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昭容撫撫胸:“這樣看來,你是被冤枉的了。”
我無奈搖頭:“事已至此,能保住命便好了。我能想到是誰陷害我,可是又有什麽用呢?現在能活着,就是最好的了。”我摸摸臉:“我的臉也在慎行司被打壞了,皇後娘娘讓我戴了面紗,怕吓到旁人。”
惠兒滿臉爲我叫屈,但是身爲宮女,她自然也知道這樣的事情太常見了,隻是心底憤恨難平。
怡昭容偏了頭想了想:“這樣的話,我若是去皇上面前再提此事,也許能放你出去。”她沉默了片刻:“隻是……”
我看着她,當年太後要我全權處理,沈羲遙自然不會爲一個繡娘過問什麽,因此并不知道那個繡娘死去了。此時我頂着那個繡娘的名義,怡昭容向沈羲遙重提此事,想來沈羲遙是會允許離開繁逝,回去繡蘭閣或者其他,也是不難的。
但此時怡昭容語焉不詳,我心底有些擔憂。
“當年的事,牽扯到皇後娘娘和太後,此時皇上一定不願人提及。”她想了想終于道。
我看着她:“娘娘這樣講是?”
怡昭容歎了口氣:“去年秋天,太後的陳年舊疾一起犯了,一直不見好。好不容易熬過冬天,但是現在看來也沒有什麽起色,太醫院也束手無策,都說,都說熬不過這個春天了。”她的神情悲哀不已:“爲此皇上心急如焚,再加上,皇後娘娘一直在蓬島瑤台上養病,都一年多了也不見出來,旁人都說,皇後娘娘也快不行了。”
她的聲音漸低下去:“皇上現在夜不能寐,又不思飲食,白天還要操勞國事,前幾天也是累倒了。”
她簡單一番話,我卻聽得心驚肉跳。太後病危,對外又一直宣稱我在蓬島瑤台養病。看來,沈羲遙心底的負擔不小啊。
“我還想着,還想着自己有一天能出去,好好爲太後娘娘繡一幅牡丹争豔,爲皇後娘娘繡一幅百花圖,以此來感謝她們的恩德呢。”我的眼淚一顆顆掉下來,是爲太後,也爲自己。
怡昭容給了惠兒一個眼色,惠兒遞給我一方帕子,我擦擦眼看着她:“那就不勞娘娘費心,我在這裏,也活得下去的。”
怡昭容想了想:“你先不急,待我找個機會吧。”
我俯身向她拜了拜:“多謝娘娘。”
怡昭容站定了片刻,終于走了。我聽到惠兒小聲問她:“主子,不過一個犯了事的繡娘,您何必那麽費心呢?”
怡昭容的聲音遠遠傳來:“我也不知道,但是潛意識讓我幫她。而且,我覺得這個謝娘,很熟悉。算了,就當積德行善了,她畢竟也是冤枉的,能離開這裏不是更好?”
“娘娘您就是心善。”惠兒笑道:“也是這謝娘有福氣,先遇到皇後娘娘,再遇到您了。”
“快别亂說,你忘了李娘子的事了?”
“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
惠兒與怡昭容的聲音越來越遠,我倚在欄杆上,不知爲何,本該歡喜的心,此時卻如同墜了鉛塊一般沉重。
此後約莫半月,怡昭容再沒有來過此處,就當我已經心灰意冷,以爲她不願幫忙之際,她卻姗姗而來了。
那一日我剛剛在後院的湖水中将長發清洗幹淨,濕嗒嗒垂在腦後,坐在院中,等待日光将頭發曬幹。因是晌午,将近午膳,想着不會有人來,便沒有戴面紗。
門“嘎吱”一聲響起,那門其實隻是半掩着,若是進來其實不用推開。但怡昭容來 ,侍女都會先推一下門,也許,這是怡昭容提醒我,她來了。
我匆忙跑回屋子裏,急急将面紗戴上,這才走了出來。
“謝娘,”怡昭容面上笑容如一池春水,我懸了半個月的心也因這笑容落了下來。
“參見娘娘。”我微微施禮,垂下的眼裏有符合此時身份的恭敬。
“平身吧。”怡昭容說着便進了屋中,我匆忙跟上去。
“惠兒,你守在門外,若有動靜趕緊告訴我。”怡昭容對惠兒道。
惠兒依言出去了,我環顧周圍,竟連個茶碗也無,隻好讪讪道:“還請娘娘恕罪,我這裏什麽都沒有,無法招待娘娘。”
怡昭容倒不介意,她随意地看了看,眼裏露出憐憫來。
“我此次來,是有件事想請你幫幫忙。”怡昭容道。
我一怔,心底有小小的失望,但轉念一想,也許這是她在試探我,便忙斂容道:“請娘娘吩咐。”
“再過半月,宮中有賜宴,尚衣房送來的衣服美是美,卻沒有什麽新意。我想自己裁一條六幅菱紗裙,卻不知繡如何的花樣。這便想到你了。”
