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羲遙含笑看着我:“有皇後在身邊,朕怎麽會累呢?”
我心一亂,看着他不懷好意的目光,慌忙将碗碟收拾去了廚間。又借用洗碗來熬過時間。
“朕以爲,皇後應該累了。”沈羲遙的聲音突兀地在背後響起,我一驚,手上的碗“啪”地掉在地上,碎成幾塊。
我慌忙去撿,心中慌極了。
“你就這麽怕朕?”沈羲遙站在門口,目光中有一絲悲傷。
我搖搖頭:“是民婦不小心。”
沈羲遙“哼”一聲走了,我懸着的心這才放下,此時疼痛從指尖傳來,我才發現,手指已被碎片割破了。
放在口中吮一吮,血液的腥甜充斥在口腔中,手心也好痛,帶了蟄痛,一道狹長的口子,皮肉都半翻了出來,該是之前抓那些碎片弄傷的。
我咬着牙将剩下的碎片都撿起來,看着手中一塊尖利的瓷片,我在自己的手腕處比了比,我想,如果就這樣劃下去,或者朝胸前來一下,是否以後就不會受折磨呢?沈羲遙,他怎麽可能放過我呢?與其之後受到折辱,不如自我了斷。
這念頭才剛出現在腦海,我便打了個顫。我不能死,沈羲遙說過,如果我死了,他一定不會讓羲赫好過。而我活着,就一定會有機會,與羲赫再見。
想到此,我完全打消了輕生的念頭,将手放進水盆中清潔。一陣陣疼痛襲來,我卻不在意。我還知道疼,這證明,我還活着。更何況,這疼痛,如何比得上心底的疼呢?
終于我将廚房整理好,看了看菜簍,之前打算就在這一兩日裏啓程,因此沒有準備多少果蔬魚肉。不知沈羲遙要在這裏待幾天,他是皇帝,今日那些簡單的菜式,他一定吃不慣,明日還得去集上買一些。我這樣想着,卻突然打了個寒戰。
沒有在意,又煮了一壺茶端去書房給沈羲遙,他坐在窗下讀一本書,見我進來,隻淡淡瞟我一眼,又埋頭去讀了。
我克制着自己身上一陣陣寒冷的感覺,将茶放到他手邊。在沏茶時我驚訝地發現,沈羲遙的各種喜好我依舊記得,就仿佛這近一年的時光,從未消磨任何我腦海中對他的各種認知。
“是山青?”沈羲遙又喝了一口道:“好像還有其他的什麽。”
我點點頭,含一縷得體的笑意道:“鄉間沒有什麽好茶,好在花還多,民婦便添了些茉莉和玫瑰的花苞進去了。”
沈羲遙點點頭:“不錯。你有心了。朕記得,在宮中,你若願意,什麽都是拔尖的。”
“多謝皇上誇贊。”我福一福身,将他的茶盞添滿。他卻帶了戲弄的目光,将茶盞就到我嘴邊:“你喝。”
我一愣,以爲有什麽不妥,便就了他的手喝了一口,細細品着,沒有發現任何不對。其實也不會有什麽不妥,我常爲羲赫泡這樣的茶來喝,他都是很喜歡的。
突然,我看着沈羲遙帶了提防的眼睛,明白過來。他是怕我下毒吧。我心中冷笑不已,他根本沒有相信我。可是,我又憑什麽值得他相信呢?
之後便再無什麽,他一直在燈下看書,偶爾寫些注解。我在一侍奉茶水,倒也和樂。
直到安寝時,我終于忍不住問道:“皇上不是着急回宮麽?不知……”
他手中正握了我一縷頭發,聽到我的話突然一揪,我疼得差點喊出來,卻生生将到嗓邊的呼聲咽回肚子裏。
“朕突然發現一件事。”他似沒注意自己手上的力道,望着床緯道。
“皇上指什麽?”我的心忐忑起來。
“沒什麽。”他仿佛摸一隻貓一般撫弄着我的頭發,微微一笑:“朕看着屋中裝飾,你們本打算出門?”
我知不能欺騙他,便點了點頭:“是的。”
“本還要待幾日?”他笑得神秘。
我咬咬牙:“三日。”
“那朕便陪你過完這三日。”他在我耳邊低語:“三日後,朕送你去一個好地方。”
我一顫,明知他不會放過我,卻還抱一線希望。我是多麽傻,想法又是多麽可笑啊。
“你怎麽在打顫?”沈羲遙突然盯着我問道。
我吃驚地看着他,然後才發現自己确實在打着冷戰。
“我覺得……覺得有些冷。”我輕輕道,然後拉了被子蓋好。“沒什麽的。夜裏涼,皇上也注意。”
沈羲遙卻不認同,他突然抓起我的手,當他看到那傷口時,臉色微微變了。
“什麽時候傷的?”他嚴肅道。
“今日洗碗時。”
“怎麽沒有上藥?”
“隻是小傷。”
我話音還未落,沈羲遙已翻身起床,用怒氣沖沖的口氣道:“傷藥呢?在哪裏?”
我搖搖頭:“家裏并沒有備。”
沈羲遙深深看我一眼:“連傷藥都不備?受傷可怎麽好?”
我搖搖頭:“沒事的。又不是第一次受傷,這樣熱的天,我覺得包起來更不易愈合,就任它去吧。”
沈羲遙氣得笑起來:“你可知這會有多危險?”
