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趙大哥,二哥已将他調至前廷,那是肥差,多少人求而不得。也算是我報答他的恩情了。
還有在浣衣局的李答應,她是沈羲遙親口貶爲宮女的,我隻能令她做莳花局管事,雖不若曾經的錦衣玉食,但至少輕松自由,不受人欺負了。
現在隻要小蓉出宮,我便可放開手腳,一心報仇。
至于知秋,還得先除了麗妃再做計議。反正一個浣衣局管事,處理起來易如反掌。
我将手中一捧金魚草擱在亭中石桌上,又将盒蓋蓋好,目光望向來路,隻覺得過了這樣久蕙菊應該帶小蓉來了吧。
心裏沒來由地恐慌起來,甚至坐立難安。許久之後,我終于看到蕙菊出現在視線裏,她身後,還有一個着新柳色衣飾的年輕女子。
我一顆高懸的心在看到那新柳色後穩穩落下來,臉上不自覺地挂上了發自内心的微笑。可是,蕙菊遲緩的步履以及垂頭喪氣的模樣又令我疑惑,待她們走近,我赫然發現,那個女子并不是小蓉。
隔了很遠我便道:“蕙菊,小蓉呢?”
蕙菊連忙走上來,眼神閃爍,餘光瞥了眼身後的丫鬟,卻不開口。
“她不是小蓉。”我指着那女子道:“你帶錯人了。”
蕙菊“撲通”一聲跪在我面前:“娘娘,奴婢知道她不是,可是,可是……”
她欲言又止,但我從她含淚的雙眼裏,知道了她想告訴我什麽。
“娘娘,您别傷心,也别動氣。”蕙菊膝行了一步到我跟前,懇求道。
“你起來。”我的聲音不帶一絲激動,也許是因爲極度的失望才毫無感情吧,“你說吧,我受得住。”
“奴婢方才去浣衣局找小蓉。”蕙菊小心地看了我一眼才道:“她們說小蓉先前犯了事挨了闆子,沒能熬過去。”
我輕輕點了點頭:“嗯。”
“奴婢想着這樣回禀娘娘肯定不妥,便找了個當時在場的浣衣婢過來。”蕙菊指指匍匐在亭外的女子道。
“傳她進來。”我隻覺得自己的聲音了無生氣。
那浣衣婢低着頭走了進來,看得出她很緊張,渾身都在顫抖。一進亭子便跪在地上:“奴婢給娘娘請安。”
“起來吧。”我淡淡道。
那浣衣婢聽到我聲音一怔,随即不自覺地擡頭看了我一眼。想來是熟悉我的聲音,但在浣衣局中,謝娘都戴着面紗,除了小蓉,再沒人見過我的容貌。因此,她隻擡了一下頭,立即又低了下去。畢竟,窺上是大罪。
“你與小蓉很熟?”我問道,其實在她擡頭時我已認出,她是貞兒,與小蓉是同鄉又同年,兩人素日裏交情不錯。
“回主子話,奴婢叫貞兒,是小蓉的同鄉,素日裏來往多一些。”她怯着聲道。
“小蓉呢?”我看着修剪整齊的指甲問道。
“回主子話,小蓉她,她……”她朝蕙菊看了一眼才猶豫道:“幾個月前,麗妃娘娘生辰時小蓉沖撞了貴人,被責罰後沒能挨過去。”她的聲音越來越低。
“當日不是怡昭容求情,不用挨闆子嗎?”那日的場景曆曆在目,麗妃本要杖責四十,但怡昭容求情隻說小懲。之後沈羲遙将我帶走,後面的事我再不知道。
“奴婢當時不在,所以不清楚。隻知道小蓉回來時還好好的,知秋姑姑罰她去後院跪着思過也不給飯吃。”貞兒聲音裏有些悲憤:“小蓉之前就餓了一天,當晚又冷,次日就開始發熱,但知秋姑姑不許她醫治和休息,還要她幹活,又給了兩人的量要她洗。”
我知道應該不止兩人的量,小蓉闖了禍,知秋不會輕易放過。
“後來呢?”我的聲音沒有波瀾。
“午飯後知秋被叫出去,我們幾個平日與她好的就幫着洗了些,又偷偷拿了糕餅給她吃。”貞兒帶了哭腔道:“可那時她身上很燙,意識也有些不清楚,吃不下去什麽。”
蕙菊默默遞了帕子過去,一時間周圍隻有貞兒微微的抽泣聲。
“她是病死的?”我有些不信。
“回主子的話,不是的。”貞兒的抽泣終于變成悲辄的大哭。我心一緊,預料到後面的事我不會願意聽。但我必須聽,至少我要知道我該去恨誰。
“傍晚時知秋回來時還有幾位嬷嬷和一個穿戴很好的宮女。”貞兒拿手帕擦了擦眼睛哽咽道:“她們一來就找闖了麗妃壽宴的兩個浣衣婢。其中一個是謝娘,但當日她就沒回來。”貞兒頓了頓道:“隻剩下小蓉,那些人說她倆擾了皇上和娘娘的興緻,娘娘很生氣要責罰,杖責四十。又說既然謝娘不在,那麽就由小蓉代領。”
我心猛地一抽,眼淚湧上來。
“就是八十?”身邊的蕙菊捂了嘴:“不如直接要了命去?”
