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唯願看着他不懷好意的臉狠狠的白了他一眼,伸出手把他推了回去。“MOLA是現在國内具有很大影響力時尚專刊,我喜歡這個也願意從底層做起,我警告你,不許搗亂啊。”
紀珩東冷哼,“還挺勵志。”
把車慢慢滑入綠羌的臨時停車位,紀珩東下車拿了傘去副駕駛一側接她。褚唯願拿着包迅速鑽到他撐着的傘下,紀珩東單手撐着傘另一隻手把她裹緊放在自己身邊,一直送她進了單元門。
隔着淡淡的雨霧,兩個人像做着最平常自然的事一樣。
站在電梯門口,褚唯願接過箱子對他笑的真誠。“四哥,今天真的謝謝你哦,”
紀珩東看着褚唯願年輕飽滿的臉龐,終是沒能忍住伸手拍了拍她的頭,說出今晚一直橫梗在心中的話。
“過去的都過去了,願願,你不要再想了。”
褚唯願神色一滞,心中酸澀的厲害,她甚少見到紀珩東如此認真的樣子,但也隻是一瞬間小姑娘就又恢複了之前笑嘻嘻的神色,轉身迅速跑進了電梯沖他招了招手。“回去記得要李阿姨煮姜水給你,我上樓啦。”
還沒等紀珩東再說什麽小姑娘就關上了電梯的門,留下他一個人站在原地失笑。
八月,這一年氣候中最熱的時候。
紀珩東今天難得的回了一次家,正趕上早飯。蔣蘭芝跟着傭人像往常一樣把廚房準備的菜端上來,還沒等上樓叫紀父下來,就聽見家裏的阿姨興沖沖的聲音。
“我瞧着好像是東子回來了。”
阿姨在紀家幹了二十年了,從小看着紀珩東長大的,滿屋子裏除了她和紀珩東他爹是沒人再敢喚他一聲東子的,蔣蘭芝聽聞忙放下手中的湯碗往門口看了看,回頭沖着傭人吩咐。
“快上樓請老爺子下來,告訴他兒子回來了。”
紀珩東把車斜斜的扔在家門口,進了門倒是也不認生,跟着阿姨在門口插科打诨了一會兒就嘻皮笑臉的就擡步往裏面走。蔣蘭芝看到紀珩東從來都是拘謹慎重的,生怕自己做錯了一點兒。
“珩東回來了?”
紀珩東一隻手玩兒着車鑰匙十分漫不經心,朝蔣蘭芝點點頭就算是打了招呼,“蔣姨,你們吃你們的,我就是沒事兒回來看看。”
正在鋪餐桌的傭人聽見紀珩東這話都默默擡頭彼此心照不宣的看了一眼,其實紀家的人都知道,若非年節,紀珩東平時根本不會回到大院裏,也就是每年的這個時候他都會回家來看一看,說是看看,無非就是想惹怒紀伯齡洩一洩心裏的情緒。因爲每年的八月十六号,是紀家夫人紀珩東親生母親柳江南的忌日。
蔣蘭芝回頭看了看樓上,又看了看紀珩東,還是橫了心走上前去。“我知道這事兒我說是不合适的,前一陣子天氣變熱,老爺子犯了兩回心髒病,想着給你打電話的,他也不讓,這回回來了你們爺倆就好好吃一頓飯,我和他們去花園拾掇拾掇。”蔣蘭芝穿着一身旗袍話說的溫和有禮,年輕的時候好歹也是京劇名伶,三十出頭的年紀就嫁到紀家跟了紀伯齡,如今算算也該四十了,這些年裏紀家早就認下她這個續弦的兒媳婦。
紀珩東聽聞眼中嘲諷的笑意一直滲到了心裏去。“老爺子犯病找大夫治就行了,跟我說也沒什麽用。再說我陪他吃這頓飯他就能好?我看也不見得。”
紀伯齡費力的咳了兩聲從樓上下來,聲音滄桑洪亮。“不想吃飯你就走,别難爲你媽。”
蔣蘭芝聽見聲音忙過去扶,悄悄扯了扯紀伯齡的袖子生怕父子倆吵起來。“孩子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你别這樣,珩東,來,過來吃飯。”
瞧見兩個月沒見的親爹,紀珩東倒是也不惱他剛才的話,隻站在客廳好整以暇的問了句。“難爲我媽?我倒是想問問您我媽在哪?要不是我把她從南邊接回來恐怕您每年哭墳都得坐飛機吧?”
