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羲遙點點頭,露出一點欣慰之色。他将我抱起,我如一隻小獸緊緊攀住他的脖子,露出害怕的表情:“皇上,有人要害臣妾和皇兒。”
他低頭輕吻我含淚的眼睛,自己的眼睛也紅紅的:“不要怕,有我在。”
一夜之間滿宮懸起白色燈籠,妃嫔們也換上素白麻衣爲皇長子守靈。賢妃自然代我主持了一切事宜,倒也井井有條。
我終日待在坤甯宮中拔毒,喝下一缸缸苦藥,多數又會吐出來,傷了五髒六腑身體越發虛弱,但好歹撿回一條命來。
蕙菊偶有責備道:“娘娘那日不該吃第二口的。”
我一手端了藥碗淡淡笑道:“若中毒很淺,又怎會脫了幹系。”
“那娘娘也不該拿性命開玩笑啊。”蕙菊撅起嘴:“如今皇上嚴查,估計再過幾日,就會查出是和妃主使了。”
“她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皇長子沒了,怨不得别人。”想起當日真是兵行險招,萬一哪裏出了一點差錯,如今哭的就是自己了。
“沒想到皇長子真的搶了軒兒的蜜露,所以也怪不得别人,是他自己要喝的。”蕙菊似開脫道。
“和妃教導晟轅,軒兒的東西晟轅都可以搶,兄弟之間不分彼此。本宮告訴軒兒,隻要是晟轅看上的,無論點心還是器物,都給他。因爲男子漢絕不可小氣,課業修養最重要。”我飲一口藥,真是苦,可良藥苦口,奪人命的,是最甘醇的鸩酒。就好像那陽光下薄薄一片的冰,沉浮在桃花玉碗裏,那麽令人食欲大增,又有誰知,其實是鸩酒冰成的呢?
所以,隻有我那一碗的冰有問題。而這冰的來處,一定來自和妃的授意。
果然,幾日後,和妃身邊的蕊香耐不住恐懼招了。那日和妃見我想用第二碗,軒兒又要,便授意她将在冰上淋上鸩酒,再以自己體寒不能用冰爲由送回禦膳房。
蕊香招供,其實送回去是假,與小太監相遇是真。她謊稱我嫌熱要多用冰,在小太監苦惱之際,順水人情般将和妃的冰給小太監,自己還特意拈起最深處的一塊吃了。之後一路跟着回去宴席,看着小太監把冰桶裏的冰擱進桃花玉碗裏,這才回到和妃身邊。
和妃此舉其意再不明顯,要一箭雙雕除去我和軒兒。這樣,晟轅必得太子之位,蕊香吃了冰可以将幹系撇清。
此番結果一出,和妃連呼冤枉,祈求沈羲遙再查。可蕊香是湃雪宮大宮女,最得她信賴,又怎會污蔑她?她此舉動的動機也合情合理。蕙菊又找來貞兒與素心,說出當年雖是皓月找到她們,但其實幕後主使是和妃。同時,經過幾年的苦尋,三哥終于找到閻禦醫,他也作證是和妃授意他及令兩名太醫撒謊,之後又追殺他。他隐姓埋名躲進深山這才保住命,沒想到一家老小卻被馮家暗害。
沈羲遙震怒之餘是深深的心傷。不知是他不願再見血腥死亡,還是放不下多年真情,他沒有問罪和妃,隻是将馮家阖族貶至百越之地,将和妃禁足湃雪宮,按美人份例供給。
蕊香、貞兒、素心爲官婢發配北疆,終身隻能做最低賤的苦活,閻禦醫賜死。我秘密找人替下蕊香,放她歸家去了。
和妃的哭聲如跗骨之蛆,夜夜都是她撕心裂肺的哀嚎喊冤。
我不耐其煩,對蕙菊道:“皇長子沒了,皇五子又是傻兒,和妃自食其果一定悔恨非常,瘋了也是正常。”
蕙菊道:“奴婢知道了。”
三個月後,和妃患失心瘋,醫治無效終于清冷破敗的湃雪宮。
至此,我的仇終于報完了。
和妃一死,後宮中再無可與我抗衡之人。怡妃雖得寵卻依附于我。其他妃嫔雖有皇子,但無論如何不能與我和軒兒相比。自那次宴席之後,沈羲遙常來坤甯宮探望我,但那麽多年往事橫亘,早已不複當初的恩愛親密,隻剩下客氣與陌生。
我做我的端莊皇後,他是他的賢明君王,仿佛也十分相配。
在這一年的除夕之夜,沈羲遙昭告天下,立嫡子沈晟軒爲太子。
坤甯宮裏的日子尊貴無憂,不知多少人豔羨向往。可我的心越來越空,越來越靜,漸如一潭死水難起漣漪。也許是恩仇已了,軒兒的未來已定,我如一垂垂老婦,再無他求。
