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珩東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淡淡,甚至眼神中都帶着同情。“但願你老子來求我的時候,你也能這麽跟他說話。”
等紀珩東從屋裏出來,等在門口的蔣清風迅速追了上去。“紀少,有什麽要我做的嗎?”
紀珩東快步往外走,随手從門口抽了一張濕巾擦手。“張公子在我們這不想走,你就代我好好招待招待他,等他老子來領人的時候再說。”
蔣清風疑惑,“您直接把人交給我就行……”紀珩東眼風低低一掃,威脅之意已然十分明顯。“這人我自己處理,不用你。”
其實,他哪裏不知道把人交給蔣清風是最好的方法呢?張家那點家底如果做垮,甚至都不需要他耗費什麽心神,但是紀珩東不能,褚唯願今天的這場一個人報仇的方式有千百種,像張斌這種依靠着家裏在外頭胡作非爲忘了自己是誰的,隻有讓清醒清醒才是最好的解決辦法。如果他真的大動幹戈,那麽就正好讓褚唯願坐實了張斌今天晚上嘴裏诹的那些鬼話。
蔣清風隐隐的明白了紀珩東的意思,引着紀珩東往樓上走。“您讓我找的沈小姐,已經在樓上等您了。”
紀珩東回來這一路上,一共做了兩件事。第一件,吩咐蔣清風扣住張斌,第二件,留住MOLA雜志社的主編沈妩。
他得趁着褚唯願還沒醒過來的時候,讓她的生活像之前一樣平靜。
沈妩正坐在二樓的臨窗位置喝一杯酒,安安靜靜的大有一副既來之則安之的态度。見到紀珩東也不驚訝,都是見過世面在生意場上厮殺過的,彼此一個對視一場靜默,意圖就已經明顯了。
沈妩看着紀珩東一動不動的樣子,勾唇輕笑。“你不來找我,這件事的可信度隻有百分之五十,你來了,那這件事兒可就是百分之一百了。”
紀珩東瞥開目光也不想跟她繞彎子,“就一個要求,今天晚上聽到過這件事的人,全都把嘴閉嚴實了。”
沈妩嗤笑,“紀少,我就是個主編,你拿我當什麽了?”紀珩東不管那些,直接伸手叩了叩桌面。“你的人你要是都管不了,那你這個主編當的也沒什麽用,不如讓賢。”
沈妩大驚,沒想到紀珩東這麽直白。忍不住擡起頭朝他走近了兩步,一隻手輕佻的搭在他的腰上。“都傳聞說紀少爺肯一擲千金爲紅顔,倒是沒聽說過您還有沖冠一怒爲紅顔的事。看來,褚唯願……還真是不簡單呢。”
紀珩東拿開她的手,低聲警告。“我沒有多少耐性,而且這也不是再和你商量,沈主編。”
沈妩自知拗不過紀珩東,也拗不過他身後的背景。無奈的歎了一口氣跟他攤牌,“褚唯願這個女孩我也很喜歡,但是今天晚上事兒鬧的太大,别的我也不敢保證,我能跟你承諾的是凡是我公司裏的人,他們不會在我能觸及到的範圍裏提起這件事,至于别的……我無能爲力。”
在商言商,紀珩東深谙這個道理,“多少?”沈妩伸出一隻手,“今年MOLA所有的廣告贊助。”
“成交。”
沈妩拎着包出門的時候,還是沒忍住不可置信的回頭問了紀珩東。“今天那王八蛋說的事情……都是真的嗎?她真的……”
紀珩東背對着她,聲音平靜而坦然。
“沒你們想的那麽龌龊,她比任何人,都要幹淨。”
醫院裏隻有舒以安一個人在守着。褚唯願已經做完手術推到了病房裏。紀珩東在那邊忙完就毫不停歇的一路趕到了醫院,從停車場到樓上病房這幾分鍾的功夫,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臉上的表情崩的有多緊。
舒以安見他進來把手指放到嘴邊示意他輕一點,轉身出來和他到外間講話。紀珩東不放心的抻着脖子往屋裏看了眼,問道。“嫂子,願願什麽情況?”
