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謹骞幽幽的看了他一眼,不高興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扔了賬本。“不幹了,說啥都不幹了。”紀珩東倒是也不着急,懶洋洋的直起身體不疾不徐出聲道。“過兩天那溫泉酒店我都定好了,還給你留了個雙人間,也不知道人家周嘉魚能不能去……”
王謹骞聽完眼珠直冒光,迅速切換了一張官方臉。“我仔細看過了,其實我們實有手持資本還是很多的,提高兩個點不是什麽問題,嗯,不是問題。”
眼瞅着就要入了秋,每年的這個時候都是這夥人最躍躍欲試興高采烈的時候,爲什麽呢?因爲每一年的十月三号,是紀珩東紀少爺的生日。因爲正趕上國慶假期,以往一大幫人都會逮住這個機會打着給他做壽的名義找個好地方去度假,沒白天黑夜的玩上幾天才算完。今年也不例外。
但是不同于往年的是,今年紀珩東不想出國,不想找海島,不想去呼吸大森林,隻不知道從哪淘弄了個新開的溫泉鎮子把地方定在了那裏。王謹骞有點摸不着頭腦,“五一那時候你不是還說想定去日本嗎?”
紀珩東從鼻子裏冷哼兩聲,心想着哪裏是我想去日本啊,分明是夏初的時候有個人巴巴的跑到他的會館來拿着張畫報問他,你過生日去北海道行嗎?那兒海鮮拉面特别正宗,還能給壽星在面條裏打倆荷包蛋吃呢!他當時正在跟别人打電話,見到她興沖沖的樣子單手拿過她帶來的那張畫報失笑,哪裏是什麽海鮮拉面呢,分明是一張深海spa的宣傳單。
氣氛有一瞬間的沉默,王謹骞腦子轉的比正常人快的不是一圈兩圈,“你這回……真不找願願了?龐澤勳最近追她追的挺緊,你倆可一個多月沒聯系了。”
紀珩東搖頭十分幹脆,“不找,找她幹嘛?求着她砸我場子啊還是我缺祖宗啊?”
王謹骞歎了口氣從地上坐了起來,打算去銀行給他賣命。“早晚有一天你得打臉,前一陣子我聽嘉魚說願願病了,都低燒一個多星期了也沒好。”
“病了找大夫。”紀珩東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低頭認真的擺弄手機,想了想,又擡起頭。“什麽病啊?”
王謹骞冷笑,反手關上了他辦公室的門。“相思病。”
紀珩東沉默了一會兒,忽然想起幾天前夜裏發生的一件事兒。
褚唯願開始發病是一個夜裏,她下了班獨自開車回綠羌的公寓就有點不舒服,持續低燒燒的人迷迷糊糊的,進了屋就倒在卧室裏開始昏睡,到了半夜可能是情況加重了,她哆哆嗦嗦的從被子裏鑽出來摸到床頭櫃上的手機想打電話,腦子都已經被燒蒙了,她下意識的就按了一串号碼出去。當時是十一點左右,盲音嘟嘟響了三聲就被接了起來,電話那端是一道柔婉的女聲。“哪一位?”
褚唯願蒙了,把電話從耳邊想拿開看看到底稀裏糊塗的打給了誰,隻見屏幕上紀珩東三個字一閃一閃的,她打了個激靈變得清醒異常,頓時腦子不熱了身上也不冷了,話筒裏還在傳來不斷詢問的聲音,“喂?喂?”
淩晨,一個女人接起他的電話,褚唯願後悔的猛地一拍頭。“對不起對不起,我打錯了。”等到她壓抑着強烈的心跳扣掉電話懊悔的時候,又隐隐覺得那邊的女聲,有點耳熟。
紀珩東從洗手間回來的時候,蕭文茵正急匆匆的把他的手機重新擱到茶幾上。
“你動我電話了?”
