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什麽。你明日白天再回去取吧。”黃嬸道:“我看你這個樣子,回去不放心啊。”
“我沒事的,嬸。”我給了她一個寬心的笑容,想了想收拾了布料絲線,看一看天色:“嬸子,我今天先回去了。明天一早過來,好嗎?”
“你可得小心。”黃嬸不放心地叮囑一句:“若是怕了,就來找我。不過天黑了就不要出門。”
我點點頭,這才踏上了回家的路。
雖然近黃昏,但空氣中依舊有炎炎的熱浪随風而至。還好山中不若城中,這風倒還經得住。我慢慢往回走着,待遠遠看到屋子時,心中不僅沒有安定,反而跳得更加厲害。
走得近了,卻赫然發現,一早我出門時關好的柴扉,此時卻是半掩。而屋子的門上的鎖,也是不見了。
我突然覺得周圍的風吹涼了我的身體。我心中緊張得厲害,那忐忑更加清晰起來。我按着心口,四下看了看,并沒有其他任何人的蹤影。再看那開了一條縫的門,裏面透出的黑暗令我心驚,好似一個黑暗的漩渦一般,隻要我走進去,便會一口将我吞噬。
我穩定了心神,深深吸一口氣。此時若是轉身回黃嬸家也不算晚。就在我思索着是否到黃嬸家請黃大哥随我一同來看看時,“嘎吱”一聲,房門打開了。
夕陽的橙金色的光輝落在他身上,給他罩上了一身溫暖卻無法直視的外衣。因是背光,我看不清他的面目,可是那熟悉的身姿落在我眼中,“啪嗒”,我手中放了活計的竹筐掉在地上,我的嘴角不由向上翹起,直到形成一個大大的微笑。
“羲赫!”我歡叫着快步上前,甚至不顧掉在地上的東西。“羲赫,”我的聲音一定充滿了快樂:“你回來了!”
“薇兒!”那個身影發出一聲驚呼,旋即快步迎向我。我感到自己被狠狠擁進一個溫暖的懷抱中,擡頭看他,夕陽的光芒下,他的笑容那般燦爛耀眼,可是卻令我落下淚來。是歡喜的淚水。
他的胸膛堅實,令我安心。我擡頭看他,他的眉目間還有未散盡的仆仆風塵,以及一路辛勞後的疲倦。可是眼神卻是晶亮而閃爍着光彩的。面容較他走時消瘦和黝黑了一些,但是卻有了更多的堅韌。
我依偎在他懷中,聽他“嗵嗵”的心跳聲,這聲音告訴我,這不是我的幻覺。我的羲赫,真的回來了!
是夜,我與羲赫并躺在床上,他攬我在懷中,用手輕輕梳理着我的秀發。我看那發散在他的胸膛前,那裏有一道猙獰的疤痕。
“這是?”我的手順着那疤輕輕劃過,他低低喘一聲道:“沒什麽,被敵軍刺傷的。”
我心中一驚,直起身來:“你去了戰場!”
羲赫點點頭,看着我眼中的怒氣,輕輕吻了我的面頰。
“别怕,我與副将暗中見面時,不慎着了敵軍的襲擊,好在隻受了這一點傷。”他很随意地說道,一點都不在意。
“怎麽會被襲擊?”我有些擔憂起來,是否被發現了他的身份?無論是哪一邊,對于我們來說都是很危險的。
“是我們找的地方不對。”羲赫皺了眉道:“前一日裏敵軍已經後撤三十裏,我與副将見面自然不能被人發現,便想尋一個隐蔽的離陣地稍遠的地方。不想碰上敵軍派出來打探消息的小隊,這才打鬥起來。”
我聽得心驚,僅他二人對戰對方一個小隊,當時一定兇險極了。
“還好對方人并不多,我們也能全身而退,隻是受了點傷。”羲赫看了看自己胸前的疤痕,苦笑道:“隻是怕你不喜歡。”
我搖搖頭,朝他笑道:“哪怕這疤在面上,我也不會不喜歡啊。”我将頭靠在他肩上,“我喜歡的,是你這個人,又不是容貌出身。”
羲赫沒有說話,隻是低頭吻上了我的唇。
一室旖旎,令人沉迷。
歡愛過後,我披了件外衣看着他,想了想終于道:“羲赫,我們恐怕得離開這裏了。”
羲赫看我一眼,眼中有一絲困惑,但他依舊是點了點頭:“好。”
我心頭一暖,他完全沒有問我原因便答應,令我頗爲感動。
我絞着衣襟,看床邊搖閃的燭火,淡淡道:“我見到了沈羲遙。”
羲赫攬着我的手一緊,面色已是大變,他驚訝地看着我:“他看到你了?”
