家是什麽地方!”
褚唯願出過事兒,褚穆隻要一想起當年她一個人綁在荒郊野嶺的林子裏那副畫面就心有餘悸。起初他以爲是褚唯願不懂事兒因爲年紀輕被感情沖昏了頭,但是現在看來壓根就是這倆人背着他在私底下瞞天過海作出來的烏龍鬧劇。
褚穆深吸一口氣,也沒了平日裏風度翩翩的樣子,更多的像是一個正在爲了妹妹擔憂操心的大哥。
“你倆到哪一步了?”
紀珩東被大舅子拎着衣領,雖然窘迫,但隐隐的,還有點得意。那雙桃花眼微微向上挑起,深邃的眼眶裏亮着細碎的光。他挑釁般的伸出舌尖勾了勾嘴角,言簡意赅。
“該做的,都做了。”
“紀珩東你混蛋!”褚穆忍無可忍,猛的爆了句粗直接揮拳朝着紀珩東的臉上招呼上去。
一個成年男人的憤怒加上本身就不小的力道硬生生打的紀珩東跌坐在地上,他連躲都沒躲,身上穿着的灰色線衫也被花園中散落的泥土弄的盡是污漬。
紀珩東雙手撐在地上,偏頭緩了好大一會兒才往地上啐了口血水,疼的說不出話來。
褚穆喘着粗氣,大口大口的呼吸着來企圖平複自己的情緒。“知道爲什麽打你嗎?”
紀珩東伸手摸了摸嘴角,半晌才咧開嘴扯出一個十分難看的弧度。“肯定不是因爲我把她睡了。”
褚穆盯着他一動不動,過了半分鍾才靠着假山石頭坐了下來,倆人一個高一個低,卻都是一臉的挫敗相。對視間,褚穆忽然從兜裏摸出根煙銜在嘴裏,樂了。
“坦白說,我不信任你。”
褚穆眯着眼點着了火,深深吸了一口,語調輕緩。“這些年是我錯了,不該把願願托付給你讓他對你有了别的念想。你做兄弟我無話可說,但是讓願願跟你在一起,我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
褚穆這一句話,道出了作爲兄長所有的憤怒不安,說出了作爲兄弟所有的無奈擔憂。紀珩東這個人,一路成長蛻變,他人生中的每一個經曆褚穆都是有目共睹的,讓他把自己擱在手心裏珍視了這麽多年的寶貝妹妹以一種如此輕率的方式交付給他,交付給這個前半生幾乎不對自己和他人負責的一個男人,不可能。
“自從柳姨走了以後你自己看看你那是什麽德行,天天幹的有一件正經事兒嗎?紀珩東,别說你對别人,哪怕就是對你自己,你上過心嗎?願願雖說對你有感情,但是你自己心裏肯定比我還清楚,這事兒究竟能不能成,我能不能放心的把她交給你。”
紀珩東沉默着拂落衣服上沾染的灰塵,滿不在乎的笑了起來。“我知道,我不務正業沾花惹草,是老輩兒人眼裏的玉秧子,是爛泥扶不上牆。别說是你,将來就是我有了女兒,也不見得會把她嫁給紀珩東這樣的人。”
“但是,”紀珩東眸鋒一凜,話音直接冷了下來。“褚穆,你這麽生氣無非也就是氣褚唯願再也找不到比我更合适的人。”
看到褚穆神情一頓,紀珩東嘲諷的笑了笑直接從地上站了起來,臉上腫了一大片。“是,我自小就沒了媽,野孩子一個被送出國無根無依的在外頭生活這麽些年,手底下的買賣還盡是些拿不上台面的東西,我在外頭有過女人,也談過幾次戀愛,看起來……的确不是最符合你們褚家的女婿人選。”
“你們理想中願願的男朋友應該是出身書香門第的知識分子?再或者也該是仕途光明的青年才俊,總之不是我這樣的,他進入你們褚家的門,娶了你們褚家的掌上明珠,然後夫妻兩人一輩子相敬如賓,過的跟一杯白開水一樣索然無味。褚穆,你确定你要讓你妹妹過這樣的日子嗎?”