貞兒的眼淚如雨珠般滴落:“是啊,我們都跪在那兒求情,但是執行的嬷嬷根本沒手軟。隻幾下小蓉就暈過去了。”她平複了片刻:“其實奴婢私心想着,若是當時就将小蓉打死也算是個痛快。可她們用冷水将她潑醒,打了幾闆,昏了再潑醒。”她的語氣充滿了憤怒:“第一天一共施了二十多下,小蓉昏迷了,那嬷嬷說等她醒了再來。”
“再來!”蕙菊驚呼一聲:“如此歹毒?”
貞兒搖搖頭:“這還不算,她們讓知秋給小蓉上傷藥,灌猛藥,不要立即斷了命就行。也不顧她身子弱,那些猛藥隻能讓她神智清晰,但之後即使不死也會變成癡傻,一樣要被扔進積善堂等死的。”
貞兒歎了口氣,充滿了深深的無奈:“所以次日小蓉雖然燒的像烙鐵,但還是醒了。又拖出去打,這樣持續了五天打完了八十闆,人雖活着,但全身沒一處好肉,神智不清已成廢人。”
“之後呢?”我突然有一絲僥幸,也許小蓉還活着,哪怕她變成廢人,哪怕身體與腦袋都廢了,讓她安穩舒适地度過一生我還是做得到的。
“當夜知秋不再給小蓉用藥,隻将她丢在浣衣局後的垛草堆上。小蓉的衣服在杖責時都破了,那幾晚又很冷。我們呆在屋子裏,隻能聽到她哀哀的哭聲和疼得抽氣聲,在風裏十分瘆人。”貞兒此時聲音已趨于平和,但是從她充滿懼意的眼睛裏我看到憤怒。
“後來我們幾個大了膽子拿了些傷藥和被子過去,雖然知道她活不久了,但還是想盡盡力。”貞兒用手帕将眼淚擦幹:“我們悄悄将她挪到一個廢棄的屋子裏,每日給她灌米湯,但她大部分都吐了出來。最後,她整個人燒得紅紅的,四肢卻冷得像冰,她身上開始腐爛發膿,還好她沒受多久罪,三日後便去了,臨走時眼睛怎麽都閉不上。”
蕙菊捂住心口眼圈通紅,仿佛不敢相信貞兒口中的人間慘劇。我的心沉入無底深淵,似永遠到不了頭。可怒火卻越燒越旺,需要發洩出來。
“多謝你,貞兒。”我的聲音鎮定:“至少小蓉走時還有人在身邊哭一哭。”我說着,一滴淚忍不住落下來。
“最後時刻小蓉清醒了片刻。”貞兒猶豫了下才道:“先前那些人來行刑,小蓉問她們可知謝娘在哪兒。那些人說謝娘已被皇上處死了。”
她似鼓足所有勇氣擡頭看着我道:“小蓉最後說,她與謝娘曾說好出宮後要一起生活。如今她死了也好,謝娘肯定在下面等着她,以後不會是一個人了。”
我别過臉去,不讓人看到眼中洶湧的淚水,而一旁的蕙菊早已泣不成聲。反而貞兒此刻平靜下來,她朝我磕了個頭,再磕一個:“娘娘,求娘娘看在小蓉到死都挂念謝娘的份上,爲小蓉報仇。”
我一驚看向她,她無畏地看着我。蕙菊驚慌地看我一眼,我擺擺手。
“這麽說,你知道我是誰了?”我微微笑道。
貞兒垂下眼:“奴婢僭越。”她抿了抿唇:“當初謝娘重病,奴婢曾搭了把手。”
我深吸一口氣:“那你可知,如今我是誰?”
她茫然地看着我,搖搖頭又堅定道:“從您的穿着,還有這位姐姐的穿戴上看,至少是得寵的妃嫔。”
“那麽今日你見過我的事?”我撫弄着要給小蓉的匣子頂上的如意雲紋,淡淡道。
“奴婢沒有見過任何人。”她深深叩首:“還請娘娘開恩。”
我沉默了半晌,蕙菊站在一邊大氣都不敢出。不久後,我的面上浮上哀傷的淡淡笑容,伸手在匣子裏取出樣東西,站起身走過貞兒,卻沒有朝跪在地上的她投上一眼。在經過她身邊時,我手一松,裹成一團的素絹落在她裙上。
我的聲音如天邊流雲:“這本是給小蓉的,如今,賞你了。”
我微微側首,貞兒哆嗦地打開素絹,裏面露出一枚貓兒眼的扳指,但令她雙眼含淚的并不是這無價之寶,而是那素絹,分明是蓋了鳳印的離宮文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