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的“嘩嘩”聲、風吹過樹梢的“沙沙”聲,鳥兒“啾啾”的叫聲……所有的一切我仿佛都聽不見,隻有那個聲音,在我耳邊回響。
“姑娘,這位姑娘?”沈羲遙的聲音裏有疑惑,他輕輕喚我,我卻不知如何是好。
“喂,我家主人問你話呢。徐征遠粗聲粗氣地喝道。
“征遠,不要這樣無禮。”沈羲遙輕輕斥道。
“是,主人。”徐征遠的聲音弱下去。
我拼命地想着應對的辦法,我該如何回答?可是無論我說什麽,我的聲音沈羲遙一定會認出來的。還有,我看着之前解下放在一旁的頭巾,暗暗想着我不能回頭,甚至不能站起身子。因爲,我相信以沈羲遙對我的了解,以及按照黃總管所說他對我的深情,那麽,他是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與我有任何相像的女子的。
我小心地縮起來一些,盡量弓住全身,緊緊攥住衣服,不說話。
“這位姑娘,請問你可知,去安陽的官道怎麽走?”沈羲遙的聲音溫和,聽起來如春風化雨一般:“我們在前面走錯了路,打了好幾個轉,因有急事,若姑娘知道,還請行個方便爲我們指一下。”他頓了頓又道:“我會給姑娘酬謝。”
我搖搖頭,卻不敢發出聲音。
“姑娘莫怕。我們并不是壞人。”他的聲音中帶了笑意。
“主人,這人很奇怪。”徐征遠的聲音充斥了戒備:“我去問問。”
一串腳步聲傳來,落足很重,我稍稍安了點心,應該是徐征遠。
“這位姑娘。”徐征遠道:“你可知去官道怎麽走?”說着,一錠銀子骨碌碌滾到我身邊。
我深深吸一口氣,啞了嗓子低聲道:“直走,前面岔路向右,再向左,就是了。”
“多謝姑娘。”徐征遠見我回答,道了謝,又丢過一錠銀子來,這才轉身。
我聽見他們馬蹄“得得”而去,一直緊繃的身子頓時癱軟下來,仿佛被抽幹全身氣力。我看一眼腳邊兩錠銀子,快速将衣服收進衣簍中,打算立刻回家去。
我站起走了幾步,身後卻又有馬蹄聲傳來。我一驚,忙藏到一棵細柳之後。心幾乎要跳出胸膛。
“應該在這邊,我們仔細找找。”沈羲遙的聲音裏充滿了焦急。
“主人,是您的荷包?”徐征遠問道。
“嗯。金線繡盤龍。”沈羲遙的聲音淡淡的:“快找。”
“主人荷包那麽多,何必在乎這樣一個?我們今日得趕回去啊。”徐征遠大着膽子勸一句。
“怎麽這麽多話?”沈羲遙的語氣中有薄怒:“趕緊找來便是。”他停了停柔聲道:“所有的荷包,都比不上那一個。”
“是皇……”徐征遠沒有再說:“請主人息怒。”
我站在樹後,他們的對話一字不落全進入耳朵。想當初,我也曾繡過一個盤龍的金線荷包給沈羲遙,隻是還沒有繡完,就出宮來了。此時他挂念的這個,該是他新的寵妃所制吧。
我心中小小悲傷了一下,卻又被眼前的情勢所迫。我不能無事地走開,因爲我的背影是沈羲遙熟知的。可站在這裏,又一定會被他們覺得奇怪。
我正想着,徐征遠發現了我。
“姑娘,對不起,我們無意冒犯。”他許是想着作爲女子,我不能輕易見男子吧。
“無妨的。”我低着頭背對着他們。
“姑娘可否幫我們找一找?”沈羲遙的聲音傳來:“那個荷包對我很重要。若是姑娘找到,我可以給你很多銀子。”
他話還未完,那邊徐征遠“咦”了一聲,走到沈羲遙身邊。
“這不是……方才的銀子麽?”沈羲遙疑惑道,我感到一道目光穿過樹木落在我身上:“姑娘,你忘了你的銀子。”
沈羲遙說着要上前,徐征遠快一步,“主人,這人很古怪。”他的聲音裏都狠意:“我去看看。”
我一慌,手上的衣簍掉在地上,我彎身去撿,恰看到腳邊有一個明黃的荷包。那上面有一隻金龍盤在祥雲上,龍眼是黑曜石,龍身卻未繡完……我不由捂住自己的嘴巴,吃驚地低呼一聲。那荷包,正是我當初繡給沈羲遙的那個。
我快速地撿起,背着手遞給走近的徐征遠:“你們找的是這個吧。”
我想了想又道,依舊是掩飾過的聲音:“那銀子,多謝了。隻是太多。我拿回去,怕家人不信,還會惹出麻煩。”
我的解釋合情合理,徐征遠的疑惑打消與否我并不清楚,但想來他不會爲難我。
“多謝姑娘。”
我一驚,沈羲遙的聲音近在咫尺,想來,他與我,恐也就一樹之隔。
手上的荷包被人接過,甚至因爲不小心,我們的手指尖輕輕碰在了一起,可也就一息之間,那溫度還未傳上來,便消散在風中了。
我深深埋下頭,不再說話,心中隻祈求他們快些離開,放我一條生路。
“主人,既然找到了,我們趕緊上路吧。”徐征遠略略催促道。
“嗯。”沈羲遙應了聲,突然玩笑似的說道:“這位姑娘,我們就這麽可怕嗎?你要一直避而不見?”