我心如明鏡,知道僅僅一番話,怡昭容必然不能相信或者僅憑我的一番話便幫助我。後宮舉步維艱,她身爲寵妃,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盯着。因此,她得試一試,看看我是否如我自己所說,是個繡娘。
我含了一縷淡然的笑容道:“不知娘娘的裙子,是什麽顔色,那賜宴又是什麽名義。”
怡昭容想了想道:“皇上是爲征北将軍踐行,這個時節正午太過炎熱,便定的是晚宴。在镂雲開月殿裏。”她頓了頓又描述道:“镂雲開月殿在飛龍池畔,最是大氣涼爽之所。”
其實镂雲開月殿我十分熟悉,當年沈羲遙常常攜我到那裏納涼,其時月上中天,面對飛龍池的一波浩渺碧水,确實令人心曠神怡,一切煩躁都仿佛被湖面清風吹走了一般。而作爲飲宴的場所,它也十分合适。因爲镂雲開月殿殿閣寬闊,地面殿身皆以白色大理石鋪就,有用白色的細螺石裝飾,遠遠望去便似皎潔月光下的神仙洞府一般華美脫俗。
我雖然熟悉,但是不能當着怡昭容的面表現出來。隻做出一付心馳神往的樣子,仔細聽她描述。
“娘娘可有沒有自己的想法?”我輕聲問道。
怡昭容看了看窗外的藍天,仿佛自語一般:“若論秀麗婀娜,宮中誰能越過柳妃。而明豔華美,自然是麗妃最佳。和妃是最最端莊之人。這三人将各種風情都占了去,我如何打扮,也難超過她們。”她說着低下了頭。
我微微一笑:“娘娘此言差矣,若是娘娘沒有出衆獨特之處,皇上怎會對娘娘施以青眼?”我說着看了看她再道:“我想,娘娘這份溫雅,該是皇上矚目的地方。”
怡昭容眉心一跳,似心底有隐隐哀怨,但還是含了一抹柔和笑容:“希望如此。”她看着我:“謝娘,你可有辦法?”
我垂了目想了想道:“我做繡娘時,見過那幾位娘娘的衣衫,柳妃娘娘喜穿各色綠色,配金銀、鵝黃、湖藍、丁香紫色的絲線繡上各色花樣,她穿上也确實如同弱柳扶風,别有風采。”
怡昭容點點頭:“因爲皇上誇贊柳妃風姿如柳般婀娜,所以她多會選綠色。”
我接着道:“麗妃明豔,聽說性格也直爽,喜歡豔麗的色彩,所以衣裙多是灑金、泥金的料子。也因爲那些料子一般都有自己的花樣,再繡什麽反而畫蛇添足,而且麗妃喜歡奢華的首飾,因此繡花都是常見的樣式。”
怡昭容看着我,眼裏有驚訝。
我沒有理會繼續道:“至于和妃,她素來節儉,衣料也都是清淡的顔色,繡花上也少用滿繡,多是納繡了四君子圖案。”
怡昭容不禁道:“是啊,其實和妃封妃最早,但是卻十分低調,完全不若其他人。”
我與和妃其實并不相熟,她在後宮中的口碑不錯,人總是那樣淡淡的,仿佛對什麽都沒有興緻。可是,她是跟着沈羲遙最久的嫔妃,因此并不能用簡單的眼光看待。這也是我回到這裏,真正看到後宮險惡之後,才明白過來的。這後宮裏的任何一個人,都不能小看了、輕看了去。
我在說這些話時,心思已經轉了幾轉,想到了如何幫怡昭容這個忙。
“娘娘可知道,那三位娘娘會穿什麽?”我想着她既然來此,應該也是打聽過的。
怡昭容抿了唇道:“尚衣局那邊,柳妃送了匹嫩柳色妝花緞子去,要繡上五彩纏枝薔薇。麗妃送去的是一匹灑金玫瑰紅綢,要繡粉色芍藥。”
我心中一驚,這說明,此時柳妃與麗妃都有觊觎後位之心了。皇後不在,妃嫔穿着牡丹裙,難免僭越。而薔薇似牡丹,若是費一點心思去繡,也可和牡丹無甚差别。而芍藥是花相,沒有花王牡丹,自然花相最大。
“和妃娘娘呢?”我問道。
“和妃娘娘說之前萬壽節所制的新衣還有一身未穿,便不做新的了。”怡昭容口氣中多是敬佩:“不想和妃竟如此節儉。”
我浮起淡淡笑容,若是能有回到坤甯宮的一日,我最該注意的,恐怕不是柳妃,也不是麗妃,而該是這個溫溫雅雅凡事不出頭的和妃了。
我看了看怡昭容,慢慢道:“我私想着,既是晚宴,有在百花盛開之際,恐怕妃嫔們多喜愛五彩的華服。柳妃娘娘的五彩纏枝薔薇自然豔麗非常,和妃娘娘恐也不會清雅到哪裏,畢竟在華服中,若是清雅得過了,反而顯得小氣。她是妃,一定不會讓自己顯得黯淡。”
怡昭容點點頭。我沒有給她說話的機會,緩緩笑道:“都說皇上是太陽,皇後是月亮。娘娘是皇上的寵妃,自然是月亮邊閃耀的星子。那麽,就讓我爲娘娘制一條星光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