舒以安動作輕緩的掩上門,“願願來家裏的時候就不太對,還沒等進屋人就暈了過去。大夫說是急性闌尾,已經切掉了。”想着時間,舒以安有點奇怪。“今天你們不是都出去玩兒了嗎?怎麽這一大早的就回來了?”
紀珩東聽見舒以安這麽問,叫說明她還不知道褚唯願去她家之前發生的事情,頓時松了一口氣。“那個……聽說願願出事兒了我就趕回來看看,嫂子,你去休息室躺一會兒吧,老大臨走的時候囑咐我照顧好你們,病房我守着。”
舒以安搖頭,但是也知道紀珩東想單獨進去看看她,“願願這樣我也睡不着,你進去吧。我去護士站拿一些棉球。”
褚唯願麻藥勁還沒過正在病床上沉睡着,紀珩東沿着床邊蹑手蹑腳的走過去生怕驚動了她。一個多月沒見,冷不丁看着她毫無生氣的躺在這兒,還真有點不習慣。記憶中,除了之前的那次心理治療以外,她甚少有這麽安靜的時候。
小姑娘的兩條手臂上都擱在被上,紀珩東牽起她一旁細瘦的手擱在自己的手心裏捂着,有點恨鐵不成鋼。“沒事兒瞎跟我保持什麽距離啊?呈什麽英雄啊,讓人下絆子了吧?”
病床上的褚唯願有點不安的皺了皺眉頭,手指忽然輕輕的動了一下。
麻藥勁兒隻支撐了褚唯願幾個小時,到了下半夜,刀口隐隐的疼就有點讓人挺不住了。褚唯願無意識的皺起眉,尖尖的指甲毫不留情的摳在了紀珩東的手背上。在沉睡中,混沌的意識像是一隻巨大的黑色漩渦,如今她緊緊蹙眉躺在床上的樣子就像兩年前那一幕一樣,強迫着讓紀珩東不得不與之重合。
那是她開始心理治療的初期,每天都住在一個私人療養院裏有專人來爲她進行心理疏導。她也是像現在這樣,呆呆的躺在床上不發一言,屋裏的遮光窗簾擋了一層又一層,幾乎所有來看她的人都會在進屋的那一秒鍾爲那種陰沉黑暗的氛圍下意識皺起眉頭。
爲了治療她的畏光,連醫生都使出渾身解數,可每當窗簾有一點光透進來,褚唯願就沉默着那被子狠狠的蒙在頭上,不發一言。看着褚家二老難過壓抑的神色,褚穆除了緊緊摟着懷中的妹妹,卻也說不出一句勸解她的話。
最後,還是紀珩東來看她覺得她整天這樣躺下去不是那麽回事兒,不管她的反抗直接去扯開了窗簾。
大片的陽光順着落地窗洋洋灑灑的落了進來,褚唯願看着他的動作忽然像精神崩潰般拿起手邊的抱枕和水杯就朝他砸了過去,紀珩東壓根沒躲,就直直的站在那兒等她打,整杯剛沖好的還冒着熱氣的中藥沖劑随着她的手一滴不剩的澆在了紀珩東的手臂上。
溫度灼的人難受,紀珩東悶哼一聲也不說疼,随意甩了甩順着胳膊滴下來的水一言不發的盯着床上緊抿着嘴唇的褚唯願。
褚唯願把水杯朝他打過去的時候就後悔了,看着他連脾氣都不發一下的樣子心裏更害怕。怯生生的看了他一眼也顧不得陽光的事情了,掀開被子就光腳朝着紀珩東跑了過去。拿起他的手的時候,褚唯願抖着睫毛忽然開口說了一個星期裏的第一句話。
“四哥……對不起啊………”
紀珩東心裏默默歎了口氣,有點肉疼的把小姑娘打橫抱了起來塞重新塞進床裏,輕笑着逗她。“剛才我來的時候大夫光說你怕太陽了,也沒說你有狂躁啊,我要是知道你還打人我就不來了。”
褚唯願羞愧的快要鑽進地縫裏,眼睛瞟到他卷起袖口的小臂上,眼淚嘩的一下就淌了出來,像是這些日子積攢了所有恐懼陰影都在這一刻得到了釋放,胳膊纏在紀珩東的脖子上還沒放下來,就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開始放聲抽噎。“我……我不是……故……故意的,那男的……把我……把我綁到那兒……我真是……真是太害怕了……那地方……又冷又偏……還有狗……四哥……我真不是……不是想要打你……你别……别生我氣。”
褚唯願從小長到大,模樣身段嗓音都随着時間開始變得有年輕女子特有的嬌柔,唯獨那個哭相,和小時候慘兮兮的慫樣是一點都沒變。她哭的厲害,怎麽止都止不住,趴在他肩膀胡言亂語一點邏輯也沒有,紀珩東那天穿了一件毛絨絨質感很柔軟的套頭衫,硬生生被她哭的打了绺洇濕了一大片。紀珩東一面拿着紙巾給她擤鼻子,一面耐心的給她擦掉金豆子溫聲哄着,
“好了好了,四哥知道你委屈,不哭了啊。我不生氣,燙了就燙了呗沒什麽大不了了,但是你也不能天天這麽躺在屋裏不見日頭啊,願願,這個坎沒什麽過不去的,聽話,跟我一起出去走一圈,就一圈,行嗎?”