我的心卻停了一拍,雖然知道他玩笑的意味多一些,可是還是十分驚慌。畢竟,他是皇帝,他想要的,從沒有得不到過。
我不敢說話,也不能說話,就那樣靜靜站着,腳都酸麻起來。
“征遠,将銀子給這位姑娘。”沈羲遙丢下一句,轉身要走。
我聽見他的腳步逐漸遠去,長舒一口氣。從樹後看去,沈羲遙的身姿俊逸如谪仙,離我漸行漸遠。
這是最後一次了吧,離得這樣近。這是最後一次了吧,看到他。
我微微笑了,對着那個背影在心中道:“再見,羲遙。願你幸福,一切如意。”
目光中,他的步履不急不緩,卻突然轉身看過來。我吓得一躲,暗自祈禱他沒有看到我,畢竟距離不短。
沈羲遙其實是看徐征遠是否跟上去,目光無意飄過,卻又折了回來。
“你?”他上前一步,語氣中帶了驚訝:“你好像一個人。”他淡淡道:“難道又是我的錯覺了麽?”
我看他搖搖頭,似乎并沒有放在心上,隻以爲是自己的緣故。
“主人,我們該走了。”徐征遠悄聲提醒。
“走吧。”沈羲遙面上甚至帶了暖的笑意,可是口氣又是那般無奈:“是該回去了。”
恰在此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薇兒,薇兒。”
是羲赫,我看看日頭,他該是來尋我回去的。
“薇兒?”沈羲遙的聲音充滿疑惑,我聽到他快步上前,甚至徐征遠要攔都沒有攔住。
我慌忙轉過身去,想要逃。
一雙手扳住我的雙肩。他的呼吸就在耳畔。
“你,你是……”他的呼吸急促:“轉過身,讓我看看你。”
“主人,這……”徐征遠似被吓壞了,沈羲遙如此的反應令他震驚。
“你退下。”沈羲遙喝道。
我拼命控制着自己不被他扳正身子,眼淚在眼眶裏打轉,怨恨自己爲何不早早離去。可是,我終歸還是拗不過他的力氣,還是被硬生生地逼得面對着他。
瞬間,我看到的是他震驚的雙眼,幾乎一時間他的目光都凝聚在我身上。
“薇兒。”羲赫的聲音再次傳來。越來越近了。
接着,在那雙眼中,本有的一線驚喜一掃而光,他微微眯了眯眼,面上的線條都淩厲起來。我隻看到怒氣,極度的憤怒,因那聲呼喚,他的額頭青筋暴起,面色甚至因爲激動而蒼白起來。他的嘴唇微微顫抖,眼睛幾乎要逼出血來。
我的雙肩疼痛,因爲他施加在我肩上的力道加重起來,重到我無法再承受,哪怕再有一刻,我覺得我的肩膀會被他卸掉。可我隻能默默強忍着,低着頭,不去看他,也做不了什麽。
“你……”沈羲遙的聲音都是顫的。
這個“你”字包含了太多的情感。但是,最多的,在那雙眼睛中我看到的最明顯的,是他無底的憤怒。那雙曾經明亮的眼睛此時已經完全陰鸷下來,那曾經深邃的眼神此時看起來卻是令人恐懼的深淵。仿佛隻要掉了進去,就會失去所有的一切,甚至生命。
他是帝王,自然有這樣的權力。
徐征遠已經退得遠遠的,我看不到他的身影。
一隻手,突然出現在沈羲遙的肩膀上。
“放開她!”羲赫這樣的語氣我從未聽到過,一瞬間,他不再是那個溫潤如玉的翩翩佳公子,那充滿威脅的聲音如同他陰暗的眼睛,透出殺意。
沈羲遙沒有動,我看到他的面部微微抽動了兩下。
“你是何人?”羲赫的口氣充滿了危險,仿佛下一秒,他就會将眼前這個人除掉。
沈羲遙的面上緩緩浮出一個冷笑,幾乎能讓人血液都凝固住。然後,他用極緩慢的語氣,一字一頓道:“裕王羲赫,你認不得朕了麽?”
山下的竹屋中,沈羲遙面色平靜地坐在正堂中,我與羲赫并肩跪在他面前。徐征遠面色蒼白地守在一旁。
沈羲遙最初的震怒已經過去,此時他隻是含了一抹令人恐懼的冷笑,漫不精心地打量着四周。
“你們還真會生活啊。”他冷冷道,随手拿起桌上一隻瓷瓶,毫無征兆地就用力朝羲赫扔去。
我驚恐地看着那瓷瓶在空氣中劃過,然後“砰”地砸在了羲赫身上,碎裂開去,羲赫卻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有暗暗的紅色自他衣襟上綻開花朵,我心頭一顫,看來他是傷到了。
沈羲遙又拿起一隻茶盞在手中把玩,含了一縷笑意,揚起手,目光卻落在我身上。
“皇上……”我驚呼一聲,幾乎要撲身上去。
“怎麽,心疼了?”沈羲遙的語氣仿佛捉到耗子玩弄的貓一般,笑容中透出殺意。
我俯身磕頭,一磕再磕,直到額頭上的疼痛都麻木了,依舊不停。
“罷了。”沈羲遙的聲音仿若天際般傳來:“你以爲這樣,我就會原諒你們?”
“還請皇上饒恕娘娘。”羲赫道:“都是小民的錯。”
“小民?”沈羲遙怒極反笑:“你以爲,你的身份,是說不要就不要的?你要不要,也得朕說了算。”
“罪臣犯下大錯,不求皇上赦免。”羲赫的語氣十分灑脫。
“朕不會赦免你。”沈羲遙面色冷下來,語氣中有一點哀:“朕答應過母後,不取你性命。你就給朕在皇陵裏,對着列祖列宗的面,好好思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