一句話說的屋裏的人都暗自抽了口冷氣,紀伯齡氣的一把将手中的青花茶壺朝他打了過去。“你混賬!!”
紀珩東都懶得躲,隻微微低了頭看着地上的碎片笑的愈發深了。“您看看,這歲數大了打我都不如以前勇猛,看見您老沒什麽事兒身子骨也還硬朗我也就放心了,成,這飯您就和我媽吃吧,我也不在這礙眼了。”媽這個字,被紀珩東咬的刻意很重很重。
紀伯齡氣的渾身發抖,蔣蘭芝在一旁給傭人使了眼神示意他們快些收拾好這一地狼藉,轉而扶着紀父到客廳的軟椅歇了歇。“孩子還小,不懂事兒,你不要和他置氣。”
紀伯齡瞪着眼睛聲音越來越大,好似吼給門外的人聽。“他不懂事兒?二十多歲的人了天天在外頭胡作非爲,回到家就給我說些這不陰不陽的話,誰慣的他這副毛病!你入門都多少年了,他什麽時候對你尊尊敬敬的叫過一聲?連孽子他都不如!!!從此以後,隻當這個家沒有紀珩東這個人!!!”
蔣蘭芝盈盈給紀父斟了一杯茶,仍舊好言好語。“你看你,年紀大了脾氣也跟着長了,孩子都回來了你還提稱謂這樣的事做什麽?你又不是不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何苦惹孩子傷心。”
紀伯齡好似剛才用的元氣都散了,聽着窗外傳來轟鳴的發動聲眼神也跟着灰敗下來,嘴裏輕聲喃喃道。“我原以爲這些年我縱着他在外頭胡來也算是還我欠他娘倆的債,可是……欠了就是欠了,這小子這麽做……就是爲了讓我記着,我欠江南的,到死,我也欠着江南的。”
蔣蘭芝不忍再聽,忙用手掩住了紀父的嘴。“快别說了,珩東年紀小想念母親難免傷心,再過兩年一定會好的,啊,一定會的。”
紀家頭一任夫人,閨名柳江南。
柳江南,人如其名,江南小鎮走出來的女孩兒,人像小鎮裏的河水一樣蜿蜒清澈,性子像小鎮裏的山城一樣堅韌豁達。紀伯齡當年随着領導南下的時候對這個小鎮姑娘一見鍾情,兩人在南方拜别女方父母之後柳江南就随着紀伯齡一路回了北京。當時紀伯齡遠沒有現在這樣有地位身份,縱然有紀家老爺子在他需要曆練的東西還是很多,柳江南也不怕吃苦,二話不說随着他輾轉多個城市工作,直到五年後又回了北京安居。一年以後,懷了現在的紀珩東。
其實紀珩東小的時候遠不是現在這幅鬼畜樣子,柳江南在他咿咿學語的時候就教給他古文詩詞,念給他做人道理,所以還是兒童時期的紀珩東也算是個白白淨淨的知識兒童。變故出現在他十七歲那一年,柳江南四十幾歲的時候忽然患了精神方面的疾病,每天不說話不吃飯,隻神神叨叨的拽着兒子說紀父外頭有了别人,不要她了。當時紀珩東正是年輕愛玩兒的年紀,也不把母親的話放在心上,紀伯齡那時候正處于工作的上升期,忙的不可開交,加上每天被妻子纏的精神壓力巨大,于是便命人送她回江南療養,紀珩東在母親走後覺出父親不對也義正言辭的問過紀伯齡,他是不是像媽媽說的那樣。紀伯齡随即大怒,可是柳江南還沒送過去一個星期,就得出腦出血死亡的消息。
