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你也立下了大功,說吧,想要什麽,本宮都給你。”我轉換了心情,朝蕙菊笑道。
蕙菊擺擺手:“奴婢爲娘娘做事是應該的!”
我搖搖頭,拉過她的手真誠道:“不光這件事,一直以來本宮都想表示謝意。沒有你,本宮不會那麽快回到坤甯宮。沒有你,很多事本宮也不會完成的那樣順利。所以你說,除了人力不可爲,這普天下,怕還沒有本宮辦不到的事。”
蕙菊見我堅持,想了想道:“奴婢爲娘娘辦事是分内之事。娘娘若非要賞,奴婢倒确實有一樣東西想跟娘娘讨來。”
我“哦?”一聲:“是什麽?莫說一件,多少都行。”
蕙菊羞澀一笑,面上顯出些須思慕來。
“上次奴婢幫娘娘整理庫房,看到一件翡翠白菜十分喜歡??”
她還未說完,我“呵呵”笑道:“你倒識貨,那是安南國進獻的。翡翠倒還其次,雕工真正是一流。栩栩如生,放在白菜堆裏怕辨不出呢!隻是翡翠白菜不适合擺在後宮,放在庫裏倒也可惜。你喜歡便拿去,若還有其他看上的,也一并拿走吧。”
蕙菊紅了臉,搖搖頭:“奴婢隻要那一件就好。奴婢明日想跟娘娘告一天假,出宮去看看家人。”她低着頭,但唇角含笑,看上去開心極了。
我沒什麽不允,每每蕙菊出宮也會帶回兄長一些口信,當下就答應了,又賞了她五百兩銀子,許她可帶出宮中。
三日後殿選,沈羲遙因交給我全權處置,便不露面。一早,惠妃與怡妃便先到交泰殿等候。我到的晚了些,才下步辇便見兩人侯在殿外,見我到了,忙款款下拜,又一左一右跟在我身後走進正殿。
惠妃一襲芙蓉色蟬翼錦絲隐花曳地裙,寬幅銀絲帶,雲鬟半卷,星眼微饧,一朵大紅色牡丹花,嬌豔欲滴,悄悄綻放于雲鬓之上。又有平展纖絲镂空金縷鳳貼在腦後,顯出華貴端莊。
怡妃一身水紅色百花争豔蠶絲八幅羅裙配月白蝶戀花抹胸,再罩一件淡紅嵌銀絲半袖。她甚少穿得這樣豔,于是素日裏如江南煙雨迷蒙般溫柔的樣貌此刻如滿園春色裏最奪目的一支玫瑰般明媚動人。而她蓮步盈盈,纖腰婀娜,步态翩遷,看上去比惠妃更添了幾分妩媚。
不想,進入正殿,隻見正中紫檀木龍椅的右側擺了三把椅子,分别是香檀木正紅色龍鳳呈祥萬字不到頭羽絨墊鳳座、花梨木寶藍色多籽多福葡萄紋鴨絨軟墊的惠妃椅以及黃楊木淺碧色櫻花紛飛吉字紋鵝絨軟靠椅。而左側,竟又擺了一把香檀木湘黃色龍出雲海富貴如意紋軟袱扶手椅,椅旁豎起一架蟬絹銀絲繡百合烏木透雕和合二仙屏風,蟬絹輕薄起不到多少阻礙視線的作用,素來是極其尊貴的皇族男子與後宮妃嫔不得不同處一室時擺放用的。
本來,沈羲遙既讓我負責又說自己不會露面,那麽正中當擺放的該是我的後座,此刻看這架勢,恐怕不僅他會來,另一個主角,也會登場吧。
一想到會在此見到他,不由心中一陣狂跳,連身子都不禁一顫,不知是喜還是緊張,又或者,在即将要面對的情景下,心中那份深深的排斥吧。
果然,當我與惠妃、怡妃落座後,外面響起張德海尖細的通穿聲:“皇上駕到,裕王駕到!”
他披着仲春色如金燦的陽光而來,風姿秀逸如玉山上行,一身秋香色繡螭龍錦緞曲領窄袖衣,露出裏面雪白中衣上銀絲吉字紋,頭戴嵌七寶赤金冠,襯得他整個人蕭蕭肅肅,爽朗清舉。
我望着那隻能出現在孤夜夢中的身影,登時就要流下久别重逢的激動的淚來。
鬼使神差般,我立即站起身來,幾乎要邁開腳步撲進那魂牽夢萦的懷抱。可下一瞬卻生生止住所有的情緒波動,不朝他投去一眼,而是朝着帶了心虛笑容朝我走來的沈羲遙款款下拜,恭敬道:“臣妾恭迎皇上。”
沈羲遙親手将我扶起,羲赫朝我行禮,惠妃怡妃再朝他行禮,如此才各歸各位。
隔着屏風,我幾乎不能自抑地不時小心朝他投去仿佛不經意的淡淡一瞥,再飛速收回眼神,将注意力集中在要進來的秀女中。
沈羲遙坐定後,朝羲赫投去兄長親切關懷的笑容,語氣也如和風下平靜的大海般溫柔。
“羲赫,你也老大不小,身邊卻連個知心人都沒有。朕決定,這次選出十八名的秀女,你在其中挑一名喜歡的納爲側妃。”
羲赫的笑容清淡,似乎早知道這個消息,并沒有太多驚訝。他起身跪拜,向沈羲遙謝恩,接納了他的好意。
我隻覺得似乎吞進一大缸苦藥,端起桌上一盞櫻桃凝蜜露飲一口,本來的芬芳甘甜在口中卻苦澀難咽,而這份苦蔓延到了四肢百骸,甚至連心都浸透了。卻無人可說,無處可表,反而要做出皇後端莊得體的儀态,面帶和煦大方的微笑,仿佛也爲裕王能在此選到側妃而開懷。
沈羲遙朝我投來滿含深意的目光,我隻做不見,對張德海道:“時辰到了,請秀女們進來吧。”
一時間,滿目薄紗水袖,霞絲帔緞,銀光爍爍,金光閃閃。盡是香露萦回,脂粉飄飛,檀扇輕搖,黛钗輝映,美妙豔絕。
連怡妃都在一旁小聲贊歎道:“今年的秀女,都十分出衆啊!”
