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搖搖頭:“沒有了,但總有辦法的。”
“如果成功了,娘娘便會再度成爲皇後嗎?”蕙菊問道。
我不敢輕易點頭,但是我知道,如果事成,哪怕如今沈羲遙視我如草芥,也會将我這粒芥子當做牡丹來供着。于是,我微微點頭:“會的。”
末了又怕牽連到她,心思翻轉間,随手摘下身邊一朵潔白山茶。
“蕙菊,”我看着那瑩白如玉的花瓣,語氣也如那花瓣一般單薄:“其實,即使不做這樣的事,我應該也能再回到坤甯宮,隻是要多花費一些時日和精力罷了。所以你不必爲難。”
蕙菊咬得嘴唇都發了白,我能感受到她心中的猶豫,畢竟那是大罪。
終于,她笑起來:“隻要是娘娘吩咐的,便是刀山火海奴婢也會去的。”她朝我拜了拜,“蕙菊先行告退。”
我看着她的身影逐漸消失在眼簾,天際間傳來“隆隆”雷聲,頃刻間大雨傾盆落下。我倚在廊柱上,有雨絲飄灑在身上,那清涼的雨水打在臉上有微微的冷意。而天空烏雲密布,間歇有閃電一道亮光。我看着那打在地上的雨滴,知道将有一場大風雨襲來。
“娘子,娘子。”素心氣喘籲籲地跑來,聲音遠遠便能聽到。
我慢慢回過身,笑容親切:“慢着點,小心摔倒。”
仿佛正是應了我的話,素心腳下一個趔趄摔倒在地,手上東西掉出去,她不由“哎呦”叫起來。
我快步上前扶起她,看着她因吃痛流出淚水的眼睛,微微責怪道:“都讓你慢點了。”說着看看大雨:“這裏地滑,最容易摔倒了。”
素心吐吐舌頭,不過想來摔得狠了,她忍不住皺眉,那吐舌頭的動作看起來便滑稽一些。
我使勁扶起她,“怎麽樣,能走嗎?”
素心連連擺手:“我可以的,娘子,怎能讓您扶我呢。”
我扶着她胳膊的手沒有撤下,隻是帶她走到欄杆上坐下,四顧無人便蹲下挽起她的褲腿,頭也不擡道:“有什麽不能?”
“娘子,奴婢擔不起啊。”素心見我蹲在她面前被吓到了,連忙要拉我起來。
我擡頭朝她溫和一笑:“怎麽當不起?你是宮女,我連個名分都沒有呢。”說完再不管她,隻看她腿上傷勢。
九曲長廊上雖然鋪着堅硬的青石,但素心跌得不算重,此時膝蓋上隻蹭破些皮滲出血絲,四周有些青腫。我見傷勢不重也放下心來:“還好不厲害,上點藥過幾天就好了。隻是傷在膝蓋,這幾天走路行禮難免要疼。這幾天你好好養一養,不用時時在我跟前伺候了。”
素心感動地對我道:“多謝娘子體恤,這點小傷不算什麽呢。”
我點點她小巧的鼻尖:“疼的時候可别偷偷哭啊。”說着看着廊外如注的大雨道:“雨這樣大,我們等等再回去吧。”
素心指指地上散落的點心,惋惜道:“可惜這些點心了,今天的芙蓉糕特别好,是奴婢特意去小廚房拿的呢。”
我随意瞥了一眼,有芙蓉糕、核桃蘸、桂花蜜糖,都是我喜歡的點心,此時它們從食盒裏落到地上,沾了不少灰塵,确實是可惜了。
我拾起食盒,裏面倒還幸存了兩塊核桃蘸,正想吃了,素心“啊呀”一聲道:“娘子,都髒了還是别吃了。”
我本是找借口支開素心其實并不餓,此時便将核桃蘸丢回食盒裏。外面雨小了些,素心走到我面前撐起一把傘道:“咱們回去吧。奴婢來時備了熱茶呢。”
我與她并肩走在雨中,不經意一回頭,不知哪來的野貓走向那些散落的點心要以此裹腹。
我轉過頭去,與素心慢慢走回養心殿。走到一半,突然想到自己之前爲蕙菊擦淚的手帕拉在欄杆上。那手帕是我親手繡的,若是落在他人手裏,難免有危險。
“素心,我的手帕落在長廊上了。”我憂心地看着她:“得回去取。”
“我陪娘子。”素心道。
“也沒多遠,你傷了就少走動。我去去就來。”我将素心安排在近處一間小亭子裏,撐了傘走回九曲長廊。
九曲長廊兩旁的山茶在大風中打顫,才一陣工夫,那柔美嬌嫩的花葉便被驟雨打落在土中,零落成泥。雨水順着檐角“咚咚”流下,好似止不住的眼淚積在廊下。一方如意紋水色絹帕被風刮到一叢玫瑰上,濕透的絲絹與花枝糾纏在一起,玫瑰尖銳的刺從絲帛中紮出,看上去令人觸目驚心。
我的發髻被大風吹亂,幾縷發絲纏在面上,勒得人不舒服。衣裙濕了大半膩膩粘在身上,那潮濕冰涼的觸感令我不由打着寒顫。我的手微微顫抖,一不留意雨傘“啪”地掉在地上。我的目光死死落在長廊中央,那裏,一隻将死的貓半抽搐地躺在地上,嘴邊有白沫,還有未吃淨的,芙蓉糕的碎屑。
我不知自己是懷着什麽樣的心情走過那隻貓的屍體,也不知自己是怎麽在風雨中将死死纏在花枝上的手帕解下,更不知自己是如何在傾盆的大雨裏走回亭子,甚至,我也不知道自己竟能做出一幅完全無事的樣子面對素心。
也許,并不是她做的。我極力說服自己。可她之前阻止我吃核桃蘸時眼底的恐懼沒有逃過我的眼睛。不過,無論她是有心也好,無心也罷,養心殿已經不再安全了。
我咬着下唇,慢慢撐開手中的雨傘。這樣大的雨天裏,我得自己保護自己。
“娘子怎麽濕透了?”素心看我走來,忙走到亭邊。
我将傘遞給她,理一理被雨水打濕的鬓發,接過她遞上的帕子擦擦臉和手才道:“取手帕時淋到的,不妨事。”說完就連打了兩個噴嚏。
“快回去吧,娘子恐怕着涼了。”素心拉過我的手,立刻就要往養心殿走。
“哎呀,”素心看着我的手:“娘子的手怎麽也破了?”
