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這次随皇上出征的馮将軍馮骥。”蕙菊答道。
“馮骥?”我思索着:“可與惠妃有關?”
“是惠妃娘娘的表兄。”
我點點頭:“本宮知道了,他能密報什麽??”突然,如同劃破夜空的閃電一般,難道事關三哥?
“你拿本宮的腰牌出宮,先向大哥打聽一下馮骥之前是否随裕王攻打回鹘,若有,告訴他恐怕東窗事發,讓他做好準備。”我沒來由地緊張起來,如果沈羲遙發現回鹘之戰我做了手腳,怕是不光我,整個淩家,甚至羲赫都會牽扯進去。
“那娘娘您?”蕙菊知道事情的重要性,也緊張起來:“您不是很危險?”
“别管我了,快去!傳小喜子進來。”我擺擺手:“若是真有事,本宮會讓小喜子想辦法送口信出去,你就不要回來了。”
“奴婢要守在娘娘身邊。”蕙菊眼淚掉了下來。
“傻瓜,若真是當年的事,你也逃不了幹系。本宮尚有家族與皇子,皇上不會多爲難我,但你不同。所以,若有事,你一定要走,走得遠遠的。”我摘下一串金剛石手钏遞給她:“事出突然,本宮之前賞你的都帶不出去,這個你拿着,也好安身。”
蕙菊沒有說話,隻朝我拜了三拜,并未接手钏便出去了。
我将手钏放在桌上,即使沒有陽光,金剛石依舊發出令人不容忽視的光彩。
“娘娘,您喚奴才?”身後有人輕聲問道。
我沒有回身,語氣平靜:“去打聽一下,皇上今日收到的密報是什麽内容。若牽扯回鹘之戰,你即刻出宮通知蕙菊,讓她不要回來了,你也不要回來了。”
身後一陣沉默,然後門輕輕關上了。
午膳過後,小喜子還沒有回來,我草草吃了幾口便去後殿陪軒兒,心越跳越急,直到張德海來。
“奴才參見娘娘。”他打了個千,滿面憂色看着我道:“皇上請娘娘到養心殿。”
我仿佛什麽都不知道,朝他婉婉一笑道:“本宮換身衣服就去。”
張德海遲疑了下,到底還是什麽都沒說退下了。
我站在巨大的銅鏡前,看着裏面身着晚霞色煙波錦昙花紋襦裙的女子,她梳了尋常的如意髻,插戴了七彩碧玺珠花,仿佛尋常富貴人家的主母,眉目溫和柔美,舉止端莊娴雅。若我未入宮,怕如今便該是這模樣。我朝鏡中人笑笑,伸手取過一支赤金鳳凰銜珠紅寶石步搖緩緩插在鬓邊,眼眸中的溫柔,被那紅寶石的光一罩,顯出皇後該有的傲氣與淩厲來。
罩了銀鳳翎羽長披風,我喚玉梅拎着食盒與我同去養心殿,似乎我隻是如常般去探望沈羲遙,寬坐閑談片刻便會離開一般。
玉梅被攔在門外,張德海接過食盒卻也不進去,看向我的眼神幾分同情,幾分可憐,還有幾分不解。
養心殿裏暗沉沉的,完全不若平日軒亮。紫金镂空翔龍落地大熏爐散出青煙缭繞在殿中,給本就不明朗的殿閣裏又添一分莫測。
沈羲遙坐在前方龍椅上,目光陰恻恻的,我心裏發虛,面上卻做出平靜。
“臣妾參見皇上。”我深深拜下去,半晌卻聽不到沈羲遙的聲音。
養心殿裏鋪了波斯絨毯,我低着頭,視線所及滿是祥雲紋,雲裏織進金絲,離得近看得久了,令人微微發暈。
“啪”,一份奏折扔在我面前,鋪散開來的奏本上的字密密麻麻,細細書寫着當初回鹘之戰大軍糧草如何離奇被奪??三哥送去應急的糧草與被搶的如何一緻??本該被嚴加看守的回鹘世子如何蹊跷逃走??
我隻覺汗如出漿,冷汗涔涔而下,果然真如我所擔心,沈羲遙都知道了。
“淩雪薇,你可知罪?”沈羲遙的聲音裏充滿憤怒與痛苦。
我努力平複心情擡頭看着他道:“皇上,臣妾不知罪在何處。”我深深吸一口氣:“難道皇上相信這樣一封捏造事實的奏折?而不信我淩家幾代爲國的忠心?”我冷冷一笑:“若皇上不信,隻覺得臣妾有罪,那臣妾無話可說。”
沈羲遙“哼”一聲:“人證物證俱在,你如何抵賴?”他站起身緩緩走到我身邊,用手勾起我的下巴,他的眼睛直直望進我的眼睛,那裏面有失望,有恨,有痛,卻再無半分愛。
我亦無謂地回望他,在那雙如冰冷寒潭的眸中努力保持自己的鎮定與勇氣。
“馮骥負責糧草,回鹘之戰時,他不小心将一塊絲帕落在糧草裏送去前線,不想被劫。你告訴朕,這塊絲帕怎麽會出現在你三哥援助的糧草中?”
“皇上以爲呢?”我淡淡道。
“朕以爲,”他的笑容比冬雪還要冰涼:“朕本就覺得蹊跷,既然連官糧都敢劫,怎麽你三哥送糧卻一路平安?”
“我淩家爲何要這樣做呢?”我的語氣有些哀怨:“國家有難,我淩家又有何好處?”
“因爲你!”沈羲遙似動了怒:“所有的一切,不都是你重回後座的原因嗎?”他手一揮,我被狠狠摔到一旁,胳膊肘撞在堅硬的桌腳上,疼得我眼淚都掉了下來。
“臣妾能不能回去坤甯宮,還不都是皇上您的想法。若皇上不願意,淩家做什麽臣妾如今都還在養心殿夾室裏,或者浣衣局裏。”我的淚如珍珠般掉落:“一個武将,怎會随身攜帶絲帕?若是心愛之人相贈,又怎會在檢點糧草時拿出又落進去?若真如皇上所說,劫糧的是三哥安排的,難道我三哥會笨到原封不動的送回去?”我朝他磕了一個頭:“皇上,這分明是有人要陷害忠良啊!”
“是嗎?”沈羲遙似有點動容,但還是不相信我。
我正欲再解釋,忽然胃中一陣翻湧,忍不住跑到一邊嘔起來。先是午膳的大部分吃食,之後是酸酸的黃水,然後苦澀的綠水,再之後變成幹嘔,連連不止。這種感覺很熟悉,我的心底泛上歡喜,還有不明的恐懼。
沈羲遙也慌了,他到底是在乎我的,一疊聲地喚人。
終于,張德海與玉梅進來了,還有其他宮女太監,又去喚太醫。
“臣妾失儀了。”我因幹嘔氣力全無,被沈羲遙扶進内室床上躺下,垂了眼道。
“無妨的。”沈羲遙看着我的目光頗擔心。
玉梅一面爲我擦拭沾上一點贓物的衣角,一面遞上一盞清水道:“娘娘漱漱口吧。”
這當會兒,禦醫到了,同時前面禀告,惠妃來了,沈羲遙沉默不語,我便道:“皇上去看惠妃妹妹吧。等會兒禦醫診治完再告訴皇上不遲。”
他的手輕輕撫過我的面頰,朝我溫和一笑,仿佛之前的憤怒與質問從未發生一般,“朕去去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