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不多說,以後有機會我請你吃烤鴨吧,最正宗最大隻的那種。”
龐澤勳一雙深褐色的眼睛認真的打量她好一會兒,忽然對着褚唯願用英語說了一句話,很标準的倫敦強調。看着褚唯願愕然的樣子他才痞痞的大聲笑了起來,“我從小也是在這長大的,烤鴨就算了,但是你說請我吃飯這事兒我記住了。”
褚唯願拍拍肩膀跟他打包票,“你放心,我不會抵賴的。”
龐澤勳笑的更開心了,趁她慌神倏地探身輕輕吻在了她的額頭上,褚唯願瞪大了眼睛迅速用手掌蓋住了他剛才吻過的地方,有點不可思議。“你幹什麽!!!”
他開心的笑着轉身往車上走,臨走時還不忘了回頭沖她神采飛揚的招手。“别緊張,一個告别禮。褚唯願,如果下次有機會我還能碰上你,這頓飯你一定跑不了。”在清晨中,龐澤勳一張輪廓分明的臉就像一個大男孩。
待龐澤勳上了車,司機才回過頭跟他說了第一句話。“老董事長說了,讓我把您直接送到他下榻的酒店,本家的幾位宗親都等着您去呢,”
龐澤勳此時臉上一改剛才溫柔坦蕩的樣子,一雙濃重的眉毛陰沉的壓了下來,眼中全是翻滾着的冷意。“已經等不急了嗎?”司機是跟在龐澤勳母家十幾年的,對于他家中這些錯綜複雜的形式也明白,隻躬身恭敬的答道,“老董事長很重視,可以說這次并購直接關乎您在洛杉矶那邊的的生死啊。”
龐澤勳煩躁的歎了口氣仰頭靠在後面的椅背上,聲音森冷。“走吧。”
醫院裏,折騰了一夜的紀珩東枕着胳膊在醫院的小床頭櫃上剛眯着,放在褲兜裏的電話就開始嗡嗡震動起來。
他晃了晃僵硬的脖子起身去外間接電話,“喂?”
電話那頭是助手焦急的聲音。“紀少,我到機場半天也沒見褚小姐出來,問過機務說是飛機落地已經兩個小時了,估計人早就走了。”紀珩東恍然大悟的揉了揉額角,眼底一片疲憊。“不怪你,是我把時間弄錯了,回來吧。”
之前他一直在忙活紀伯齡的病情,手忙腳亂把人送到醫院再進搶救室,簽署一系列手續的時候已經是被褚唯願挂掉電話的兩個小時以後了,他心裏惦記着這件事又脫不開身,隻吩咐了助手去機場接她,當時助手問他時間的時候他隻記得往後延遲十二個小時,卻忘了距離褚唯願給他打電話通知他上飛機已經是兩個小時前的事情了,也難怪到了機場接不到人。
紀伯齡在醫院裏一直忙活到第二天清晨情況才穩定下來,蔣蘭芝披着披肩一直守在監護室的外面。因爲紀伯齡身份特殊,醫院派了有經驗的醫生一直在八樓的高幹病房進行監護,紀珩東看着心電圖上起伏不定的線路眉間皺成一團。“情況嚴重嗎?”
負責紀伯齡的主治醫生帶着口罩,示意紀珩東到外間休息室來。“老年病,主要是腦動脈阻塞加上高血壓造成的昏厥,其實跟外界也有很大的關系,要保持心情舒暢,多進行戶外活動,在醫院裏先監護一周吧。你們這些做子女的也要多回家注意一下老人的情況。”
紀珩東看着玻璃窗裏比記憶中老了很多的父親,忽然笨拙無措的不知怎麽辦才好,隻能沉默着點頭。他沒想到紀伯齡有朝一日會以如此虛弱的狀态躺在病床上,不再跟他怒吼,不再動手打他,就像那年母親走時一樣靜靜的躺在病床上。
蔣蘭芝知道紀珩東也是跟着忙前忙後的累了一夜,上前幾步勸道。“你先回家裏睡一會兒吧,也累了一夜了。”蔣蘭芝雖然是後母,但是紀珩東該有的禮教從來都是不缺的,一個小輩說什麽也不能先一位長輩休息。
“不了,蔣姨,你跟阿姨先回家吧,給他帶點東西過來,我在這兒盯着。”
紀珩東和紀伯齡父子關系緊張,如今他肯守在醫院已經是很多人想不到的變化了,蔣蘭芝更是,見他能主動留下來欣慰的不得了,也不再和他争辯,隻答應着一連說了幾個好字。“我回去讓阿姨炖了湯拿過來,你也喝一點。”
蔣蘭芝走後,紀珩東才搬了一張椅子放在紀伯齡旁邊,帶着氧氣罩的紀伯齡似乎有意識的睜開眼睛慢慢看了一眼,轉到紀珩東身上的時候才再度放心的閉上。紀珩東看着病床上艱難呼吸的紀伯齡,忽然無聲的動了動唇。
他說,“你别死啊。”
而戴着呼吸罩的老人竟然也似乎聽見了這句話,靜靜的躺在那裏露出一個有些無力的笑容。
褚唯願在家裏倒了時差倒了整整一天一夜,最後是被家裏的門鈴給活生生叫醒的。她恨恨的拽着被子光着腳去開門,周嘉魚進來的時候就發現的是她裹着被蹲在門鈴下頭快要睡着的樣子。
“嘿!嘛呢你!”周嘉魚伸出蔥白的手指尖戳了戳她的額頭,“找你都快找瘋了,手機怎麽不接啊?”褚唯願蔫蔫的打了個哈欠,頂着一腦袋亂七八糟的頭發跟着她往屋裏走。“不知道扔哪了,這麽早你來幹什麽啊。”
“早?”周嘉魚把手上帶着的表湊到她眼前兒,“瞅瞅,都下午了!我回家正碰上你媽,她說你從美國回來怎麽也找不着你正要上這邊來呢,我去醫院順路就幫她過來看看。”
褚唯願從書桌上扒拉出一根皮筋正擡手綁頭發,有點發愣。“去醫院?你懷孕了?”
