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妃也挂起淡淡溫婉笑容,“皇上與皇後情比金堅、龍鳳和鳴,是我大羲之福!”
我心中泠泠一笑,仿佛聽到最好笑的笑話一般,面上卻堆起甜蜜笑容,福身施禮,仿佛不勝嬌羞,“現放着新人呢,皇上此言真是折煞臣妾了。”
沈羲遙隻是微笑,命人去傳旨,除此四位爲裕王側妃,其他十四名秀女皆爲正八品答應,擇日入宮。
而這場選妃的整個過程裏,羲赫沒有與我對話,甚至,連須臾的一眼也無。
待新的秀女入宮,雖然引起各宮好奇,但沈羲遙卻幾乎不曾召幸,如此,這些花一般的女子,在這深宮中也沉寂下來。
倒不是沈羲遙真愛我如斯,而是入夏以來,倭國顯出蠢蠢欲動之心。
倭國素來因海域之争與大羲水師偶有交鋒,但不過小打小鬧。先帝時期曾有過一次大規模海戰,最終得勝而歸,倭國也消停了幾年。但前歲水師總督汪滄海病逝,水師将領再無出衆之人,倭國的新任國主又十分好戰,已将琉球并入疆域之中。如今,恐怕倭國是看中大羲無人,這才頻頻進犯的。
六月末,倭國三層高的戰船十數艘齊齊越過兩國交界的海域,直向大羲而來。大羲水師發出警告,卻遭打擊。
七月中,大羲水師雖奮力阻攔,卻連連敗退,擋不住倭國戰船逐漸向舟州城靠近。
戰報一日三封,如雪片般送進養心殿。沈羲遙的眉頭越來越皺,眉間除了憂慮,更多的是憤怒。幾乎每一日,他都召集朝中大臣在禦書房商議,出戰是在所難免的,可派誰去,卻是問題。
我終日在後宮,并不能确切知曉朝中動靜,沈羲遙也不願透露分毫。我也隻能維護後宮安定,不讓他再爲此分心傷神。還好,眼下唯一能與我稍稍抗衡的不過一個惠妃,她是聰明人,此時遭遇外敵,自然不會多生事端。甚至,因着前朝戰事,我與她幾次在禦花園中相遇,也能和和氣氣聊幾句,從她的語氣中,能聽出擔憂來。
我又何嘗不擔心?舟州城是離京城最近的海防,素來都派了最強的水師鎮守。一旦舟州城被破,再越過并不算高的燕山,敵軍便能長驅直入,快馬加鞭用不了三日即可抵達京城,對大羲構成深重的威脅。雖然我清楚大羲步兵舉世無雙,守護京畿的皇帝親兵更是萬裏挑一的精兵,可隻有将倭寇遠遠驅逐回海上才算得勝。因此,派哪位将軍去才是關鍵。
午後在西側殿裏哄軒兒入睡,小宮女輕輕打着扇子,我也拿了一把一下下扇着,眼睛卻時不時望向半開的窗外。隻見明晃晃的日光将地面照的雪白,刺得人眼都花了。沒有一點風,樹木靜立在沉悶而炎熱的空氣中,葉子耷拉着,顯出一幅無精打采的模樣。有幾朵花被曬得邊緣都出現了焦黑色,頹然開在枝頭,卻似抵不住那一陣陣熱浪,失去了水分,不複初開時的嬌豔。素日裏擾人的蟬此時一聲也無,仿佛被這巨大的日頭曬幹了一般。
後殿西側殿裏擺了巨大的童子攀荷戲魚冰雕,倒還算涼爽,軒兒睡得很香,一動不動,身上的莨綢薄被随着呼吸一起一伏,而圓圓可愛的小臉上偶爾露出一絲甜甜笑意,令人心都化。我守着這份祥和,隻願天長地久般這樣沉醉下去,不再有擔憂,不再有波瀾。
一陣匆匆的腳步自院中響起。我凝神看去,隻見蕙菊急急走來,滿頭是汗都顧不得擦一下。
我擱下扇子迎了出去,蕙菊施了一禮輕聲道:“娘娘,奴婢打聽到裕王已向皇上請命出征了。”
我一頓,心頭湧上擔憂,腳下卻向前殿走去。短短幾步路,卻出了一身汗來。進去西暖閣,馨蘭端來冰鎮梅子湯,我與蕙菊一人飲下一碗,這才解了周身暑氣。
“皇上可答應了?”我問道。
蕙菊搖搖頭:“奴婢從三公子那聽說,軍隊方面全都準備妥當,隻差大将。朝中大小将領其實都上了請願折子,但大家幾番商議,還是覺得裕王爺最合适。不過皇上還在考慮,隻是??”她停了下道:“隻是淩大人的意思,這事拖不過三日,皇上一定會下決斷的。”
我“唔”一聲,戰事迫在眉睫,沈羲遙不會爲将領之事費太多功夫,隻是,羲赫畢竟擅長陸上作戰,水師卻從未接觸過,海戰更是不曾涉及。而敵方還有大炮,實在兇險。但再細細一想,朝中眼下能用的将軍、勝戰最多的将軍,也确實是羲赫了。
那麽,沈羲遙是否會讓他臨危受命,去解決這次的戰事呢?若真是他,此去又要多久,是否能平安歸來呢?
我的心一下下揪緊,不願去想那炮火連綿的血腥場面,隻想着能不能有辦法令沈羲遙改變主意。
思索的間隙裏随口問蕙菊:“這次是三哥告訴你的?”