“我紀珩東雖然不夠好,但是我能保證我是這個世界上對褚唯願最認真的人。隻要是牽扯到她的事,我絕對比你這個做哥哥的更緊張。我跟她一起長大,見證了她人生裏所有好的和不好的,哪怕就是她最晦澀的一部分我都陪着她經曆過,我知道她最怕什麽,知道她最喜歡什麽,知道她生活中所有的喜怒哀樂,褚穆,你最束手無策的,不就是這個嗎?她對我無形中産生了克制不了的依賴,而剛好,我對她也有了戒不掉的責任和情感。”
褚穆聽着紀珩東這一番話,自知也是把他逼到了狠處,不由得攥緊了拳頭朝紀珩東低聲吼道。“你也知道她對你是依賴!紀珩東,我承認這些年你對她的确心意盡到了,有些事兒你做了而我沒有,但是你不能利用她對你的這種感情趁人之危,褚唯願不是外面那些能和你露水情緣的女人。”
“我壓根也沒想把她當作那些人!”紀珩東怒了,眼睛氣的通紅。“我是要娶她的。”
“對,一開始她跟我說這事兒的時候我是拒絕她了,那不是因爲我不喜歡她不愛她,而是我得想想我有什麽東西能夠去回應她這些年的感情,我也怕我辜負她,我也怕我這樣的人會糟蹋了她一片真心。但是從她去美國的那一秒我就後悔了,就算我分文沒有我也得找她回來,我不能因爲我的顧慮,就失去一個身心全都在我紀珩東這裏的女人。”
“褚穆,我要娶她。不管是紀珩東的老婆,還是紀家媳婦,這個身份我都必須給她,也隻能是她。”
話已經被擱到明面上,紀珩東也不打算跟褚穆兜圈子,他負手而立站在月色下,滿臉執着。
“兄弟沒得做了大不了我當你妹夫,就算前頭是刀山火海,我都挺着。”
褚穆好似在做決定,捏着一雙手骨節都泛白了。
紀珩東說的對啊……
他之所以憤怒,不過是因爲他知道,這個世界上,再沒有比他紀珩東更适合褚唯願的人了。而褚穆也無法想象,将來自己的妹妹嫁給一個自己不愛的人那種畫面,相比一個陌生人,他倒是甯願和眼前這個男人做一家人。
至少紀珩東是有别人沒有的東西的。有一種男人,一旦認真,他身後所隐藏的那種責任感和莊嚴感是能讓家庭穩定牢靠一輩子的。
兩個男人對立良久,褚穆終于無聲的歎了口氣,向紀珩東妥協。“帶她早一點回去吧,你也老大不小了……這事兒瞞不住,我等你回北京給我交代。”
夜色正濃,酒店正門已經有車駛來接褚穆去機場。褚穆轉身走了兩步,回頭又朝他說了一聲。
“東子,我就這一個妹妹。”
紀珩東站在花園中央,沖褚穆動了動僵硬的臉,将拳頭按在自己心口左邊的位置,一切盡在不言中。那是他褚穆的妹妹,可是,她也是自己用了全部心血以愛和真心去對待的願願啊,他怎麽舍得讓她受委屈呢。
紀珩東臉上那一大塊腫,算是徹底跟外頭說了他和褚唯願的關系。一大夥人指着紀珩東那張破了相的臉像是撿了個天大的樂子,圍着他你一下我一下七嘴八舌起來,重點自然是全放在倆人的戀情上。
陳良善摟着陳良辰,有點幸災樂禍。“紀老四你比我厲害啊,我們家良辰别說沒有兄弟姐妹,就是當初我爹媽知道了我倆的事兒也不過就是……媳婦兒,怎麽着來着?”
陳良辰笑着露出兩顆小虎牙,故意配合着陳良善清脆的應了一聲。“媽說讓我們速戰速決趕緊扯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