我心中暗道,他果然生來便錦衣玉食,以爲世間一切都是信手拈來,想什麽便能得到什麽的。他生來帝王,這樣的認知也是自然。我曾經也是這樣想,可自從到了民間,才知百姓疾苦。雖是國泰民安,但與官宦帝王家相比,百姓還是苦很多的。别說這樣的小傷,就是更重的傷,隻要不是危機性命的傷,大多都是選擇自愈的。
“睡吧。”我扯扯被子,打了個哈欠翻身睡去了。
沈羲遙無奈地看了我許久,終于吹燈挨着我睡去了。
次日清晨,前一日的傷口已沒有任何不适之感。我起床煮粥,突然聽到沈羲遙與旁人說話的聲音,驚得我一身冷汗,匆忙出去。
是黃嬸。她對我這裏熟門熟路,直接進來,不想看到晨起在院中的沈羲遙。
“這位公子是?”黃嬸看着沈羲遙疑惑道,突然又反應過來一般:“你是來看這房子的吧。”她以爲沈羲遙是打算買這房子的人,連連說着這房子的好處。
沈羲遙哭笑不得,見我出來忙道:“薇兒,這位是?”
黃嬸聽沈羲遙對我的稱呼十分親熱,看向我的目光便有些驚疑。
“嬸,你怎麽來了?”我忙上前挽住她,看着沈羲遙道:“這是羽桓的大哥。”
“哦,我說呢,怎麽有個陌生男子在。”黃嬸上下打量了沈羲遙,眼裏有掩不住地贊歎,他轉頭對我道:“我說怎麽和謝郎那麽像,原來是一家人。”她朝沈羲遙和藹地笑笑:“是這次羽桓到西南找到你的吧。一家人能團聚,真是好呢。”
沈羲遙眯了眯眼,面上的笑容卻極親切:“是啊,費盡周折,我們才相聚呢。”
“羽桓呢?”黃嬸四下看看問道。
“羽桓他先回去了。”我還未來得及說話,沈羲遙已自然地接過:“家中長輩十分惦念他,這邊還有些事需要打點,便讓他先回去了。”
“長輩也都找到了?”黃嬸眼中閃着開懷的光芒,她看着我道:“謝娘,真好呢。回去又是一大家子人了。”
我點點頭,心中的苦澀卻無處可說。
“嬸子來是?”我連忙拉向正題。
“我不是想着你們馬上就要走了麽,上次你答應了再與我老婆子一起吃頓飯。今天你碧蓮姐和張大哥都回來了,帶了些東西給你們路上帶着。今晚一定得來!”又看着沈羲遙道:“謝家大哥也一起來啊。”
我不知如何是好,便看一眼沈羲遙,他依舊挂着溫和的笑容,點頭道:“一定來的。”之後看了我一眼,笑容溫和如春陽:“薇兒,我去山上走走,你與黃嬸說說話。”
我感激他如此,便點點頭:“大哥小心。”
看着沈羲遙走出院門,我心才稍稍放下些,忙拉了黃嬸到屋裏“薇兒,謝郎的大哥,不是一般人吧。”黃嬸看了看外面對我道。
我正将幾塊芝麻燒餅放進盤中,手不由一抖。
“嬸怎麽這樣說呢?”我按住心底的驚慌平靜道。
“很明顯啊。我覺得在他面前,連喘氣都不敢大聲呢。”黃嬸按住胸口道:“而且跟他說話,感覺很緊張啊。”
我“撲哧”笑出來:“嬸子,怎麽說我們也是小輩啊。估計您是因爲第一次見到我家大哥,覺得陌生才有這樣感覺的。”
黃嬸搖搖頭:“陌生人我又不是第一次見,給我這樣感覺的,還是第一次。要說像呢,隻有一次在安陽見郡守,但是也沒有這樣不自在啊。”
我想了想道:“那今晚,還是不要大哥去了。”
“哎呀,嬸沒這個意思啊。”黃嬸連連擺手:“一起來,一定要一起來啊。”黃嬸說完站起身:“我得回去了,你碧蓮姐估計要到了,我們準備準備。你們早點過來。”
我點點頭:“嬸子,麻煩你了。”說着淚不自主地在眼眶裏打轉。我知道,也許今夜之後,我将再見不到黃嬸一家。
黃嬸走了不久沈羲遙就回來了,我想他估計沒有走遠。将早餐端在桌上,他卻丢給我一把草,淡淡道:“搗碎了敷在傷口上。”
我依言出去了,草藥敷上後,果然舒服很多。我不由再次對沈羲遙刮目相看。不想他這樣的尊貴的人,竟還懂得這些。
“晚上去黃嬸家吃飯,還得委屈皇上扮作我大哥了。”我爲他脫下外裳,低低道,生怕他不願意。
“朕本來就是裕王的哥哥。”他自己從架上取下那件羲赫的外袍穿在身上,竟十分合身。我看着他,他們雖是異母兄弟,但樣貌上多承襲了先帝,看起來便有六七分相像。尤其是背影,幾乎難辨。此時我一個恍惚,差點将他認作羲赫。
午飯簡單的用了些,午後我坐在窗邊繡一方手帕,是打算送給碧蓮的。蓮青色的綢緞上用深淺粉色繡出一朵朵荷花,沈羲遙站在我身邊,看着我飛針走線,突然道:“薇兒的繡工真不錯,比起織功局最好的繡娘,都更勝一籌呢。”
我不置一詞,隻含着淺淡笑容,偶爾用針篦一篦頭發,争取在去黃嬸家前繡完。
夕陽半斜之時,我與沈羲遙并肩在山間路上,他腳步輕快,甚至吹了聲口哨,完全與我印象中那個不苟言笑的帝王兩樣。
“皇上……”我遲疑了一下道:“黃嬸救過我的命,他們一家都是好人。我知之前之事乃是國醜,但他們并不知情,還望皇上能夠饒恕則個。”
“朕在你眼中,是那樣的人嗎?”沈羲遙似不高興,面上的輕松之色退去,不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