次年秋天,裕王妃一改平日深居簡出,反而時常進宮探望我來。
我想她許是寂寞,聽聞王府裏的女人們鬥了幾年後發現其實裕王對每個人都好,也都疏離,于是她們将矛頭轉向養在外面的牡丹,倒是鬧了一陣子。可裕王對她們之間的事從不過問也從不偏袒。她們鬥了這麽多年,争了這麽多年,依舊無一人有所出,無一人虜獲了裕王的心。
裕王妃進宮倒不談這些,她喜愛刺繡女紅,知道我是刺繡國手,希望我能教教她,也能爲裕王繡個荷包什麽帶在身上。又向我請教如何治理家宅,我便也時常請賢妃過來烹茶論道。
這一日裕王妃進宮,帶來柔然特産奶棗蜜酒,這酒由鮮奶與蜜棗加雪水釀成,封在棗樹下三年便成。甘美中帶有奶香,入口有絲綢般順滑的口感,喝起來不像酒,反而似甜湯。但是後勁極大,飲下三盞裕王妃便雙頰绯紅,我也覺得頭暈,賢妃更是趴在案幾上。
“公主嫁給王爺也有六年了,怎麽還不見有孕?”賢妃關切道。
“女子有孕都是上天賜下的福氣,想來紫嫣怕是沒這個福分了。”裕王妃苦笑着回答。
“民間其實也有些方子,王妃可以私下裏試一試。”怡妃眼裏滿是醉意,講話也沒那麽多規矩了。“王府裏其他人也沒有孕,王妃可得留神,别不要王爺在外面有人。”
“若是他真在外面有人有子,紫嫣定親迎入府。”裕王妃歎了口氣,眼底泛上水光:“可王爺不是入朝議事就是在書房忙公務,有時他得閑了,也是在書房裏寫詩作畫,根本不與我等親近。”
“啊?”賢妃驚訝道:“王爺不會??”
我含笑打斷了這荒唐的對話,“王爺身爲将軍,又是皇上最信賴的兄弟,自然有許多公務,王妃還要擔待。”我爲她二人斟滿醒酒湯:“若說另有外室,王爺爲人正直又有擔當,怕是不會偷偷養個小的,也不需要。所以王妃無須多慮。”
賢妃點點頭,但還是疑道:“若說繁忙,皇上不是更忙,一樣有??”
我輕咳了一聲,賢妃端起醒酒湯喝了不再說話。我拿起團扇扇着,無意中發覺裕王妃正細細觀察我,心下生起一點疑惑,卻沒太在意。
當晚沈羲遙來坤甯宮,得知裕王妃白日裏來過,出乎意料地沉默了許久。
他坐在桌前看奏章,我見他眉間有憂色,隻将蓮子湯擱在他手邊,一手爲他打扇,一手将散在桌上的零散玩意兒收到一旁。
“今早邊關有奏報,大月氏的軍隊與我大羲将士在天門關對峙數月,近來還增加了人馬加強了巡邏,偶有沖突。”沈羲遙一面在奏報上寫下朱批,一面道:“朕有些擔心,隻盼不要再起烽煙。”
我應道:“大月氏騎兵雖強,但時刻提防還是同在草原的高車氏,大羲國富兵強,想他不會輕易驚擾。”
沈羲遙擱下禦筆,歎了口氣道:“老高車王病逝,新王的阏氏是大月王的胞妹,如今關系融洽。奏報還說,近來柔然與大月氏私下往來密切。若是他們三部聯合起來對付大羲,怕是有場硬仗要打了。”
我脫口道:“裕王妃不是柔然王最疼愛的女兒嗎?一旦起戰事,裕王妃首先便會獲罪啊。”
沈羲遙笑了笑:“再疼愛她,不是一樣送來大羲了。”
我沉默下來,的确,紫嫣是爲柔然和平而來,身不由己,無論夫婿是莽夫還是癡傻,她都隻能笑着接受。還好羲赫是霁月清風般的男子,又真心待她好,是她的福氣。
除夕夜,大月氏聯合高車氏、柔然趁官兵百姓過年松懈之際突然大舉侵犯,本該歡喜平安的日子,将士血灑疆場,百姓生靈塗炭。
沈羲遙大怒,征調軍隊應戰,他與羲赫常常在禦書房排兵布陣一商量就是一整晚,每每此時,裕王妃便來坤甯宮等待,學些刺繡針法打發時間。
不想前方戰事膠着,大羲軍隊的任何舉動都在對方的計劃之中。再加上征調去的士兵部分不習慣草原的風沙與冬日極寒,大月細作在飲水中下藥,導緻瘧疾爆發,竟有兵敗的趨勢。
沈羲遙一邊加派軍隊,一邊嚴查哪裏走漏消息。查來查去,竟是裕王妃将沈羲遙與羲赫商定的剿敵之計密報柔然,洩露了軍機。
羲赫得此消息後,親綁了裕王妃送去宗人府,之後請命領兵出戰。沈羲遙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