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一個胖胖的中年男子一面擦汗一面也攔了進來,朝兩邊各抱拳施禮,滿面堆笑道:“幾位,幾位,有話好說。柳公子和李公子是咱家的常客,今日這頓就免了。”接着轉向我們連哄帶勸道:“敝人姓黃,是聚仙閣的掌櫃。幾位看着面生怕是第一次來,一定得給你們找個好位置!三樓景緻最佳,又安靜舒适,比這裏好多了。若是願給敝人一個面子,便随我來吧。”
沈羲遙本意也不想鬧事,隻是見我受辱氣惱不已。我朝黃掌櫃點點頭:“那便請您帶路吧。”
于是四人上了三樓,果然有一處風景絕佳的雅間空着。黃掌櫃又是作揖又是打千,連連吩咐小二上好酒好菜,又想與沈羲遙閑聊。無奈沈羲遙在氣頭上,并不理會。倒是徐征遠見他面子上過不去,偶爾答兩句。
酒菜很快便上來了,色香味俱全,果然不負盛名。黃掌櫃斟了一杯敬沈羲遙,“這位客官,實在對不住。不是小店不懂規矩,而是那兩位咱們惹不起,還請海涵。”
沈羲遙見他滿臉謙卑的歉意,也不想爲難,接過一飲而盡。
黃掌櫃見他喝了,面上稍稍放松道:“客官今日委屈了,這頓我請了,你們看還要什麽?”
沈羲遙望向窗外繁華街景,臉色雖還難看,但稍許好了些。他沉聲道:“那兩個人,是誰?”
黃掌櫃一愣,仿佛不解地看着沈羲遙:“客官不是京城人?可是您的口音??”
徐征遠道:“我家主人素日繁忙不太出來。”
“哦哦,客官是做生意還是?”黃掌櫃小心觑一眼沈羲遙,也不等他回答道:“那兩人,灰袍的公子是光祿寺少卿許大人的小兒子。紅袍的公子是中書侍郎柳大人的大公子。”
“柳大人?不是??”蕙菊正要說出柳妃,被我一個眼神止住了。
“正是呢!”黃掌櫃似知道蕙菊想說什麽,揮揮手讓小二下去,歎一口氣道:“這柳公子在京中可是一霸,咱們做小本生意,怎麽敢惹啊。”
沈羲遙面上不滿之色更甚,嚴肅道:“即是中書侍郎家眷,就更該遵紀守法,爲百姓做出表率。”停了片刻又道:“再說,一個侍郎竟如此嚣張?”
黃掌櫃忙噓了一聲:“這位客官,話不敢亂說!侍郎可是正二品官。”
“這裏是京城,正二品還少嗎?”沈羲遙十分不悅,似與誰賭氣一般。
黃掌櫃搖搖頭:“看來客官是真不知道。正二品雖不少,可柳大人的千金是宮中的娘娘,十分受寵。依附柳大人的官員們多了,萬春樓知道吧,聽說就是柳大人的親戚開的呢。若沒個大官做靠山,萬春樓能開那麽大?”
沈羲遙隻“哼”了一聲,滿面不屑。
我低低笑了笑站起身打圓場:“我們不常出門,這些都不懂。隻是覺得若真是如此,那柳家就更該做個榜樣,否則不是丢了皇上的臉面?好了,不說這些不愉快的,我們也不想惹禍。聽說您這裏鴿子蛋是一絕,我們想嘗一嘗。”
老闆諾諾下去了,剛出了門,我身邊傳來“啪”得一聲響,回頭,沈羲遙面色鐵青,額間隐隐有青筋暴出。
“好個柳大人??”他手用力處,一雙象牙筷子被砸成兩段。
一頓飯吃的索然無味,沈羲遙十分介懷内戚之禍,畢竟打着天子的旗号作威作福不但有失他的聖明,也會引來諸多弊端。像我淩家這樣鞠躬盡瘁低調而行都被他忌憚,更何況柳家如此明目張膽在京中跋扈,今日還沖撞了他,他如何能咽得下這口氣?
因爲全無興緻,晚飯過後便回到宮中。我隻覺得仿佛受到老天眷顧一般,一切得來全不費功夫,但面上自不能流露半點愉悅,隻低眉順眼地随沈羲遙回到養心殿,伺候他休息後,再去側殿看軒兒。
軒兒的病已好的差不多,芷蘭一直陪着他,三日裏幾乎衣不解帶。我見她眼窩下黑黑一團,精神略顯憔悴,知道這幾日她必然十分操勞,當下感激不盡忙讓她去休息,自己坐在軒兒的小床邊,輕輕拍打起來。
軒兒睡得正香,白嫩的小臉睡得紅撲撲的,甚是可愛。我輕輕親了他一口,隻見他砸吧砸吧嘴巴,仿佛嫌我驚了他的好夢,頭一偏又睡過去。
我的心柔軟如棉絮,覺得隻要能日日陪伴在他身邊,看他健康平安的成長,什麽皇後之名,什麽盛寵之尊,什麽權勢富貴,都比不上軒兒的笑臉。
可是,如果不除去柳妃,惠妃,還有今後層出不窮的敵人們,又怎能保證軒兒的一世安和呢?