“啊?”我這才低頭,手指上果然有道道血痕,此時才覺出疼來。
“手帕纏在玫瑰上了。”我移開目光,無所謂道:“沒事的,快回去吧。”
素心一路都在責怪自己不小心,直說該是她去取手帕,這樣我就不會淋雨又受傷。我心裏五味陳雜,知道她說的話是發自内心。隻是,素心是否想過,如果我在長廊裏用了點心,此時恐怕已經被埋進泥土裏,又何來淋雨受傷呢?
所以我不說話,慢慢走回養心殿。從那之後,除非是與沈羲遙一同用膳,素心端來的東西我一概不碰。還好,因處在多事之秋,沈羲遙在養心殿裏的時間更多,每日至少能陪他用一餐膳食。但長此以往不是辦法。所以,我想了一個解決之道,一來試探素心是否也是同謀,二來,也算給暗地裏籌謀害我的那些人,一個警醒。
“娘子,奴婢送點心來了。”素心提了小食盒走近配殿,我坐在窗下繡一隻荷包。這日清晨我聽到前線的戰報,知道我請蕙菊爲我做的事,她辦到了。
金黃色的絲線在墨藍色的緞面上下穿梭,一叢沉甸甸的麥穗逐漸成形。我沒有看素心,仿佛專心于手上的活計顧不上其他。
“娘子喝口茶吧。”素心斟了杯茶遞給我,那茶水是我自己煎的,便沒什麽問題。
我将針别在衣襟上,揉揉酸脹的眼睛,接過茶盞慢慢抿一口,眼睛瞥向食盒,仿佛發現什麽好東西般,愉悅道:“今日做了松瓤鵝油卷啊。”
素心見我感興趣,忙夾起一塊放在鬥彩飛花小碟上,笑吟吟道:“這是剛做下的,娘子若喜歡便嘗一嘗。”
我莞爾一笑接過盤子擱在小幾上,仿若無意般将桌上的線團拂到地上,趁素心彎腰去揀時,拿起筷子在點心側面戳了幾下留下記号。
待素心将線團擱到繡架上時,我做出一幅嬌羞神色:“這是皇上最愛吃的。這幾日皇上都在此批奏章,你擱在這裏,我等皇上來了一起吃。”
“皇上來了奴婢再去取。”素心眼裏閃過一絲慌亂。
我看着她,目光盡是溫柔:“你且擱在這裏,我與皇上最愛彼此間的分享。”我神秘一笑,壓低聲音,仿佛是對最貼心的人吐露秘密一般:“你别看皇上富有四海,但其實他更喜歡分享多于施舍呢。”
說罷也不管素心神色間的愕然,站起身往床邊走,“我有些乏了。”我回過頭,素心的眼睛還停留在那碟點心上。
“我想眠一眠。”我的目光也随着她落在那金色的鵝油卷上,露出甜蜜神色:“你先下去吧。待會兒皇上進來見到,一定很高興。”
素心唇都抿白了,但她無法違抗我的命令,便強作了笑容施了一禮:“那娘子好好休息。”
我躺倒在床上,“嗯”了聲,便閉上眼睛。
約莫一炷香的功夫,有門被推開的微響,以及衣裙輕微的沙沙聲。我微微眯了眼,玉色裙擺有水樣的顫動,盒子打開又關上,之後,一切恢複了甯靜。
我睜開眼,食盒裏的松瓤鵝油卷已被換過。我隻覺得心裏空落落的,有巨大的失望湧上來,即使我已經做好了準備。
次日,與素心在禦花園散步時,我借故讓她去折一朵花,将字條留在與蕙菊約定的地方。她們一定會再想其他辦法害我,我必須主動出擊。而此刻唯一的方法,便是恢複自己的身份。
半月後,前方傳來糧草被劫持的消息,前朝有大臣建議派二哥去西北協助。同時三哥在江南聯絡巨賈籌措糧草。沈羲遙不得不再次依仗淩家,我也被送上蓬島瑤台,做回我名正言順的皇後。
我感激素心對我的照顧,也不願打草驚蛇,便按照約定送她出宮回鄉去了。臨走前,我又賞了她千兩銀子,再暗中派人守護她的安全。希望有朝一日她能爲我所用。
回顧當日種種風險,再看眼前雖兵行險招,但終于如願以償的自己,我并不後悔。
“蕙菊,你送信出去可遇到風險?”我問道。
“托娘娘福,一切順利,沒人被人發現。”蕙菊低聲道:“奴婢以母親病重的理由求了張總管,他便放奴婢出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