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三!你在做什麽?”
還有一個熟悉的聲音,那聲音中有激動,有歡喜,還有擔心。
“皇……”
我聞聲望去,繁逝的進門處,趙大哥一臉憤恨之色,他的身邊,有一位宮裝麗人,正帶了滿臉的震驚看着我。
“劉三,你竟然把我的話當耳旁風!”趙大哥幾步就走到我們面前,一把将還呆愣在原地的劉三拉到一旁,滿臉怒色地訓斥道:“劉三,我跟你說了那些話,是白說了?你知不知道要是你做了,就是砍頭誅九族的大罪!你不要命了沒關系,難道還想拖累家人?”
“那你怎麽來了?”劉三滿臉不耐,而是斜眼看着趙大哥反問道。
“我……”趙大哥一怔,卻被他問住了。
“我看你也是一樣的想法吧。”劉三一臉痞相,完全不知悔改。
“大膽!竟然胡言亂語!”那位宮裝的麗人走上前來,居高臨下的眼神中有身處高位的威壓。
劉三一愣,這才想到與趙大哥一同進來的還有一個女子。
他悄悄打量了一番那女子,因他隻是宮中最低等的守衛,并不會有機會見到任何妃嫔,甚至一些高等的宮女。此時,他也一定不知道面前的女人是誰。
可是,我相信,他從那女人身上華美的衣衫以及之前口氣,應該能夠判斷出,眼前的女人來頭不小。
“還不快給月貴人請安?”趙大哥給了劉三一拳讓他住了嘴,又忙跪下。劉三聽到“月貴人”三個字時,眼睛裏有明顯的懼意,他慌忙随着趙大哥跪下:“奴才給小主請安。”
“你先前,是想做什麽?”皓月隻讓趙大哥起了身,而劉三卻一直跪在地上。皓月的聲音冷冷的,臉上的表情十分嚴肅,甚至帶了肅殺之氣。
“我……我……”劉三不知如何回答。
“在本宮面前竟然稱‘我’,掌嘴!”皓月呵斥道,驚得那劉三一陣哆嗦。
“啪啪”聲傳來,劉三雖不情願,但還是自己扇起了巴掌。
“月貴人,這是我們隊裏的劉三,想來是喝多了,所以……”趙大哥好心爲劉三辯解道。
“今天是本宮看到了。若是沒有呢?”皓月的語氣裏有明顯的後怕,她沒有再說,隻是恨恨地瞪着跪在地上的劉三:“皇上的女人你也敢有想法,本宮看你是找死!”
“奴才知錯了,奴才喝了酒,一時犯了混,還望貴人饒命啊!”劉三哀求不已。
她隻用手上戴的一根纏絲镂空玫瑰花紋金護甲慢慢撥着垂至耳畔的赤金玫瑰含苞玫瑰花步搖的金流蘇,仿佛并沒有聽見劉三的求饒,隻是吃驚地看着他:“本宮沒有讓你停,你怎麽停下來了呢?”
劉三方才說話時手上扇巴掌的動作停了下來,我隻見他兩頰通紅,有腫脹的迹象。
“趙浩傑,你來打,讓他張長記性!”皓月對一邊的趙大哥命令道:“狠狠地打,若是有姑息,一起治罪。”
然後她突然露出如花朵綻放般的燦爛笑容,對帶了害怕的眼神悄悄看她的劉三道:“本宮沒有處死你,隻是挨幾巴掌,你該謝恩了。”
劉三連連磕頭:“謝月貴人仁慈,謝月貴人仁慈。”
我深吸一口氣,看着坐在回廊欄杆上的皓月施威,腳上的疼痛一陣緊似一陣。我依舊努力起站起身,朝她道:“月貴人,與其讓他自罰,不如給他一個立功的機會。”
皓月看到我,想來我的面色一定因爲疼痛和長期的饑餓而看起來十分蒼白,她的眼中閃過一陣不忍,忙站起身走到我身邊,卻又不知如何稱呼我。
其實,我也同樣不知該以何身份面對她。
“小姐,你沒事吧?”她猶豫了下,終于用了在家的稱呼。
我搖搖頭:“你怎麽來這個地方了?”
“我聽他們說……”皓月頓了頓,看了眼一旁的兩人,對我道:“此處不宜講,小姐方才說的,戴罪立功,是什麽?”