褚唯願慢慢止住哭聲,睫毛上顫顫巍巍的墜着幾顆淚珠,鼻頭紅紅的。雖然沒說話,但是紀珩東也知道該差不多了,繼而故作難受的感歎了一句。“那水真熱啊……怎麽還起了倆泡呢……”
褚唯願慢吞吞的低下頭,自知理虧,聲如蚊讷。“我跟你去。”
我跟你去,我願意出去見見今天的陽光,但是你得陪在我身邊。
褚唯願肯出病房見太陽,這對所有人來說當成奇迹也不爲過,那天中午,紀珩東牽着她沿着療養院的人工湖走了一大圈,雖然她始終眯着眼睛,始終用高高的羊絨大衣裹住自己,卻也是她自出事以後最大的一個轉變。從那天以後,紀珩東幾乎天天都從家裏開幾個小時的車到療養院陪她在外面散步,專門挑在早上或者是中午太陽最盛的時候,偶爾也會找一些有的沒的話題逗她開口。
整整一個月,褚唯願的心理陰影才算是好轉起來。到了後來,雖然她不再那麽害怕陽光,但是忽然從黑暗的地方轉到光線強烈的地方也還是會微微的不舒服,但是對她身邊的親人和朋友來說,也是最好的結果了。
也是從那以後,受到這件事兒的教訓也是爲了褚唯願的安全,褚穆開始在自己不在的時候把妹妹托付到紀珩東的手裏,小到吃飯睡覺大到房子和車,全都由着紀珩東來操心,因此他還得了一個特别動聽的法号——善後。
褚唯願醒過來的時候,正是中午,舒以安回了家換衣服順便給小姑子收拾生活用品,床邊隻留了紀珩東看着。屋内的陽光刺的她眼仁兒疼,褚唯願難受的嘤咛一聲擡手就要遮住眼睛。
早上護士來才換的消炎針,剛點了半瓶。
紀珩東心驚的按住她不老實的手,另一隻幹燥微涼的手掌不偏不倚的輕輕覆在她的眼睛上。聲音中充滿了男人特有的清朗低沉,“别亂動。”
褚唯願巴掌大的臉被他用手一擋,掩去了一半。持續發燒折磨的人眼睛酸疼,紀珩東涼涼的手蓋在她薄薄的眼皮上,舒服的要命。大病初愈,褚唯願的記憶有一瞬間的空白。
“我肚子疼啊……”
紀珩東慢慢把手指的縫隙漏的大了一點,等她适應了屋裏的光線才把手撤了回來。“闌尾炎,天天吃那些不幹不淨的東西,遭報應了吧。”
不幹不淨,這四個字似乎觸發了褚唯願昨天晚上的記憶,有關張斌嚣張狂妄的嘴臉伴随着他惡意中傷的話悉數讓褚唯願記了起來。看着她目光發怔神色僵硬,紀珩東也察覺到她是想起了什麽,尴尬的咳了一聲。
“吃虧了?跟你說了多少遍别什麽事兒都往上沖,那張斌是什麽人啊,你能擰過他嗎?打不過他就跑,以後有的是機會收拾他,就你逞能,傻啊,缺心眼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