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哪個宮女或者侍衛偷偷拿走了吧。”我将杯子放下,随口道:“畢竟李娘子家境不錯,入宮帶的東西價值自然不菲。那衣服得皇上喜歡,肯定也有精美之處的。”
“确實非常漂亮。”皓月咬咬唇:“繡工極美,她第一次阖宮觐見時穿了,是件蓮青色繡桃花的裙子。那桃花是用深淺的粉色繡出來的,豔麗不可方物。隻是,我也隻是遠遠瞧過一眼,沒有近處看過。”
“你的繡工也很好,若是你都稱贊,那一定是很好的了。”我淡淡笑道:“竟不知民間還有如此好的繡娘啊。”
皓月“嗯”了一聲道:“有人也去打聽過,與她同來的安陽知府吳大人的女兒吳美人說,是他們城中最好的繡娘繡的,還說李娘子家财萬貫,那繡娘所繡的繡品幾乎被包圓了。”
我沉默不語,這吳小姐也是有一件的,但卻不說,恐怕是想等李娘子風頭過去了,自己再拿出來奪皇上眼目吧。
不過這樣一來,皓月暫時是見不到那裙子了。我懸着的心放下一些,皓月對我的繡工非常熟悉,若是她看到,一定會知道是我繡的。也多半會猜出,那衣服,該是被沈羲遙拿走的。如此,她更會覺得我在沈羲遙心中的分量很重,這對我是不利的。
“你的繡活也很好,自己用心做幾件别緻的,皇上一定會對你注目。”我換了話題安慰她道。
皓月的臉上浮起一片哀傷之色:“不會的,皇上身邊的佳人那麽多,怎麽會特别注意到我呢。”
“你不是已經得到皇上的注意了嘛。”我将她手中已經空了的酒杯倒滿,輕輕拍了拍她的肩:“你并不比宮裏那個妃嫔差,要得到皇上的心,除了付出真心,還要想辦法變花樣讓他覺得你雖是舊人,但卻有新人的感覺。”
皓月起身對我微微施禮:“多謝小姐教誨。”
我忙扶起她,突然想到她之前說的話,也是随口問道:“我記得你方才說,李娘子雖然比黃答應漂亮些,可是比起怡昭容來還差了很多。這個怡昭容,是誰?”
“哦,她是皇上如今最寵愛的妃嫔了。是早幾年入宮的,一直在掖廷沒有被注意。去年與皇上無意間相遇,近一年來風頭正盛,從美人晉婕妤 ,又在萬壽節被晉爲昭容,榮光的很呢。”皓月的臉色有明顯的豔羨,也有對自己境況的不滿。
我明白,素來晉位除非有妊或有功,也才能晉一級。更何況美人與婕妤何止一級。而如今,又能跨過修容、修儀、修華,直接封爲昭容,雖然都是四品嫔位,但一般修容、修儀、修華之間也有尊卑之分。
而這晉封的恩典又是在萬壽節下的,比起其他的晉封可是要榮耀很多。看來沈羲遙對這位怡昭容,确實萬千寵愛。
“這怡昭容,是個什麽樣的人呢?”我問道。
“她啊……”皓月側了頭,小心觑了我一眼,似乎不知如何回答。
“皇上很喜歡她?”我突然覺得有些冷,順手将床上的薄被扯過來搭在自己身上,随口道。
“嗯……”皓月輕輕點了點頭:“一個月裏大多時候都是召她侍寝的,又指了長春宮給她獨住,每日是必去看的。”
我疑惑道:“她有身孕了?”
皓月吃驚地看着我:“小姐怎麽會這樣想,要是她有了身孕……皇上怎麽召幸她呢。”
“無孕便成一宮主位,皇上又日日去看她,看來,皇上确實喜歡她。”我垂了頭,心底不知爲何湧起一點點酸意。
“當初皇上也是日日去看小姐的。”皓月的聲音低下去,沒有看我,仿佛自語般道:“可惜,那時我已經不在小姐身邊了。反倒不如蕙菊她們,可以日日見到小姐。”
我心下動容,當日皓月鍾情沈羲遙,我不過順水推舟,想用她來代替那個月夜沈羲遙見到的女子,我也好繼續避世的生活。卻不想,沒過多久沈羲遙便發現了我,皓月也就失去了能獲得寵愛的機會。甚至,因爲沈羲遙對我的專寵,身爲月美人的她,見皇帝一面,反而不如在坤甯宮當大侍女來得容易。而愛戀中人,其實最希望的,不就是能日日見到心中的那個“他”嗎?
我不知道,在這件事情上,皓月心底會不會怪我。
“那個怡昭容,很美吧。”我将話題扯回去。
“嗯,她很漂亮,但是最吸引人的,是她的性格,很端莊溫婉。皇上爲此還親手爲長春宮題了匾額,題的就是‘慎淑溫和’。比起晉位,這才是最大的恩典。”皓月的口氣中不無羨慕之情。
我想了想道:“你說,她入宮很久了?”
皓月“嗯”了聲:“她是皇上大婚前小選入宮的秀女,一直住在掖廷,那一批因是太後的安排,因此皇上連看都沒有看過。”皓月解釋道。
我沉吟了下:“這個怡昭容,你熟悉嗎?”