得知母親死訊以後,紀珩東在家裏鬧了個天翻地覆,就像變了人一個是的,家中的老太爺都被驚動了,後來才知道紀伯齡當初在外頭确實和一個京劇名伶走的很近,老太爺不忍心見兒子和孫子親情破裂,便把孫子接到身邊來養,也是從那時候開始,紀珩東變得乖戾任性,離紀家嚴實中正的家風越來越遠。但是紀家一脈的人都知道,不管紀珩東最後是何境地,他都是紀家最重視最名正言順的接班人。
紀珩東一路把車開的飛快,到達葬着柳江南墓地的時候才不過十點的光景,這一片私人墓園依山而建,是紀珩東當初花了大價錢才找到的。
柳江南的墓由白玉和理石通體建造而成,奢華的令人咋舌,高大的墓碑上不染纖塵,矮階上放了一把柳江南最喜歡的矢車菊。花朵飽滿,正是最新鮮的樣子。很明顯有人在紀珩東之前來過這裏,而紀珩東已經習慣了自己看到的畫面,每一年都是如此,哪怕他問過這裏的管理員都不能得知究竟是誰先他一步來過這裏。
俯身把花并排的放到柳江南的墓前,紀珩東盤腿坐在草地上像個孩子一樣陪母親聊起了天。
“每次都是誰先我一步來看你啊?紀伯齡嗎?”
提到這三個字大概自己也是覺得可笑,紀珩東諷刺扯了扯唇。“應該不會,自從我把您接回來他可一次都沒來過,今天早上我還跟他吵了一架呢。”
墓碑上柳江南的照片還是她二十幾歲的樣子,溫婉美麗,唇角略微帶了些笑,如一個慈母般的看着這個不懂事兒的兒子。大概是能猜到母親會如何回答自己,紀珩東仰起頭有點委屈的看了看湛藍的天空,語氣十分不情願。
“我也不願意和他吵架,媽,紀伯齡是真的歲數大了,連打我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也知道我這樣做你一定會生氣,但至少這樣做了,我這裏會安穩一些。”紀珩東伸出手很重的拍在了心口上,眼中有讓人捉摸不透的隐忍。“你教我君子不妄動,不徒語,不苟求,不虛行,可是媽,你兒子長大以後遇到的人都是虛我騙我求我的人,與其做君子,倒不如做個小人實在。”
紀珩東有點酸澀的閉了閉眼,一雙深邃内斂的眼睛内分明有晶瑩滾燙的水滴。隻是一會兒,紀珩東撐着地站了起來,随手将母親墓碑上的幾根飛葉拂落。“您睡吧,我走了。”
他這一轉身,剛好與一身白裙的蕭文茵撞了個正着。
紀珩東臉上低落迷茫的神色還未褪去,蕭文茵見到他也不驚慌,輕輕攏了攏耳側的頭發坦然的與他對視,眉目如春如畫。紀珩東不動聲色的看了看她,又回頭看了看母親墓碑上的另一束花,言語中有些不确定。
“是你?之前……一直是你來看她?”