紀珩東沒冷着臉,但是面無表情聲五波瀾卻也無端端讓人覺得有一絲沒底氣。蕭文茵悄悄咽了口口水,盡量穩着自己。“想看一下時間。”沉默着滑開屏幕重新查看了通話記錄,顯示爲空。他拎起椅子上的外套往外走。“漏水的閥門已經關了,明天報修就行,太晚了,我先走了。”
蕭文茵有點後悔自己這麽不明智的行爲,一雙杏仁眼裏掩飾不住的懊惱。原本隻是想借着今天晚上他把老房子還給自己的事兒好好利用一下這個機會,卻沒想到事情弄巧成拙了。
紀珩東走至門口,忽然想想起什麽似的回頭又補了一句,似笑非笑。“像閥門這種事情不用大半夜打給我,我想……張斌一定也能做。還有,以後不要随便動我的手機。”
直到上了車,紀珩東才急迫的調開通訊錄,他手機裏褚唯願的來電顯示是三個漫畫少女的形象,還是她有一次玩兒他電話遊戲的時候設置的,沒有名字,但是梳着倆辮子的少女頭像辨識度很高,紀珩東由着她去也從來沒改過。
看着那三個笑的十分猥瑣的少女頭像,他忽然有一種她打過電話來的錯覺。
相對于紀珩東,宋氏集團氣氛則濃重壓抑了很多。龐澤勳皺眉看着手裏的資本運營方案十分不滿啪的一聲扔在了桌案上,沖着一衆高層發威。“這就是你們給我的結果?告訴我什麽叫手持資本不足?”
負責财務的經理是一個中年女子,戴着眼鏡很是不卑不亢。“這就是我們所能拿出極限了,您提出的價格對于北山這塊地是很不合理的,提高兩個點……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爲了這次的競争,母親本家幾所公司的項目接二連三的受到了壟斷和打擊,如果北山再次失利,龐澤勳脾氣上來是根本勸不住的,在沙發上的中年男子見狀冷靜的揮揮手讓幾個經理出去,溫聲勸道。“何必要和紀珩東那個小子這麽認真,他既然做高價格就讓他拿去好了,洛杉矶那邊幾處實業的股東我都已經讓人協調好了,就是你這個時候回去也不會有什麽太大的問題。”
中年男子深深的看了桌案後的人一眼,語氣凝重了很多。“勳子,這裏不比美國,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啊。”龐澤勳母親去世以後,可能最了解他的就是這個親娘舅了,這個從十幾歲就出來下海經商的男人幾乎一眼就洞穿了他的想法,“年輕人,好勝可以理解,但是你要是想跟着誰較勁賭上身家,可就有點不值當了。”
其言之意,就是你不要拿我公司的資本跟别人賭氣。
龐澤勳有點挫敗的一拳壘在桌面上,陰郁的眼睛裏全是揮之不去的繁重。其實有的時候龐澤勳夜裏也會看着酒店下面燈火輝煌的城市夜景暗暗自問,你這麽費盡心機,這麽全力一搏,究竟是爲了那塊可有可無的地皮,還是爲了心底裏那些隐隐綽綽的不甘心?
到底是哪裏不甘心呢,是看到褚唯願面對紀珩東時的躲閃和期待;是看到紀珩東身邊總是有那麽多肯爲他犧牲一些東西的朋友;是看到他總是有些倨傲微微向上挑起的嘴角;還是……看到自己告訴她他會慢慢取代紀珩東之後她臉上的抗拒和冷漠?總之,龐澤勳也說不清。他總是覺得,紀珩東這個人所擁有的東西是他從來沒有擁有過的。
想着記憶裏那個精神飽滿總是笑嘻嘻的小姑娘,龐澤勳忽然氣餒的想從紀珩東身邊搶走些什麽才好。
十月初的天氣已經有些涼了,國慶假期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雜志社上下都在商量着和家人和朋友去哪裏玩。唯獨褚唯願興緻缺缺,這幾天她臉色十分不好,開早會的時候就能看到她總是用手按着腹部,從會議室往外走的時候,助理揚揚瞧着她腦門上的冷汗有點擔心。
“願願姐,要不要送你去醫院啊?”
