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大哥皺了皺眉,低低罵了聲:“這家夥搞什麽鬼?”便對我道:“我進去看看,你在這裏。”
我“嗯”了一聲,腳上的疼痛此時已經麻木了,可是微微一動卻會傳來鑽心的痛感。我渾身無力,隻覺得自己暈暈的,眼看着趙大哥進去,卻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便依在廊柱上,等待他們抓蛇出來。許是太累了,不知不覺間,我竟睡着了。
不知過了多久,我睜開眼睛,此時星子一顆顆綴在天上,如同最璀璨的寶石。我朝那黑洞洞的屋子裏看了一眼,沒有任何動靜。
我嘗試地喚了一聲:“趙大哥”。
回應我的,不過是駭人的甯靜。
我四下看了看,那些冷宮棄妃們許是已經回到自己的屋子裏了,此時院中一個人也沒有。
我又試着喊了聲:“劉三”。依舊是無人回應。
難道他們已經抓到了蛇,回去交差了?
我心中這樣想着,可是仍有不斷的黑煙從屋子裏飄出來,不見淡薄,反而越來越濃。
我的心突然就懸了起來。難道……我湧起最壞的想法,難道他二人都被蛇咬死了?
我突然覺得脊背發涼,腳上的疼痛都感覺不到了。我嘗試着坐直身子,猶豫是否要爬進去看一看。
正在此時,那濃煙裏走出一個身影來。
我屏住呼吸,心中有期待也有驚慌。那身影越來越清晰,隻是速度很慢。待到他完全現身,我卻覺得如同驚雷在頭頂炸開一般,渾身都哆嗦了一下。
劉三,滿臉的猙獰的笑,如同鬼魅一般。他的手上拖着一個人,如同拖一隻破口袋,是趙大哥。他的另一隻手上有一個網兜,還在蠕蠕動着。
“讓老子抓蛇?哼哼!看看最後誰被抓!”劉三得意地朝我走來,鄙夷地看一眼手上拖着的趙大哥,手一松,趙大哥就磕在了地上,卻還是一動不動。我借着如螢火般的星光看去,隻見趙大哥滿臉血污,此時已經是青白之色了。
我詫異地擡頭,劉三的目光死死落在我身上,裏面的欲望已經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怨怒。
“早知道一進來就把你辦了,竟然還費了這麽多事。”劉三說着朝我啐了一口,腥臭的濃痰落在我裙子上,我幾乎要嘔出來。
“算了,老子沒心情再陪你玩了。”他的眼中閃過一層狠厲之色,伸手欲扯我的裙子。
“你今天若是對我做了什麽,我就立刻自殺,做鬼,我也不會放過你!”我看着他,目光如同尖刀一樣落在他的眼睛上,口氣不自覺中變成了那個後宮之主,充滿了嚴肅與壓迫。我的語速很慢,幾乎一字一頓,每說一個字,我眼中的壓力就更深一層,最後,我隻覺得自己的聲音仿若三九天的寒冰,沒有一絲溫度,更不帶半點感情。就好像,從九幽地府中飄出的一般。
劉三似被我的語氣駭住,臉上浮起一抹害怕之色。我繼續道:“方才月貴人對我的态度,我想你能猜到我曾經地位不凡,我還有兄長在外面,且身份高貴。若是我因你自盡,别說月貴人不會放過你,我兄長中任何一個,想要讓你和你的家人生不如死,也不會比捏死一隻螞蟻難上多少。”
我桀桀笑道:“相信我,你若對我做了什麽,你的下半輩子,最希望的,一定是能夠死去。”
劉三沉默了片刻,面上有猶豫之色。我的心卻提起來,隻求他想通了就趕緊走。他終于擡起頭,眼神裏反映出他内心的糾結。
他古怪一笑,突然就将手上蠕動的口袋朝我一抛,我隻見一條翠綠的小蛇落在我的胸口,三角形的蛇頭一晃,一陣疼痛傳來。
“可是,我若不殺你,就會有人殺我的。”劉三的聲音仿若從天際般傳來,在我眼前一片漆黑之時,“要怪,隻怪有人不想你活下去吧。”
黑暗如潮水般湧來,将我層層包裹住,我幾乎動彈不得,無法掙脫……
“不要!”我驚呼一聲,卻從無盡黑暗中掙脫出來。
原來,那是一場噩夢。
擡頭,是破敗的屋頂,有蛛網,還有看得到星空的幾個小窟窿。
我在黑暗中一直緊張的心終于得以稍稍放下一些,環顧四周,幾個孤零零的蠟燭頭狼狽地燃燒着,燭火并不旺盛,隻可憐地照亮了周遭一小片地方,但那橘紅的火光卻給了我踏實和溫暖的感覺。
“小姐,你醒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我艱難地側頭去看,皓月端了一碗湯藥,坐在一個缺了腿的四腳凳子上,深蓮青的裥裙上隻在領口、袖口和裙邊疏疏繡了淺淺粉色的荷花,那花朵散落在滿是灰塵的地上,仿佛暗夜裏開出的驚豔的花。她努力保持着平衡,卻又一臉難色,看到我睜了眼,立刻開心起來。
