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咬咬牙,有一頭撞死在柱子上的沖動。
但是,我平靜地,緩慢地,仿若幽魂一般将面紗摘了下去。
春秋兩位常在死死盯着我的臉,又相互看了看,她們身上滿當當的自信瞬間如潮般退去。一個抿了唇眼神飄忽,一個使勁揉着衣襟。
“來人。”沈羲遙的聲音懶懶地。
“皇上,您喚奴才?”張德海垂着頭進來。
沈羲遙的聲音有說不盡的邪魅,他斜靠在大迎枕上,一雙銳目落在我身上,淡淡道:“帶下去吧。”
一位常在臉上露出歡心笑容,走到沈羲遙身邊欲挽住他的胳膊。
“皇上,方才您還沒盡興吧。讓我們再來服侍您。”她的聲音嬌媚,仿若無骨般偎在沈羲遙身畔,目光裏帶了得意與挑釁看向我。可是她說得如此露骨,失了妃嫔該有的高雅之氣,在紅幕漫漫的杏花春館中,那本不留餘地的美貌,此時更顯俗豔。
我全不在意,甚至覺得輕松起來,不由就露出楚楚淡笑,朝沈羲遙緩緩施禮,攏攏裙子重新将面紗戴好,打算跟張德海走出去。
“張總管,我們走吧。”我的臉上挂着輕松的笑容。
張德海卻搖搖頭,沒有動。我不想再待下去,徑直朝門外走去。
“站住。”沈羲遙的聲音傳來,透出絲絲不悅。
回頭,他已走下床榻,秋香色織金雲紋寝袍上烏黑的幾縷發散下來,少了帝王的威嚴,多了些邪魅之态。令人驚豔的同時,那眼中的陰隼又讓人畏懼。此刻我明白了他的意思。
“皇上。”一位常在欲挽住沈羲遙的臂膀,被他一把甩開。
“帶下去。”他的語氣裏有明顯的不耐煩。
張德海“諾”一聲,還未有所動作,另一位常在開口了。
“還站在那裏幹嗎?不知禮數的丫頭。滾!”她染了丹寇的食指指向我,眼裏有嫉恨,語氣中是催促。
我突然笑起來,無法壓抑。這便是天竺精心爲沈羲遙調教出的女子?出身高貴,性情溫和,謹言慎行,皇妃氣度?爲何我覺得還不如青樓花魁氣質的萬分之一。
“快滾!”那常在推搡了我一把。我沒有躲閃,任由她尖細的手指用力戳在我身上,仿佛這樣可以平息她們心底的驚慌。
沈羲遙的臉色,在那根手指觸碰到我身體時,變得如暴雨前的雷霆一般。
“張德海!”沈羲遙的聲音充滿了極力克制的怒氣。
“兩位娘娘,請随老奴出去吧。”張德海朝春秋兩位常在低聲道。
“什麽?”一人被張德海的話惑住,不可置信地看着沈羲遙。
“皇上,您是要我們出去?”她的語氣裏全是不信。
沈羲遙似不願再忍,也不想再廢功夫。他上前一把将我打橫抱起,毫不理會旁人,就朝床邊走去。
我閉上眼,不願去看能預計到的接下來我要受的恥辱。
我感受到沈羲遙臂彎裏的力度,不知兩位常在走還是沒有。我隻知道自己被放進一團噴香柔軟之中,就像落入雲端。然後,身上的衣衫被褪去,肌膚裸露,有微涼的感覺。
沈羲遙的身體壓下來,他的聲音魅惑地響在耳畔。
“還是謝娘,天下最美啊。”
随着這句話,他突然一用力,并沒有上次那樣疼,但卻仍令人不适。我不禁“哼”了一聲,皺了皺眉。淚,克制了許久後終于滾落,浸濕了清瘦的面龐。
沈羲遙停了一下,他的手輕輕撫過我的面頰,帶走冰涼的淚珠。然後,他的吻細密地落下來,動作也輕柔許多。
“不……”我幾乎是脫口而出,但卻将剩下的話咽進肚子。我沒有任何資格和理由讓他停下來。隻是眼淚控制不住。
“哭什麽?”沈羲遙側了一點,身上的重量大半離開了我。
我搖搖頭睜開眼,不願去看自己片縷未着的身軀,隻能将目光别在一旁。
一隻被剝掉半邊的橘映入眼簾,一半是光潔的皮,一半是新鮮的肉,孤零零落在地上。它本該被放在鬥彩蝶戀花盤中,被貴人用纖纖玉指緩緩剝開,然後品評它的甘美。不該如同此刻被棄在地上,最終被扔進泔水桶中,白白可惜了進貢時的一番周折。
沈羲遙順着我的目光也看到了那隻橘。
“你在看它?”他不解道:“有什麽好看的?”