蕙菊面上閃過一絲紅霞:“回娘娘,奴婢在點心鋪子遇到三公子,是淩大人囑咐他告訴奴婢的。”
我點點頭,看着衣衫都汗濕的她柔聲道:“趕緊去擦擦身換套幹淨衣服,天頭熱,你也辛苦了。”
蕙菊忙道:“奴婢不辛苦,娘娘千萬别這樣說,折煞奴婢了。”
我笑一笑:“你去歇一歇吧,本宮得想一想。”
這次卻想不出什麽計策,一來這關乎國家大事,後宮不得幹政,我自然不能明知故犯。二來我不能對沈羲遙說任何關于羲赫的話,怕适得其反。最後,從各方面看,羲赫确實是最合适的人選。國家安定自然是最重要的。
于是晚間沈羲遙來坤甯宮用晚膳時,他不說,我也隻字未提,一句不問,悉心服侍,百般柔順。隻爲他能稍稍放松一些,不那麽辛苦。隻是心底多少有些埋怨,那是他的親弟弟,此戰艱難,怎麽就看着危險還讓羲赫去?但轉瞬我便也想明白,他們首先是君臣,然後才是兄弟。
之後兩日是惠妃與怡妃侍寝,我沒見到他,本想好的一些話便來不及說。
不想,三日後,前朝傳來消息,此戰沈羲遙要禦駕親征,親自帶領大羲精銳之師前去剿滅倭寇。而之前呼聲最高的裕王羲赫,則留在京中監國,代皇帝處理一切政務。
此令一出,滿朝皆驚,有大臣一力勸阻,但無奈沈羲遙心意已決,點選好其他将領,五日後啓程。
當晚,沈羲遙在坤甯宮用晚膳,滿滿一桌飯菜擺上來,他卻隻拿了鎏金梨花酒壺一杯接一杯,半點不動那桌上菜肴。
我親手盛了一碗龍井竹荪湯放在他面前,又輕輕将酒壺從他手中拿走,柔聲道:“皇上可有什麽煩心事?”話未完自己已歎道:“臣妾問錯了,如今前方戰事緊迫,皇上自然是憂心忡忡的。”
沈羲遙瞥一眼那酒壺,擡頭看我,眼神晦暗不明,令我看不清他的心事。
“薇兒可怪朕之前未向你提起此事?”他握住我的手,目光卻落在那酒壺上。
我搖搖頭:“皇上心系社稷,況且後宮不得幹政,皇上的決定無論是什麽,臣妾都會支持。”
沈羲遙“哦”了一聲,但眼中卻沒有一絲歡喜之意,反而有一點嘲諷。
我沉了沉心,後退一步跪在他面前:“臣妾有一事,還請皇上恩準!”
沈羲遙扶起我:“别動不動就跪的,你且說吧。”
我跪在他面前,擡頭直直看進他眼中那點不放心,鄭重道:“請皇上恩準臣妾陪伴皇上左右。”
沈羲遙臉色一變:“戰場危險,朕怎能帶你去?”
“就是因爲戰場兇險,臣妾才要陪伴皇上左右!”我的語氣堅決。
沈羲遙搖搖頭:“朕答應你一定平安無事得勝歸來。”
“臣妾相信皇上一定能得勝歸來,所以臣妾希望能夠陪伴皇上??”我還不放棄。
他擺擺手:“此事不必再提,朕不會答應。你起來吧。”
我卻依舊跪着,低聲道:“那請皇上允許臣妾去護國寺爲大羲平安誦經,爲皇上平安祈福。”
沈羲遙定定看着我,我亦已堅決的眼神回望他。約莫一盞茶的功夫,我們就這樣僵持着,他卻突然笑了。那笑容如從枝頭落進湖面的一滴露珠,引起淡淡漣漪般,逐漸綻放開去,卻也隻片刻,又歸于平靜。
“皇上笑什麽?”我不解道。
“皇後爲何執意不在宮中呢?”他含笑看着我,可那笑容卻沒有一點溫情。
我抿唇道:“裕王監國。”
沈羲遙一愣,許是沒想到我會這樣直接,之後淡淡道:“裕王監國,皇後爲何要出宮呢?”他眼中鋒芒一閃,語氣也冷下許多:“若是你們之間再無什麽,又何必避嫌呢?”
我心中突然湧上一點不奈,這明明就是他在擔憂之事,卻來反問我。可當下卻不知該如何回答。的确,若我與他之間再無糾葛,僅僅是皇後與臣子,嫂子與小叔的關系,又何必避而不見呢?
我淡淡笑一笑,仿佛并未将他的話放在心上,隻順着他伸過來的手站起身,将湯捧在他面前,“皇上說的是,後宮諸事繁多,臣妾确實應該坐鎮中宮的。”
沈羲遙深深看我一眼,眼中卻沒有完全的信任。
我隻做不見,與他閑話家常,正巧乳母抱了軒兒來,軒兒已到了蹒跚學步的階段,又會簡單說些疊字,十分聰穎可愛。逗弄着孩子,自然氣氛緩和許多。
夜晚服侍他入睡,我卻輾轉難眠,總覺得隻有在這段期間出宮去才不會落得他人話柄,免去瓜田李下的嫌疑。可沈羲遙明明還在介意往日舊事,卻又做出大度的表現不許我離宮。他是在試探我,還是真的放心了呢?
思來想去,帝王心深不可測,總之,隻要我循規蹈矩不行差踏錯,應該不會有事吧。
後兩日沈羲遙一直在禦書房與大臣商議戰事,之後是怡妃侍寝,他又抽空去看了惠妃與轅兒。直到出征前一夜,他來了坤甯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