我歎一口氣,指着我身後的屋子道:“我這屋裏有兩條毒蛇,抓住了,既往不咎。抓不住……”我看了一眼用不可置信的眼光看我的劉三,緩緩道:“抓不住,就到抓住爲止。”
我說着,又向皓月解釋道:“前段時間冷宮裏被毒蛇咬死了兩個先帝的廢妃,張德海命一隊守衛來捕蛇。不想他們明知還有兩條毒蛇的情況下,謊稱已經捕完回去複命了。”我用輕輕的卻又能被他們聽到的聲音說道:“我想,捕蛇也是張德海揣摩皇上的意思下的令,若是真論起來,他們那樣也算是欺君了。”
我給那些守衛扣上的這頂帽子可不小。隻見劉三,甚至趙大哥都顫了一顫。我又道:“不過若是此時将那蛇抓住,我便當做是你先前抓到的。”我看一眼趙大哥:“趙大哥,你覺得呢?”
趙大哥連連點頭:“我們這就去。”
我搖搖頭,對皓月道:“隻有一人犯了錯,就讓那人去吧。”說着我閉上了眼睛,緩緩順着門沿滑坐在地上,隻覺得疼痛一陣陣襲來,令我的神智都不清了。
“小姐,你的腳!”皓月驚呼一聲。
“方才爲了躲他,摔的。”我不想隐瞞,朝皓月勉強一笑:“你走吧,這裏不是你來的地方。”
皓月咬咬牙,看着将晚的天色:“小姐,今日晚了,我改日來看你。”她說着站起身,對趙大哥道:“這捕蛇的活就讓那劉三做,你在這裏監督他,抓到爲止。”
趙大哥連連點頭:“月貴人放心。”
皓月說完,深深看我一眼,張了張口欲言又止,終于還是走了。
我看着她消失在繁逝的門外,整個人也從之前的緊張中松懈下來,朝趙大哥抱歉地笑了笑:“對不住,趙大哥。”
“你究竟是何人?”趙大哥此時似有些怕我,看我的目光都有了畏懼。
“無論我是誰,那都是曾經了。如今,我不過是一個冷宮中的廢人罷了。”我苦笑道:“不知趙大哥可有傷藥,我的腳疼得難忍。”
趙大哥低低一聲:“得罪。”上前抓起我的腳,将裙擺微微朝上,然後皺了眉。
“不好麽?”我能從那令我發冷的疼痛判斷出,這傷不輕。畢竟,劉三狠狠踩了我幾腳。
“嗯,恐怕骨頭斷了。等他把蛇弄出來,我再去取傷藥給你。”趙大哥朝那屋子裏看了看說道。
我點點頭:“有勞了。”說着向回廊下挪了挪,靠在那欄杆上,又抱歉地朝趙大哥道:“能不能勞煩趙大哥,幫我去打一碗飯來。”說着,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個豁口的瓷碗。此時,繁逝的晚飯應該是剛擡進來不久。
趙大哥的眼裏閃過一層不忍和憐憫,他沒說什麽,而是迅速地到那放飯食的桶裏盛了一碗,又略帶嫌棄地将碗給我,看着我仿佛完全不在乎地吃着,他終于道:“你們就吃這個?”
我看着碗裏如清水一般的薄粥,喝了一口才道:“有的吃,就不錯了。今天的還好,有點米,起碼還沒有馊。”
趙大哥搖搖頭歎一口氣:“我想,能讓一個貴人對你恭敬,之前你的品階,一定比她高。估計你以前是很有地位和權勢的吧。”他的語氣中有羨慕。
“那又如何?不過是曾經罷了。”我的面上泛上淡淡笑容,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
品階?地位?我從未在意過的生來便有的東西,在這繁逝之中,在我已經不知道我應該是誰的時候,才知道,那是所有人追逐和看重的東西,才看清,它們能起到的作用。
說地位,入宮之前,大羲的閨秀之中,除卻皇親,能出我其右的恐怕屈指可數。而入宮之後,這普天下的女人,除了太後,還能有誰比我尊貴呢?
隻是,那又如何呢?尊貴的身份并沒有給我帶來幸福和快樂,相反,倒是作爲平民的謝娘,在黃家村的生活,是我最甜蜜的回憶。此時在這樣的地方,回首看去,曾經的生活,無論是生爲淩雪薇,還是做皇後,或者是變成謝娘,于如今的我而言,都不過是一場繁華舊夢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