我點點頭:“可惜它就這樣被抛棄了。”
沈羲遙一笑:“誰說它被抛棄?”說着将橘從地上撿起,遞到我面前。
“能被你看一眼,就不算可惜。”他說着,将橘皮全部剝去,自己吃了一瓣,點點頭,再摘下一瓣遞到我的嘴邊。
“這樣就不可惜了吧?”他淡淡笑着,溫情如往昔,仿佛那些過往全未發生。
我不由微微張口,想要去嘗嘗那酸甜的滋味。
在我的唇堪堪碰到橘瓣時,沈羲遙反手将它丢在一邊。他的吻突然落下,密實而柔情,纏綿不盡。有那麽一刹那,我覺得,他爲了這個吻,已經壓抑了很久。
我聽見他粗重的喘息響在耳邊,呼吸輕拂着我的耳廓,有令人顫栗的微癢。我感受到他的熾熱,自己也逐漸被融化在這滿眼的香豔紅色之中。
睜開眼,床帏将天光牢牢遮住,暗沉沉辨不出時辰。我想着張德海還沒來,怕還是夜半。隻是渾身酸痛又渴,想喝盞茶舒展一下。一動,發現自己被沈羲遙緊緊擁在懷裏,竟半分動彈不得。
我試着掙脫,他卻擁得更緊,但呼吸平穩,依舊是在熟睡之中。昨夜,他該是累極了。
我嘗試着掙脫出一隻手來,将那杏花春影的床帏掀開一角,一道強光晃花了我的眼睛。我赫然發現已是金光漫天了,心中一驚,怕是要過了早朝的時間。
“什麽時辰了?”沈羲遙被強光驚醒,睡意朦胧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與此同時,一股力道從腰際傳來,我又被拽回進一個溫暖懷抱之中。
我不敢看他,更驚慌于他上下遊走的手。
“皇上,該早朝了。”我穩了穩心神,正色道。
沈羲遙一邊懶洋洋坐起身,一邊道:“什麽時辰了?”
他說着也掀開床帷,隻一掃,身上慵懶的氣息瞬間消褪,甚至眼神都仿佛剝開烏雲的日光,變得晶亮起來。
“張德海!”他揚聲喚道,同時下床拿起挂在旁邊的中衣。
我也跟着下床,披了件外袍,爲防止有人進來看到我的容貌又戴了面紗,之後立刻幫沈羲遙穿戴起來。
“張德海,張德海!”沈羲遙再次喚道,有點不悅。
我卻疑惑,按理說張德海在沈羲遙身邊那麽久,不會犯這樣的錯誤。
門開了,更多的天光灑進來,我微微眯了眼,手下卻沒有停頓,爲沈羲遙系着玉石腰帶。
“給皇上請安,皇上有何吩咐?”是一個我從未見過的小太監。
“什麽時辰了?”沈羲遙自己扣着襟扣,聲音還算平和。
“回皇上話,五更天了。”小太監跪在地上道。
“怎麽不叫醒朕?張德海呢?”沈羲遙語氣嚴厲,但我能感到他微微舒一口氣,離上朝尚有兩刻鍾。他一向勤政,輕易不廢早朝。
小太監吓得發抖:“回皇上,您允了張總管今日的假,他天不亮就出宮去了。”
沈羲遙點點頭,之後卻更加不悅:“是你替他值夜?怎麽不叫醒朕?”
小太監幾乎全身都趴在地上,身子如篩糠般顫抖。
“奴才來喚過……”他低聲欲辯解。
我不想他受責罰,打斷道:“快将早膳送來,傳肩輿,找腳力快的太監擡。”
小太監看了看沈羲遙,又看看我,不知所措。
我也有些惱了,此時每一臾都十分寶貴。這小太監呆頭呆腦,不知張德海怎讓他來頂替。
“叫李德全來。”我拿過龍靴爲沈羲遙穿上,嚴肅道:“張總管出宮就該他來主事的。真是糊塗。”
“還愣在這裏做什麽,快去。”沈羲遙滿面的怒氣道。
我擡頭看了他一眼,柔和一笑:“皇上息怒。”我說着拿來犀角梳子爲他梳發,又勸道:“這裏一應俱全,早朝所需用具想來都備下了。那小太監想是膽小,喚過一遍不敢再喚了。”我微微笑着,隻盼沈羲遙不要怪罪他們。
好在殿裏備有清水,我遞上一杯水供他漱口,又浸濕一塊帕子爲他淨面,手剛碰到他輪廓分明的臉,就被他緊緊抓在手中。
“薇兒……”他柔聲喚道。我不着痕迹地将手抽回,爲他擦面卻不看他的眼。
“皇上,早膳備好了。”李德全是大内副總管,匆匆而來額上全是汗。
沈羲遙看都不看他,面無表情。
“皇上,”李公公低聲解釋道:“奴才不知您宿在杏花春館,正挨宮尋呢。”
我打斷他的話,施禮道:“皇上,要趕去早朝了。”
沈羲遙的目光在我身上凝注片刻,終正了正衣冠,大步走了出去。
門打開時,耀目的陽光刺得我睜不開眼睛,隻有一個金黃的身影消失在滿世界的金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