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妃看向沈羲遙:“素心說的宮女便是皇後身邊第一得力的大侍女蕙菊,皇後借她與宮外互傳消息,皇上可命人查記錄,看蕙菊那段時間出宮是否十分頻繁。”她一鼓作氣道:“臣妾怕冤枉好人,刻意查了蕙菊去的地方竟不是自己的家,而是淩三公子經營的票号,有票号夥計爲證。”
沈羲遙點點頭不說話,我看他神色不虞,知道先前的密報加上這些人的證詞,他已再度懷疑起我來了。
惠妃轉向我,語氣中多蔑視:“皇後娘娘,蕙菊姑娘一向與您形影不離,怎麽今日不見蹤影?”
我平和一笑卻不理她,惠妃見我不說話,正欲再說什麽,沈羲遙道:“僅憑此,不能說明皇後操縱戰事。”他此話一出,等于承認我在養心殿那段無名無份的日子。
惠妃聞言一喜,沈羲遙既然變相承認了,她自然就不用再顧忌皇帝不願人知這些秘密的心思,可以更加放開一些,一次置我于死地了。而我,也隐隐猜到惠妃要說什麽。
“皇上若是願查一查,可以發現裕王大軍在前線每日配給并未因糧草被劫而減少。”她着重了“裕王”二字。
“裕王大軍爲何不減少每日配給,恐怕是不想影響軍心。商人講究一個‘信’字,本宮的三哥素來言出必行,隻要答應何時送到絕不會延遲一天。”我的語氣帶着自豪:“若非如此,皇上也不會信任三哥将如此重要之事交給他去辦,他遍布南北的生意也不會做得那般順暢。”
“是嗎?”惠妃笑起來,“那娘娘如何解釋這次皇上親征,糧草晚到了兩日?”
“本宮聽聞北邊暴雨沖毀了橋梁,連夜修橋補路才耽擱了。”我心突突跳着,面上還是一派自然。
“難道不是娘娘存了太後下嫁之心,這才授意糧草晚到?”惠妃冷冷道。
“你??”我被她的話惱了:“本宮怎會有這樣的心思。”
惠妃朝沈羲遙鄭重其事地磕了個頭,從袖中拿出一張紙來。
“這封信還請皇上過目。”她解釋道:“因爲淩大人把持朝政多年,臣妾母家怕以奏章形式上呈會被扣下或走漏風聲,隻好請臣妾交給皇上,以正皇上視聽。”
她說得這般嚴肅,沈羲遙面上閃過一絲松動,他朝張德海一點頭,後者将那張紙送了上來。
我小心觑着沈羲遙的神色,隻見他本無表情的面上逐漸陰沉,眉宇間蘊藏許久的雷霆終于要爆發出來。
“哼。”他冷冷一笑,看向我的目光如數九寒冬般嚴酷,“皇後,對于惠妃所說,你可有辯解?”
我盯着他手中那團紙,心裏打鼓,不知上面到底寫了什麽。隻好叩首道:“臣妾從未做過不利于皇上之事,不知該如何辯解。”我浮上一個凄婉的笑容:“若說授意糧草晚到,這樣大的罪名臣妾擔不起,淩家也擔不起。先不說糧草晚到沒有影響皇上得勝,就算皇上此戰未勝,憑借大軍的保護也一定能安然歸來。何況儲君未定,臣妾有何把握坐上太後之位。至于太後下嫁更是駭人聽聞,先不說綱常祖制擺在那裏,臣妾就算不愛惜自己的清譽,也會爲軒兒考慮啊!”
沈羲遙看着我,眼中的懷疑、悲傷、憤慨、怨恨交雜,卻沒有一點溫暖與信賴,一絲憐惜與感情。
“你自己看吧。”他說着将手中的紙扔給我。
一片紙仿佛烏雲罩在頂上又緩緩飄落,我撿起來,隻覺得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那般熟悉,可内容卻又那般陌生。
“這是你讓蕙菊送出去的密信。”惠妃的聲音從遠處傳來:“上面你三哥問你一切準備妥當,若是即刻送往前線可保糧草無憂,若是遲個幾日戰事怕有變化。他是襄助還是觀望。”惠妃的表情充滿鄙視:“而你的回信則說,與其受人制約不如鳳臨天下,也能與心愛之人光明正大地長相厮守。至于悠悠之口,千百年後也許另有評說。”
我盯着那些字,一筆一劃都仿佛出自三哥與我之手,一分不錯,甚至起承轉合停行頓止的習慣都一模一樣,連我自己都說不出哪裏有異。一時冷汗涔涔如芒在背,在這般确鑿的證據面前,沈羲遙怕是信了惠妃所言吧。
我有些無助地看着沈羲遙冷漠的眼,“皇上,臣妾絕無此心。”
而這樣的解釋多麽蒼白,連我都覺得聽起來那般可笑。畢竟,我與羲赫有情,情深,正是沈羲遙心頭一根利刺,他留羲赫監國何嘗又不是試探?
沈羲遙沒有說話,将頭别過一邊。
“小姐,您怎能這樣做?”皓月帶了哭腔憤慨道:“即使你與裕王鍾情多年,可皇上對你天地可鑒,你怎能??怎能存了這樣的心思謀害皇上啊!”
沈羲遙深深歎一口氣,那裏多無奈與蒼涼,帶了怒意與悲傷,令人聞之心酸。我看着他,隻覺得他那般遙遠,那般陌生。在這樣嚴絲合縫的證據面前,他還能信我幾分?
“皇後,你真令朕失望。”他看着我,一瞬間似蒼老許多般:“你去明鏡堂閉門思過吧。”
“皇上!”陳采女高聲喚道:“淩氏意圖謀逆、幹涉朝政、穢亂後宮、陷害賢良,怎能僅僅思過便能饒恕呢!”