我望着她燭光下柔和嬌美的臉,似乎是爲了照顧我的心情,她沒有戴過多的首飾,隻是幾枚荷花樣的宮制珠花,用米珠大小的粉色珍珠攢出,零星點綴在如雲般堆砌的如意髻上,更顯得她一張粉臉如小小的荷瓣一般。
我朝她笑笑:“你怎麽來了?”這才反應過來之前不過是我的一場噩夢。
“小姐,你已經昏睡三天了。”皓月一臉憂色,憐惜地看着我。
“三天?”我掙紮着坐起來,看了看這屋子,是我之前居住的那間。
“蛇呢?小心蛇啊!”我猛然想起夢中那條綠色的小蛇,驚慌地叫道。
“你别怕,蛇已經被打死了,這裏也清洗過了。”是趙大哥的聲音,他正推開門,手裏還端了一個碗,裏面是冒了尖的飯菜。
“劉三已經死了。”皓月的聲音不帶任何情感,對着我錯愕的眼神,她慢慢道:“那一日我先走了,趙大哥進去看,卻發現劉三不知躲在哪裏,床下的蛇也沒有了。”
“我覺得很奇怪,如果劉三抓了蛇一定會出來的,可是這個屋子沒有後門,他沒有地方出去,就留了個心眼。”
“原來劉三已經活捉了那蛇,就是想等着我們誰進去,讓蛇咬死我們。”皓月憤憤道:“好在趙侍衛機警,留意着四周,才使劉三沒有得逞。”
我隻能木然地點着頭,不知該說什麽。
“小姐先将這湯藥喝了吧。”皓月将手上的藥碗遞給我,關切道:“小姐的腳扭傷的很嚴重,不過還好沒有斷,隻是牽出高熱,我們不敢請太醫,隻能跟太醫署要了消炎退燒的藥,趙侍衛那邊拿來了傷藥,好在都有用處。”皓月撫撫胸口,這一次也把她吓壞了,她念了句佛笑着說:“還好小姐醒來了,燒也退了,這腳上的傷慢慢就會好的。”
“那劉三是怎麽死的?” 我的靈台 此時才清明一些,将那藥一口口咽下,非常苦,可是卻是續命的東西。
“劉三他……”趙大哥的語氣裏有痛苦之音,面上也有懊惱之色。
“他死有餘辜!”皓月厲聲道,之後語氣又緩和下來:“趙侍衛,那時若是你不殺了他,死的就是你和我家小姐了。你不過是自保,又救了他人,沒有錯。”
趙大哥苦笑着:“話是如此,可是我們在一個隊裏也很多年了……”
“你已經做得仁至義盡了。”皓月拔下頭上一根簪子剔亮了燭火,淡淡道:“你通報了張總管,你和他發現這裏還有毒蛇,又回來抓,不想他被毒蛇咬死。張總管誇他忠義,又賞了他家人銀子,還讓你們侍衛隊将他作爲表率,已經足夠了。”皓月似乎十分不滿,隻是言語中沒有表示得很明顯。
我隻覺得之前的夢真實得令人難以置信,即使此時醒來,确定了那是夢 ,仍心有餘悸。
如果不是趙大哥機警,那麽,那個夢就是現實了。夢中,劉三說如果他不殺我,就會有人殺他,這,是否也是真實的呢?
“月貴人,”我想了想道:“你也知道,我現在一無所有,還望你能幫個忙。”
“小姐,你這樣說,真是折煞我了。”皓月道。
我蘊了寬和的笑意在唇上,緩緩道:“若是你有,幫我給劉三的家人一百兩銀子,張德海雖賞了他家人,但是一定不多,你給他們些,也讓他們日子好過一些。”我頓了頓又道:“隻是我無法承諾能還給你,畢竟,”我看了看四下:“我已不是當初的我了。”
皓月抹一抹眼睛道:“小姐對皓月的恩情如再造之恩,沒有小姐,何來月貴人?”她面上的笑容并非全是感激,另有一層我看不清的東西,隻是我渾身疼得厲害,沒有心思去多想。
“不過一百兩,之前小姐賞給我的,遠不止這個數。”皓月盈盈笑道,卻又有些爲難:“隻是,若以我的名義去送,難免引人疑心。”
我點點頭,看着趙大哥道:“趙大哥,不知能否請你将那銀子帶給劉三的家人,隻說是宮裏賞的就好。”
趙大哥抓抓頭皮,點了點頭,用帶了不解的語氣問道:“他之前對你不軌,甚至想殺了你,爲何你還要這樣對他呢?”
我看着窗外在風中顫動的枝葉的投影,緩緩道:“沒什麽,隻覺得,他不過也是一個身不由己的可憐人罷了。”
皓月一怔,臉上閃過一絲懼意,但瞬間便消散在蠟燭散出的青煙中,仿佛隻是我的錯覺。
趙大哥看着我的眼神帶了欽佩:“沒想到你的胸襟如此寬廣。要是我,才不會這樣做呢。”
我淡淡笑了笑,笑容仿若落在屋瓦上的輕薄月光:“就當是爲我自己積德吧。以德報怨,修來的該是善果吧。”
皓月沉默了半晌,笑道:“小姐的心一向都是慈的。那就麻煩趙侍衛了。”
趙大哥點點頭,将手中的碗端給我:“這是我們侍衛的飯食,上次見你們這裏的飯實在不是人吃的,你既然還病着,那些還是少吃。這些,你吃了吧。”
我接過碗,侍衛的飯食雖然不豐盛,但起碼不會是腐壞的。趙大哥在隊中算是個小統領,飯食相對更好一些。我看了看,有蘑菇、雞肉和青菜,滿滿鋪在雪白的米飯上,不由唇齒生津,連帶着肚子都“咕咕”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