揉一揉眼,喚蕙菊進來,吩咐她三日後出宮去找大哥,将我委托給秀荷的事交給大哥跟進。
當流火七月到來之時,事情已經準備得七七八八了。
這一日大哥奉命進宮議事,前幾日我在沈羲遙那邊見到一幅畫,直說是大哥所喜,又感慨許久不見家人。如此,沈羲遙今日特允他向我請安。彼時,我正帶着軒兒穿梭在萬芳吐蕊的禦花園映水蘭香之中,觀賞夏日裏最後的百花争豔。
“臣已拿到柳侍郎賣官受賄的證據,萬春樓強買民女也找到人證。秀荷偷出來的賬本十分關鍵,幾乎可以令柳大人丢官。”大哥一面逗着軒兒,一面低聲道。外人看來,還以爲我兄妹二人在閑話家常。
我點點頭:“秀荷那邊一定要安排好,我怕她受牽連。”
“這你放心,我已安排親信以包身的名義将她接了出來,等事成之後再看她的意願。”大哥應道。
“皇上那邊可做了試探?”我想到當日沈羲遙不悅的神情,可他之後卻全無動作,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
“說來正巧,皇上那邊竟也派人暗查。到時我參一本,估計除掉柳大人是十拿九穩。”大哥輕松道。
我搖搖頭:“我要除掉的不光是柳大人,而是柳家!”
大哥輕輕一點頭:“我知道,隻是得慢慢來,急不得。”
我知道大哥的爲難之處,不由歎一口氣道:“我知道此事爲難,畢竟柳妃是公主生母,又久蒙聖寵,更因爲當年救駕有功,輕易撼動不得。”
大哥遲疑了一下,低聲道:“當日你讓我留心的事也查得差不多了。隻是那異邦之人實在找不到,也不知是不是被滅口了。”
我輕輕一笑,仿佛在說天氣一般輕松:“找不到最好,方便我們安排一個。”
大哥吃驚地看着我:“你是說?”
我點一點頭,“無論當年之事是真是假,如今我偏要它變成柳大人指使,想來哥哥知道該怎麽做。”
大哥沉吟片刻,朝我飛速投來一眼,微不可查地搖搖頭,眼底全是惋惜之色。但片刻他已收斂心情道:“我知道了。”
我笑一笑:“皇上這邊,我會想辦法令他對柳家不滿。所以,外面一切就靠哥哥了。”之後朝蕙菊示意,蕙菊捧了個錦盒上來,笑盈盈對大哥道:“這是前日皇上賞給娘娘的閻立本的畫。娘娘說大人喜歡,今日特讓奴婢帶來。”
哥哥朝我施禮:“謝娘娘賞賜,臣先行告退。”
半月後沈羲遙在坤甯宮用晚膳。晚膳前他抱着軒兒一直逗他開心,軒兒不知怎的也一直“咯咯”笑個不停。我見他龍顔大悅,心中也有了幾成的把握。
“皇上,”蓮步輕移,素雅的雪絲月華裙裙底有一道金色錦緞鑲邊,行走間流光溢彩紛呈。我溫柔抱過軒兒交給乳母,再笑道:“皇上,該用膳了。”
沈羲遙目光随着軒兒進去後殿,眼中戀戀不舍,在桌前坐下歡喜道:“軒兒進來越發結實了,還好上次沒留下什麽隐患。”
我沒接話,從蕙菊手上端過一隻瑪瑙玉蓋盤。沈羲遙正看着滿桌菜肴,皆是簡單的家常菜,與素日所用不同。此時見到我親手捧的這個,不由問道:“這是何物?”
我神秘一笑輕掀開,裏面十數枚拇指大小的圓潤之物透出柔和的光,看去皆是淺淺的金光顔色,襯在紅色的瑪瑙之上,甚是誘人。
沈羲遙“哦”了一聲驚訝道:“這不是?”
我點了點頭:“皇上認出了?正是鴿子蛋。”說着夾一塊到他盤中:“皇上嘗一嘗,是不是那個味?”
沈羲遙嘗了一顆,連連點頭,之後又疑道:“味道沒錯,隻是鴿子蛋一定得剛出爐才好吃。你讓他們從聚仙閣買回來,吃起來不會這般鮮嫩的。”
我與蕙菊相視一笑:“皇上喜歡就行,以後想吃了告訴臣妾。”
沈羲遙擱下筷子:“這個東西朕雖喜歡,但若常常要人從外面送來,難免興師動衆。”他隐含的意思我自然理解,沈羲遙甚少表示出自己偏愛什麽,就是怕上行下效。
我端起面前一盞桂花羹道:“這點皇上倒不用擔心。”
蕙菊在旁邊解釋道:“這是娘娘親手做的,不是買的。”
沈羲遙一愣看向我,我隻安靜喝湯,回望他如氲氤秋水般溫柔的目光。他仿佛不相信,又夾了一顆細細嘗了,面上露出不解神色:“這鴿子蛋是聚仙閣秘法炮制的,朕當年曾讓禦廚試過,卻怎麽也做不出一樣的味道。”
我淡淡道:“确實是秘方,不過正巧三哥與聚仙閣老闆相熟,買下了秘方。”頓了頓又道:“至于禦廚做不出,想來是沒有聚仙閣的百年老湯。”
沈羲遙輕輕點了點頭,我知他對禦廚緣何做不出來并不感興趣,便不再說,又夾了其他菜到他盤中:“别隻吃那個,以後想吃了告訴臣妾,什麽時候都有的。”
沈羲遙笑一笑,再夾一個送進嘴裏:“這個東西啊,佐桂花蜜釀最好不過了。”
我朝蕙菊示意,她笑吟吟地爲沈羲遙斟滿清洌芬芳的美酒,我也端起一杯敬他:“臣妾願皇上日日如此時般開懷。”
沈羲遙一怔,下一瞬已一飲而盡。
“怎麽想起做這個?”他一面與用膳一面奇道:“你是皇後,不該親自動手的。”
我垂下眼簾,流露出一點惋惜:“當日在聚仙閣因臣妾的事引來皇上與那些人的不快,本來好好的一天被人掃了興緻,實在惋惜。而皇上素日忙碌,那樣的夜晚很難再有,這才讓三哥要來秘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