“你才懷孕了!!”周嘉魚一個愛美的文藝女青年最怕這樣的詛咒,牙尖嘴利的頂回去。“紀珩東他爸住院了,說什麽都得去看看啊,你也一起吧?”
“住院了?”褚唯願有點吃驚,“什麽時候的事兒啊?嚴重嗎?”
“昨天晚上,好像是紀珩東剛回家紀伯伯就昏過去了,不是很嚴重,估計也是這孫子氣的。”看着發傻的褚唯願周嘉魚用腳踢了踢她,“你去不去?要是還倒時差那我先走了,看你沒事兒我就放心了回頭看見你媽說一聲就行了。”
褚唯願心裏不介懷紀珩東是不可能的,不是因爲他沒有去接自己,而是他說話的态度和方式都很大程度的讓褚唯願不願意再去見他,但是紀伯齡也是長輩看着自己長大的,兩家一直交好,如今哥哥在外地她做小女兒的更是沒有不去探望的道理,猶豫了一會兒,褚唯願慢吞吞的進了屋換衣服。“去,你等我一會兒。”
褚唯願喜怒哀樂全在臉上,聽着屋裏窸窸窣窣的聲音周嘉魚就知道她和紀珩東肯定又鬧了什麽矛盾,細細一想就能盤算出個大概,“你是不是和紀珩東又吵架了?”褚唯願正往身上套着T恤衫,聽見她這話吓了一跳,顧不上穿好就往外跑。“你怎麽知道?!”
周嘉魚嗤笑,“還用想?你這麽磨磨蹭蹭的态度不是不樂意看見他還能是爲了什麽?不對啊,你去美國好幾天按照常理你倆也見不着面啊,怎麽電話裏也能打起來?”
褚唯願從衣櫥裏翻出一條泛白的牛仔褲換上,拿好包跟着周嘉魚往外走。在車上把在美國遇到蕭文茵,龐澤勳,以及自己是如何和紀珩東在機場的對話一五一十跟周嘉魚講了一遍,轉眼就到了紀父住的醫院樓下。兩個女孩子拿着花束和水果并排走進電梯裏。周嘉魚比褚唯願大了兩歲,但是從小在周家在同父異母的姐姐壓迫之下鍛煉的比褚唯願要心思剔透的多。
“她說你是包袱你就是啊?這話你聽紀珩東親口說了嗎?”看着褚唯願幹淨的側臉她伸手抱了抱小姑娘的肩膀,斟酌着勸她。“願願,蕭文茵那女的不懷好意人盡皆知,說這些話無非是嫉妒你,但是你得時刻記着保護自己,别讓她害你。”褚唯願溫順的點點頭,像一個乖巧的小綿羊。
“她能害我什麽,我離她遠一點就是了。”
叮的一聲,電梯很快就到了八樓。正好遇上紀珩東在電梯門口送來看紀伯齡的人,電梯門開時他看見褚唯願和周嘉魚也是一怔,蕭文茵站在電梯外笑意盈盈。“這麽巧,你們也來了?”
四個人目光相對時,都帶了别扭和尴尬。周嘉魚從鼻子裏哼了一聲一點也不友善,半諷刺道。“你消息夠快的啊。”蕭文茵理一理耳邊的頭發,看上去跟一個乖巧的媳婦一樣。“你們不也一樣嗎?這麽多年不見,我來看看紀伯伯是應該的。”
蕭文茵順勢走進電梯徑直沖着紀珩東擺手。“那筆賬真的麻煩你了,改天我們再聊。”
蕭文茵的嗓音沒由來的讓人聽着心裏不舒服,褚唯願提着水果迅速的瞥過眼睛大步流星的走出了電梯往紀伯齡的病房裏去,隻當跟前的倆人是空氣。
病房中紀伯齡的精神好了很多,正靠在床頭喝家裏炖的湯,見到兩個女孩敲門進來神情慈祥。“好些日子不見你們兩個了,快進來坐。”
褚唯願手裏有一隻很大的果籃,裏面盡是些進口的瓜果,沉得很。剛才在樓下周嘉魚就美其名曰說自己這是一雙藝術家的手拎不得重物,把這個籃子甩給了她。褚唯願笑嘻嘻的跟着紀伯齡問好,一面有些吃力的把籃子擱到窗台上。
“紀伯伯,有沒有感覺好一點呀?”