我搖搖頭:“并沒有,但是我之前繡的繡屏,是李老爺要給李小姐帶進宮的。我擔心萬一出什麽變故,這才想離開的。”
羲赫長籲一口氣,眼中還有未消散的懼意。他拉我躺下:“我們準備準備,盡量這個月就走。”
之後便是打點行裝。當初是抱了一生都居住在此的心情布置的屋子,有不少我們的心血在其中,更有心愛的小物。同時添置的衣物器具也不少,雖然要走,大部分東西是得舍棄了,但是整理起來還是有很多。
同時,這處房産也得賣掉。畢竟當初也花費頗巨,我們出宮時雖然帶了足夠的銀錢,但是難料今後的生活是否會出現變故,多備一些也是必要的。
我告知黃嬸,羲赫這次回去見到了幾個親戚,另有一位長輩,我們打算回去家鄉。黃嬸自然萬般不舍,可是落葉歸根是傳統的思想,她覺得我們找到了親人也是好事,雖不舍,但卻也沒有挽留。
“謝娘,你那屋子,我讓碧蓮去安陽問問有沒有人要好了。”黃嬸拉了我的手道。
我點點頭,此時我自然是不便出去的,既然黃嬸這樣說,我也就不推辭。
“謝謝嬸了。”我垂了眼,眼裏也有淚花閃現。
“謝什麽。以後有機會,可要回來看我這老婆子啊。”黃嬸擦擦眼角道。
我起身在黃嬸面前跪下,“嬸,當初若不是您,我應該已經死在街頭了,又如何能與謝郎再相逢。請受我一拜!”
“快起來,這可使不得!”黃嬸連忙拉我。
我卻執意拜了她三拜,這才起身。
“謝娘,嬸子舍不得你啊!但是,你回鄉也是好事。”黃嬸想了想:“你走之前,嬸子再做一頓飯給你。”
我點頭微笑:“不急,我們還得一個月時間才走呢。”
回去與羲赫說起,他想了想道:“無論如何,一個月後我們就走。我已經聯系好了一家镖局,雇到兩輛馬車,到時跟他們一起往江南方向走。”
如此,這便是我們在黃家村最後的日子了。
清溪依舊歡快地流淌,門前屋後的草木也綻放出最美的花朵來。屋前的池塘裏,荷花開得正豔,我每每站在廊下,看着這繁花似錦的美景,心中不是不遺憾和唏噓的。
在碧蓮的幫忙下,倒是有幾個城中的老爺派官家來看過房子,卻沒有給出最終的消息。正巧這期間黃大哥起新屋,羲赫已經辭去了學堂的差事,這幾天裏都幫着黃大哥蓋房子。
此時已漸漸入夏,我尋思着将冬日裏的厚衣被再翻洗一遍再打成包裹。屋前的小河水流太緩不适合洗衣,好在山坡後面有處水流湍急。
這一日,我坐在河邊一塊大石上,素色的裙角被風吹進河中,蕩漾在碧藍的水波中。眼前清流聲喧亂石,色靜沈松。漾漾泛菱荇,澄澄映葭葦。那些飄蕩在水面上的落花有些聚在我的裙邊久久不散,好似給那素淨的羅裙平添了最美的繡花。
看着眼前的綠水在遙遠的前方開闊處與純淨無瑕的天接成一片,我不由脫口而出:“我心素已閑,清川澹如此。”
之後帶了笑容捶打着手中的衣衫,甚至還低低哼出曲調來。再過三日,便是我們啓程的日子了。隻要到了江南我心中的那塊地方,相信沈羲遙便不能找到我們了。
一陣“得得”馬蹄聲從身後傳來,我想着會到這樣僻靜地方的,不是村裏人,就一定是迷路的路人了。手上依舊搓着一件羲赫的冬日裏穿的棉袍。棉袍厚重,揉搓起來十分費力,我用衣袖擦一把額上滲出的汗水,一面加大力度。
正想着,一陣馬的嘶鳴聲之後,有淡雅的聲音傳來:“這位姑娘,我們在前面走錯了岔路。你可知去漢陽的官道怎麽走?”
我聽到那聲音,靈魂深處都顫抖起來,手上不覺一松,就見那墨藍色的袍子順着水流迅速的漂向遠方,好似碧水中一個流動的不祥的漩渦,又給倒映在水中的藍天徒增了黯淡的陰影。
我感到自己周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般,人幾乎要變成一截無生命的木樁,呆呆的定在那裏。我不敢回頭不敢說話,甚至,不敢呼吸。
那,分明是沈羲遙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