“熟悉談不上,但是每每見面,她都會與大家寒暄幾句,完全沒有寵妃的架子,因此,在後宮中也很得人心。”皓月低聲道:“她笑起來令人感覺很舒服。”她講最後一句時,語氣十分溫和,我聽出她心底對那個怡昭容的喜愛。也難怪,若是能得沈羲遙那般寵愛的女子,一定是有自己的魅力的。
“皓月,”我拉了她的手:“之前我跟你說過,找一個依靠,現在我還是這句話。”我直直看着她:“如果你喜歡這個怡昭容,那麽不妨多接近她。我在這裏注定是要孤老終身的,而你若在這後宮中有個盟友,起碼能有人光明正大地說說話,幫你分擔一些。”我閉了眼:“這怡昭容聖眷如此深厚,自然不被其他寵妃如柳妃一流接受。她剛剛晉位,根基不穩需要盟友。此時你去投靠,一定會被接受的。”
皓月搖搖頭,眼裏蓄了淚水:“我與小姐一同長大,實在不知如何去接受别人。隻要我能常常見到小姐,便是與小姐在這冷宮中相伴一輩子也願意了。”
我心底雖然有對她的一點疑心,但此時她的言語真誠令聞者落淚,我自然也将那層懷疑壓了下去。
“如果你真的不願去依靠她,那麽,就小心她。”我的語氣嚴肅,皓月卻不明白,不解地望着我。
“這個怡昭容的出身我雖不清楚,但必定不差,但也不會太好。”
“小姐怎麽知道?”皓月一臉吃驚。
“你想,如果她出身不好,入宮時就不會給她美人的位置。”我解釋道:“但是,若是出身很好,皇上爲顧全她母家,自然不會任她入宮卻一直未召幸。所以,隻能說,她的家族對于皇帝來講,并不十分重要。”
皓月了悟般地點點頭:“小姐說的一點不錯。她父親是個五品的文官,沒什麽實權。小姐要我小心什麽呢?”
“她的出身一般,在這宮裏自然步步艱難。皇上再寵愛又能如何?沒有強大的外戚,她無論如何也比不過那些出身世家大族的妃嫔的。所以,她隻能用心固寵來提攜家人。一心要寵愛的人,心思一定複雜。”
皓月的眼神有點點閃躲,但還是微微笑了:“我看怡昭容,倒像個簡單善良的。”
“你想想看,她入宮那麽久都沒有被皇上注意,怎麽會突然就得到寵愛呢?按你說,她是與皇上無意間相遇,可是每日與皇上‘無意’相遇的妃嫔必定不少,爲何皇上就獨獨寵愛了她?”我看着皓月,眼睛裏有對她的惋惜,還有一份壓迫。
“所以,要麽是她真的幸運。要麽,那是一次蓄意已久的相遇。”我又提醒道:“我雖不知這怡昭容有多美,但是,她能讓皇上鍾愛到獨寵,隻能說明,她不簡單。”
皓月點了點頭:“多謝小姐指點。”她遲疑了一下,欲言又止,終于還是沒說什麽。
“怎麽了?”我看她微微皺的眉,知道她心裏有話說。
“沒什麽,小姐。”她笑一笑,遞了隻杯子給我:“小姐喝點水。”
我心底疑惑,沒在意那杯子,一仰頭喝了。卻是酒,梨花蜜釀。我心裏一驚,有孕之人是不能飲酒的。不過,我看了看手中的小杯,這麽一點,應該沒有關系吧。
“其實我覺得……”皓月見我喝了,眼裏有點如釋重負的神色。她仿佛思量再三,終于還是講了。“我覺得怡昭容之所以能夠令皇上那般喜愛,隻有一個原因。”
我的心底不知爲何驚恐起來,仿佛我知道皓月要說的是什麽。我努力平複着一顆狂跳的心,但是腦海中,突然出現了當年在禦花園中見到的那個女子,紫鵑喚她“怡姐姐”,難道……
“我第一次見到怡昭容,就覺得她很像一個人。”皓月的聲音突然變得有點尖利,眼神中也多了些鋒芒。
“誰……”我的聲音聽起來竟有些顫抖,心跳如擂鼓。
“像您。”皓月一字一頓,說得鄭重。
我周身的力氣似被抽去大半,竭力站穩,我垂了眼:“不可能。如果像我,皇上怎麽會喜歡她呢?”
“小姐,自你不再出現在後宮大小筳宴,皇上對外稱你病了,在蓬島瑤台休養之後,新得寵的或多或少,都有一些與你相似之處。”皓月的聲音帶了不甘,甚至從她的眼睛裏都看得出。
“皇上厭棄我至極,怎麽可能會喜歡與我有相同之處的女子。”我苦笑着搖搖頭:“你不懂,皇上恨我都來不及……”
“我是不懂,你與王爺有情,爲何還要出現在皇上的面前?你背叛了他,爲何要刺殺他?你既然離開了皇宮,又爲何要回來呢!”皓月的聲音凄厲,看向我的眼神充滿了怨恨。她整個人顫抖着,好似一枝風中搖擺的蘆花,雙手緊握,連帶着筋骨都掙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