褚唯願忍着疼擺擺手,“不用不用,估計是這兩天吃的不規律,給我燒點熱水就行了。”揚揚還是不放心,“今天晚上雜志社慶功,您這狀态……也不行啊,說好了誰都不能缺席的,要不我去找主編請假?”
今年是MOLA創社十年,加上前一陣子推出的設計師專場讓MOLA在美國一炮而紅,總部決定趁着十一假期之前開一個慶功會,捎帶着給這些辛苦了小一年的員工發上一筆度假費,主編發話,任何人不準缺席。
離下班還有幾個小時,她躲在格子間踢掉高跟鞋,打算趴在桌上偷偷睡一會兒。可能是要換季了,她又向來抵抗力弱,發燒感冒是常有的事兒。 褚唯願舔了舔有點幹澀的嘴唇,朝着輕緩的點頭。“放心,保證屹立不倒。”
可是誰知道,距離褚唯願這句話不過幾個小時的功夫,紀珩東一夥人出發去了溫泉度假的當晚,他正随着衆人起哄打算切蛋糕許願開始狂歡,一個消息卻從城裏傳來驚動了這裏衆多的年輕權貴。
——褚唯願出事兒了。
慶功會的地點定在了一個娛樂性很強的酒吧裏,負責公關的經理還特地給她們騰出了一個大包房來。褚唯願因爲身體不舒服,比大批人馬晚到了一會兒。誰知道剛把車停在廣場上,她正拎着包琢磨着明天要去醫院好好檢查的事兒,就遇上了麻煩。
酒吧處在最熱鬧的一條街上,來來往往的全是在這裏玩兒的。張斌今天新簽下了幾個模特,剛喝完酒出來沒想到就遇上了褚唯願。他用手指了指前面不遠處的人,醉醺醺的打了個酒嗝。“哥幾個,幾天給你們介紹個新人怎麽樣?”
都是風流成性的年輕人,又喝了酒,腦子暈乎乎的根本什麽都顧不得了,隻摟着懷中的美女哄鬧傻笑配合着張斌。“行啊,誰不願意多認識幾個漂亮的。”
褚唯願壓根就沒注意到這幫人,剛走到廊間就讓人攔住了去路,張斌腳步虛浮的指着褚唯願,好不得意。“褚小姐,我們又見面了。”
褚唯願皺眉看了他好一會兒才想起來眼前這人是誰,一雙圓圓的眼睛帶着些防備一一掃過這群人,她十分警戒的往後退了一步。“讓開。”
張斌恍若未聞,被酒精沾染過的眼睛十分不老實在褚唯願身上打量了一番笑道。“今天咱遇上了就是緣分,賞個臉一起去喝杯酒吧。”
褚唯願面無表情臉色冷的要命,攥着包的手悄悄緊了緊。“我再說最後一遍,滾開。”
張斌身後帶着的幾個人見狀已經呵呵樂的嘲諷起來,“斌哥,你這也不行啊,人家姑娘好像根本就不認識你。”張斌臉上也挂不住,沒想到褚唯願說話這麽不客氣,剛才被酒精刺激的暈乎乎的大腦也慢慢清醒起來。“褚唯願,你别敬酒不吃吃罰酒。”
褚唯願最讨厭别人威脅她,從小被寵着長大的也向來不把這幫烏合之衆擱在眼裏,好看柔軟的唇瓣微揚,張口就是一嘴地道的京片子。“張斌你還真别威脅我,用闆磚拍别人的時候也請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就是踩上高跷還沒你懷裏那姑娘高呢吧,天天拿着老子的錢像隻癞蛤蟆似的在外面沾花惹草,你媽知道嗎?”