“那依采女之見,應該如何?”沈羲遙怒極的面上浮上一絲笑意,看得人遍體生寒。
“臣妾以爲,自當淩遲處死。淩家滿門抄斬。”陳采女說得理直氣壯。
沈羲遙點點頭:“有道理。”他轉頭朝張德海道:“陳采女當庭咆哮對朕不敬,該是什麽罪名?”
張德海一愣,低聲道:“回皇上,這是大不敬之罪,按律抄斬。”
沈羲遙“唔”了一聲:“朕仁慈就不要你的命了,你就搬去繁逝吧。”
他這般護我令衆人覺得不公,卻又不敢再說什麽。
陳采女看着惠妃,求助般道:“惠妃娘娘,救救臣妾啊!”
惠妃抿了抿唇,鼓起勇氣對沈羲遙道:“皇上,陳采女說得不無道理。”她望向沈羲遙道:“皇上是明君,臣妾私心想着,皇上是要得到更多證據才問罪吧。”說罷又看了我一眼:“明鏡堂是休身養性的好地方。既然皇後身體不适,還是早點傳喚禦醫醫治的好。”
我一愣,不明白她怎麽突然收起對我的敵意,這般體貼地提醒我注意身體。當下淡淡道:“不勞惠妃費心。”
沈羲遙似也想起了我的不适,問道:“方才禦醫怎麽說?”
我朝他拜了拜道:“方才臣妾還未來得及問。”
“那便傳禦醫過來吧。”沈羲遙對我說話的語氣雖然仍柔和,但這柔和卻是蓋在冰上的一塊軟帕,底下其實已寒冷至極。從他的語氣中我也能聽出他的憤怒與怨怼,隻是礙着帝王的身份,礙着皇家顔面,隻剩下客氣而已。
“臣參見皇上,參見幾位娘娘。”閻禦醫走進殿中,一躬到底。
“你方才爲皇後診脈,可好?”沈羲遙問道。
“回皇上話,皇後娘娘身體并無大礙,隻是思慮過甚的緣故,隻要放下心中雜事便可調理好。”他朝沈羲遙再躬身道:“臣方才在後面聽到一些,以臣之見,明鏡堂冷情,禮佛之人需茹素,娘娘此時并不适合。”
“哦?”沈羲遙挑挑眉:“你不是說皇後身體并無大礙麽?”
閻禦醫答道:“臣恭喜皇上,娘娘已有身孕。”他雖說恭喜,面上卻一絲笑意也無,反而嚴肅道:“娘娘身體是無大礙,但腹中胎兒需要營養,所以需得好好調理與休養。”
這天大好消息的話從他口中說出平淡無奇,完全聽不出“好”意。
沈羲遙一愣再一喜,面上不由就露出笑容來。他看着我道:“皇後還是太清瘦了,一點都看不出。”
閻禦醫露出一點笑,隻是那笑怎麽看都像硬擠出的一般。
“娘娘隻有兩個多月的身孕,自然是不顯的。”他說完似也意識到問題所在,白了臉跪在地上。
我如聞晴天霹靂,幾乎登時要軟在地上。而沈羲遙的面色,也瞬間煞白。他閉了眼,額上青筋高高鼓起,手握成拳,語氣是極力壓抑後略有顫抖的平和:“你是說,皇後有兩個多月的身孕?”
閻禦醫深吸一口氣,點頭道:“回皇上話,是的!”
皓月喃喃道:“兩個多月??皇上出征了三個半月,回來也近一個月,皇後怎麽會隻有兩個多月的身孕??”她擡頭望向我:“小姐,你不會早知有孕所以欲害皇上,憑借皇次子與腹中胎兒以及裕王和淩府的支持,想穩坐太後寶座吧。”
“胡言亂語!”我呵道,也不知是因爲身上乏力而底氣不足。
“胡言亂語?”惠妃冷笑道:“恐怕事實就是如此。兩個多月的身孕,這孩子是誰的,娘娘還是招了吧。”
“臣妾絕未做任何背叛皇上之事!”我指天發誓:“若有半句妄言,願不得好死!”
“這話說的。”陳采女諷刺道:“你若真的背叛皇上,自然沒有好死。”
“張德海,去太醫院再請幾個禦醫來。”沈羲遙強自鎮定,但我能從他發紅的眼睛裏看出失望來。
不久,又來了兩個面生的禦醫,一個年過半百一個剛過而立。
“臣趙誠德給皇上請安。”年長一些的叩首道:“臣是當年負責柳妃孕期的禦醫。”
另一人接着道:“臣李珍給皇上請安。”
張德海低聲解釋道:“李禦醫在民間聲譽很高,去年通過拔擢進入太醫院。”
沈羲遙點點頭:“皇後不适,你們診斷診斷。”
兩位禦醫走上前,垂着頭不敢看我,我伸出胳膊給他們,無意間看到惠妃志在必得的得意笑容。心中一沉,隻聽兩位禦醫交換了眼色先後對沈羲遙回禀道:“啓禀皇上,皇後娘娘已有兩個多月的身孕了。”
“不!”我的聲音尖而高,自己都十分陌生:“這不可能!”
“你們都下去。”沈羲遙揮一揮手,語氣疲憊:“全都下去。”
皓月要說什麽,惠妃一把拉住她,朝沈羲遙不卑不亢地施了一禮,帶了皓月、陳采女、素心與貞兒出去了。
沈羲遙看都不看我,喚張德海上前低語了幾句,張德海“諾“一聲便出去了。
門“嘎吱“被關上,外面風聲肆虐,一場風雨即将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