蕭文茵倒是也不急着回答,隻不慌不忙的走到柳江南的墓前輕聲說了一句話。“柳阿姨對我的好我都記得,她的忌日我也從來沒忘,哪怕我不在這裏的時候,我也沒忘。”
紀珩東臉上帶着墨鏡讓人看不出他眼中的情緒,可慢慢沉下的唇角卻洩露了他的心神。蕭文茵徑直走到他的身邊捉起他垂在一側的手,一如多年前她離開的樣子。聲音婉轉,不卑不亢。
“紀珩東,我們真的回不去了嗎。”
圈子總共就那麽個大小,誰出了什麽事兒有了什麽大新聞不出兩天的功夫就能人盡皆知,所以紀珩東和蕭文茵一起在母親忌日共去掃墓的事兒當天晚上就傳了出來。
褚唯願收到短信的時候正在熬夜準備明天雜志社的入職,咖啡機裏的水已經咕嘟咕嘟滾了起來,她卻怔怔的的盯着手機上“紀珩東和白蓮花破鏡重圓了”這幾個字絲毫未覺,直到咖啡溢出來澆在手上的時候,她才驚覺不對猛地扔了手機。
滾燙的咖啡燙紅了了褚唯願一大片手背,看着水龍頭源源不斷的冷水流出來,褚唯願有點低落的想,破鏡重圓?他們倆當年,能算在一起過嗎?
其實蕭文茵和紀珩東當初那點事兒,完全可以算作青少年時期的愛情種子萌芽階段,蕭文茵在大院裏這一方天地裏才女的名聲響了十年之久,每每幾家孩子放了學湊到一塊玩兒的時候,紀珩東就對着褚唯願,周嘉魚幾個女孩子一臉嫌棄的啧啧啧,指着剛上完鋼琴課聘婷袅袅的蕭文茵說,“你們看看人家,看看,比起你們幾個不學無術的不知道先跑了多少個來回。”
紀珩東少年時期的品味遠沒有現在這麽口味繁雜,目的單純目标單一,總覺得蕭文茵就是他那個時期女神的不二人選。可是蕭文茵從小受到的教育就是不食人間煙火,高冷矜持的厲害。對于紀珩東死不要臉的讨好追求人家姑娘從來都是不正視不回應,他們在院子裏玩兒的時候,蕭文茵就乖乖的在自家陽台上練琴跳舞,蕭文茵十七歲那一年拿了國家級的比賽一等獎,紀珩東帶着一幫人在賽場門口等她給她慶祝,當晚又是玫瑰又是啤酒的,蕭文茵在酒精的催促下臉紅的不得了,于是順理成章的,第二天一大早就能看到紀珩東牽着蕭文茵的手耀武揚威的走過各家門口得瑟戰果。
當時周嘉魚和楚晗一左一右的站在褚唯願身側,皆是幽幽之色。周嘉魚拿着琴杆遠遠的指了指那倆人,老神在在。“蕭文茵估計算準了紀珩東這熱情勁是要過了,欲擒故縱的把戲也玩兒的差不多了,再不答應保不齊紀少爺又瞄上哪家的姑娘,這也算是得償所願。”
褚唯願當時還小,十五六歲懂不得那麽多,隻睜着一雙圓圓的眼睛巴巴看着兩個人越走越遠。
男女朋友做了一年,紀珩東對蕭文茵是怎麽得她歡心怎麽來,那殷勤勁兒用江北辰的話說跟隻京巴似的,雖說倆人一衆發小都不看好,但是一對俊男美女在院裏明晃晃的倒也是養眼的很。其實如果兩人一直這麽下去,倒也是應了那句青梅竹馬兩相好的戲碼,可是偏偏不如人意,蕭文茵家境因父親嗜賭成性忽然敗落,一貫高傲的她像是一夜之間打回了原形。房子家産都被收走,這段戀情也被蕭文茵執着要離開這座城市畫上了句号。
蕭文茵在搬走的那天揚着高高的頭對于紀珩東挽留她的請求異常冷漠。
“紀珩東,如果你真的喜歡我就讓我走,蕭文茵這個人從此以後,不在這裏了。”
那雙素白的手輕輕按在紀珩東左胸的位置,堅定異常。
紀家的老太爺本就不喜歡她,得知蕭文茵走了以後隻笑呵呵的勸了小孫子,“那丫頭心高氣傲跟咱們沒緣分,走就走了,以後爺爺給東子找個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