“啊?”張斌被她問的一愣。
褚唯願伶牙俐齒嘴皮子又快,聽見她這麽噼裏啪啦的一說原本還等着看熱鬧的人都忍不住偷着樂出聲來。人多勢衆,女孩子出門在外不能吃虧硬碰硬,褚唯願不想再和他們糾纏下去,隻抿緊了唇迅速從他們另一側快步走了,留下張斌在原地氣的臉色青一陣紫一陣,暴躁的回頭吼了一嗓子。
“都笑什麽啊?!”
一個常年在外頭流連風月的男人在女人面前吃了虧,張斌怎麽也咽不下這口氣,憤憤的在原地站了幾分鍾還是腦中一熱把蕭文茵曾經警告過他的話全都忘在了腦後,呸的一聲闖進了褚唯願剛才進去的地方。
雜志社年輕人鬧的正歡,看見張斌進來還以爲是哪個不認識的同事也沒多想,褚唯願正在角落裏跟人發信息,更是沒注意。直到張斌啪的一聲在她面前摔碎了酒瓶子,屋裏才靜了下來。
見二十幾個人都帶着奇怪的眼光打量自己,張斌才滿意的走到褚唯願身邊撂下一瓶酒,一雙熏紅的眼睛帶着濃濃的狠意,“把酒喝了,咱倆剛才的事兒一筆勾銷。”看着被吓了一跳的褚唯願,他挑釁的指了指酒。“剛才嘴皮子不是挺快的嗎?怎麽了!啞巴了!!!”
褚唯願沒想到他竟然能鬧到公司的場合裏來,對于他這麽沒品的行爲瞬間被激怒了,擡手就把他扔給自己那瓶酒朝着他砸了過去,一張白淨的小臉氣的煞白,整個腹腔抽痛的險些讓她說不出話來。“誰讓你進來的?”
雜志社裏有男青年玩兒的火力正旺,看着張斌一臉不善這麽明晃晃的威脅女同事都撸起袖子站到了褚唯願前面推搡張斌,趕他出去。好端端一場聚會被鬧成了這樣,沈妩見狀快步走到褚唯願身旁,淩厲的看着張斌。
“願願,這人你認識嗎?我們要不要報警?”
一聽沈妩這麽說,張斌的情緒更加激烈。“報警?報什麽警?我看你們公司的風氣倒是要好好抓一抓,褚唯願,你還真拿自己是什麽名媛公主呢?”張斌此時理智盡失,嚷嚷着推開擋着自己的幾個年輕小夥子,随手抓起一個話筒說出了這輩子他最後悔的一句話。
“你們雜志社當成寶貝是的褚唯願褚大小姐早在兩年前就成了說不清楚不幹不淨的東西!!!”
巨大刺耳的麥克回音透着張斌近乎呐喊。“不信你們問她兩年前到底有沒有讓人關到深山老林裏?褚小姐,聽說整整兩天一夜啊……”
屋裏所有人都被張斌這突如其來的兩句話震驚了,幾十雙眼睛此時此刻全都毫無意外的落在了褚唯願身上,或嘲諷,或同情,或悲憫。
褚唯願腦中嗡嗡的響聲讓她感覺不到周遭的一切聲音,一個年輕女孩如今孤立無援的站在這裏被人以這樣一種殘忍直白的方式揭開生命中最黑暗最壓抑的一段曆史,那種感覺,是足以讓人窒息的。
看着張斌瘋狂的笑容,褚唯願一步一步走到他身邊,一雙盈盈的眼睛連着睫毛都在抑制不住的發抖,再開口時,聲音沙啞的讓人心顫。
“你憑什麽這麽說……”
張斌努力的眨着眼企圖讓目光聚焦好看清眼前的人,冷哼着。“我當然能……啊!!!!”
話都還沒說完整,隻聽見清脆的一聲響,褚唯願手裏哆哆嗦嗦的拿着一個被砸碎的酒瓶,碎玻璃茬飛濺起來幾顆崩在她的手上,有鮮紅色的血緩慢的流了下來,她高高的揚起頭眼中毫不躲閃的看着周圍每一個人,似是一個勇士最後的驕傲——被人剝下盔甲,卻仍然手執白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