可我卻幾近嚴苛,覺得若是充入後宮,那自然是有太多佳人令人難以取舍。可若是做裕王側妃,卻覺得不是性情不夠溫婉,便是容貌不夠絕代,或者家世不足,或者才情不高,或者儀态稍遜,或者舉止稍差,總之沒一個能夠配得起他。
可我不得不選,因爲沈羲遙在盯着,即使心裏像被塞滿青梅,灌滿黃連水,可我還是要大方地微笑,仔細地觀察,認真與惠妃、怡妃商量,不時征詢沈羲遙與羲赫的意見。這樣的時刻,每一瞬都是煎熬。
最終還是擇出十八名出色的秀女在側殿等候,“你們也幫羲赫挑一挑。”沈羲遙的笑容比微波蕩漾的湖水更加溫柔,眼中卻有一道精光在看向我時投射過來。
我朝惠妃與怡妃笑道:“本宮覺得這十八位秀女個個都十分出衆,你們也出出主意。”
怡妃翻着手上十八名秀女的出身冊子,認真道:“若說出身最能與王爺相配的,自然是内閣大學士楊豪的孫女楊嫣。若說才情最好的,當屬揚州将軍蘇沂山之女蘇娉袅。可要論其容貌,工部侍郎張梓良之女張嘉妍無人能出其右。還有兩江總督盧世帆的次女盧幽嫋??”
我接口道:“盧幽嫋的姐姐盧幽姌是忠義老王爺次子的正妃,算是皇室中人,身份尊貴。”
惠妃卻不看冊子,隻輕輕打着扇子,面上一副欲笑不笑的神情,引起沈羲遙的注目。
“惠妃有何看法?”沈羲遙問道。
惠妃起身輕輕一福,朝羲赫那邊投去一眼,這才掩口笑道:“依臣妾看,咱們說的都不算。左右是給王爺選妃,還得王爺自己拿主意。”她頓了頓,有意無意朝我看了一眼又道:“臣妾看王爺一直沒說話,怕不是早有心上人了吧?”
沈羲遙臉色稍變,幾乎下意識地看了我一眼,我隻覺得自己臉上的笑都快挂不住了,後背一陣陣發僵。
一直沉默坐在一邊的羲赫終于起身,朝沈羲遙深深一揖道:“臣弟感激皇兄厚愛,也感謝三位娘娘的用心。這些秀女實在不錯,可若問臣弟的意思,還是盧幽嫋各方面與臣弟更适合一些。”
沈羲遙想了想道:“兩江總督之女出身也算說得過去,可若是嫡女自然最佳,她??”他朝張德海看一眼,對方立即明了的将盧幽嫋的畫像高高舉起。沈羲遙點點頭:“容貌倒是不錯,娴雅端莊又有些俏皮。你性子沉穩,身邊該有個活潑的伴着才有趣。”之後看向我:“皇後覺得呢?”
我拈起一枚蜜棗吃了,好讓這份濃烈的甘甜撫慰心底的苦澀,這才道:“臣妾與盧幽姌曾有些交情,盧家女兒們的教養都很好,略通文書雅擅音律。據說這位小姐在古琴上造詣不凡,與王爺倒也般配。”
沈羲遙還有一點猶豫:“可惜是庶出又是次女……”
怡妃與我對視一眼,盈盈道:“臣妾聽說她母親早亡,倒是一直養在正室身邊的。再說,皇上爲王爺選的是側妃,庶出倒不是問題,畢竟門楣高貴。若是嫡女,将來選正妃倒不易了。”
惠妃卻遲疑道:“生母早逝,是否不吉?”
怡妃苦笑道:“那就不知其他三位可還有王爺喜歡的了。”
沈羲遙環顧衆人,突然爽朗大笑道:“這有何難?既然這四位秀女各有千秋,就都賜給羲赫做側妃好了。”
他此言一出,不僅羲赫,連帶着我三人都驚愕住。
羲赫搶先跪拜在地:“臣弟萬萬當不起皇兄這般盛情!這些本是皇兄的秀女,臣弟怎敢一次占去四位。”
沈羲遙大手一揮:“其他兄弟的側妃何止四位,更别說侍妾通房。你那晏園是王公府邸中最大的,多幾個側妃有何妨,反而熱鬧。就這樣定了!”他說完又轉向我,目光中的溫柔如四月芳菲的桃花海般令人沉醉,可我卻在這樣遣隽的目光中緊張起來。
“更何況這些秀女雖好,又如何能及得上皇後的萬分之一。朕有皇後便足矣了。”
果然,羲赫的身子頓了頓,連聲音中都透出些須僵硬來:“那臣弟謝過皇兄恩賜!”
惠妃雖笑着,那笑卻虛浮在面上,好似經年的牆壁,輕輕一碰那朱粉便會落下般。怡妃登時便愣住,旋即勉強露出笑容,可眼底的哀戚卻慢慢浮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