“好多了,還麻煩你們來看看。”紀伯齡很喜歡褚唯願,不僅僅是因爲兩家的交情,隻是一位老人對一個小輩的看好和期待。說話間紀珩東已經跟在後面推開了門,屋裏的沙發上坐着蔣蘭芝和周嘉魚,病床前的椅子上坐着褚唯願,隔着監護室的玻璃,他想了想還是沒走進去。
紀伯齡是知道褚唯願跟自己兒子的關系的,兩個孩子基本上是一有機會就掐架拌嘴,在外頭倆人闖出的禍事紀伯齡也因爲兩家的關系不向紀珩東追究,如今兩個人一個屋裏一個屋外誰也不理誰,縱是他做長輩有代溝也能感覺出一二。跟着她倆說了一會兒話,紀伯齡就乏了,囑咐着紀珩東送褚唯願和周嘉魚下樓。
到了醫院大門口,紀珩東看着褚唯願依舊冷着臉公事公辦的樣子也顧不得送人了,逮住機會忙轉身眼疾手快的抓住作勢上車的褚唯願,頹了下來。
“好歹你跟我說句話啊。”
不看見他還好,一看見他褚唯願就覺得羞憤的想殺人,把電梯裏周嘉魚跟她說的話統統忘到了腦後。猛地甩開紀珩東的手,“别,你可千萬别碰我。我褚唯願天生是個麻煩精誰沾上誰就攤事兒。”
周嘉魚看見他倆這樣子,一時半會兒也說不完。十分識相的自己遞給紀珩東一個好自爲之的眼神兒悄悄躲開了。
手中滑膩柔軟的觸感還沒散去,紀珩東的手被她甩在身側甚至還保持着剛才的姿勢,知道她是爲了機場的事兒跟自己置氣,紀珩東低下頭,“那天晚上我給你打那麽多電話你都不接我有點着急了,這不是惦記你嗎,那龐澤勳不是什麽好人,你離他遠點兒。”
一想到剛才蕭文茵挽着他手臂的樣子褚唯願就有點失控,在秀場她控訴自己的話就像一個魔咒在褚唯願的心頭萦繞不去。兩個人面對面站着,就像對峙一樣。
“他是不是好人我自己心裏清楚,用不着你來告訴我。知道你紀大少爺時間繁忙,又是幫人家還債又是勞神往醫院跑的,是我自己不知趣總麻煩你。”
紀珩東臉色一變,冷聲問道。“能好好說話嗎?我是真擔心你。”
“紀珩東,你不覺着你自己現在這副嘴臉特别小人嗎,是蕭文茵把我和龐澤勳在一起的照片發給你的吧?我在你們眼裏是不是就像一個小醜随便你們怎麽消遣啊!!!”褚唯願往後退了一步,一想到蕭文茵剛才在電梯門口沖着他道别的樣子氣的臉色都白了。“我就像你一個包袱對不對?從小到大不知道給你添了多少麻煩,你想甩掉卻又沒法開口,但是你犯不着以拒絕這種方式或者假借别人之口來告訴我!”
紀珩東從那天晚上爲她擔心一直到她回來,原本對她的愧疚也被她這麽莫名其妙的一通喊給喊沒了,他不禁有些怒火中燒忍不住重新把人扯到了跟前,手中也下了些狠力道。“褚唯願,你還知不知好歹?誰拿你當包袱誰消遣你了,人家蕭文茵是關心你才把你和龐澤勳的事兒告訴我,你哥不在,我得管你。”
醫院走廊上本來就人少,偶爾路過的醫生護士都帶着奇怪的眼神偷偷打量着這對年輕人,褚唯願這些日子在美國受的委屈壓抑好像都在這一時刻爆發,看着眼前紀珩東擰着眉毛還在維護蕭文茵的樣子她理智全失,說話都帶了些顫音。
“你少拿我哥當借口,紀珩東,之前是我自己不知分寸總麻煩你給我做這個做那個,其實想想你大可不必這樣,我褚唯願從來都不做别人的包袱,你覺得累了,以後我們再也别聯系就行了,我也保證再也不出現在你眼前,出了任何事情都不要你管,這樣行不行?”
紀珩東定定的看了她一會兒有點慌神,笨拙的伸出拇指輕輕擦掉她不斷往下掉的眼淚,語氣也軟了下來。“咱别說氣話行嗎,這是怎麽了?好端端的怎麽就生這麽大的氣呢?”
褚唯願抹了一把臉,冷靜的轉過頭躲開他的手。“不是氣話,就是覺得這麽多年和你不清不楚的混在一起,對誰都不好。”
就這一句話,讓紀珩東的手瞬間僵在了她的臉上,慢慢松開攥着她的手臂,不着痕迹的離褚唯願的方向遠了一步,“對誰都不好?”他緊緊抿着唇深吸一口氣。“褚唯願,行,你記住了今天自己說的話。”
“以後你就是讓人給賣了我他媽都不管了,好自爲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