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想着如何說比較合适,被他的話驚了一跳,手中的湯灑出來,落在手背上,我低低“啊”了一聲,羲赫連忙過來,拉過我的手就輕輕吹起來。
“怎麽搞的?這樣不小心!”羲赫連連責怪地說道。
我低頭看手背上浮起的點點紅色,痛感傳來,但卻有微溫的氣息撫拂上。我抽回手,“一點燙,沒什麽的。”捋一捋鬓邊的碎發,看着羲赫問道:“你方才說有什麽事要跟我講?”
“我打算去西南一趟。”羲赫遲疑了許久才說道。
我被他的話吓了一跳:“西南?你去西南做什麽?”
羲赫苦惱地揉揉額頭,帶了歉疚的眼神看着我:“薇兒,我……我實在不能放心……”
他話未開始說,我便明白他的心思。孟翰之雖是老将,但是卻急功近利,又因資曆比朝中年輕一輩的将領多,年輕時又可謂常勝将軍,故而心高氣傲,這樣的人,其實并不适合做守軍之将。
“可是,你去西南,又能怎樣?”我歎一口氣問道。
“皇上既然派了孟将軍,自然是已經知道你不會再回宮中,以你我對他的了解,他絕不是能輕易接受之人。一定會有所動作。”
羲赫擡頭望我一眼,眼中有淡淡驚詫。
我繼續道:“你此時去,以何身份?又打算做什麽事呢?”
羲赫單手支頤 ,帶了些許無可奈何的淺淡笑意道:“我從張大哥那裏打聽到,此次孟将軍身邊的副将,是一直跟随我的副将何晟,我打算先去西南看看形勢,若孟将軍能夠一切安排好,自然最好。但是若是出任何纰漏,我可暗中聯系到何晟,他在軍中威望不小,也可給孟将軍有用的建議。”
“皇帝一定會給出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來解釋不是你去鎮守西南的原因,讓你的舊部接受。如果你突兀地出現,還是暗中出現,想來得給那何晟一個理由。無論你如何說,都一定會引發一些麻煩。”我低頭轉着手中天青色的茶杯,淡淡道。
“我隻給何晟建議,另外,我相信何晟不會拿國家安危玩笑。”羲赫爲我的茶杯添上熱茶:“這點你大可放心。”
我不做聲,看着杯中茶水微微泛起的水暈,終于點了點頭。
“我知道,你放不下與生俱來的責任。”我的笑容淡薄如一線浮雲:“你想去,我自不會攔你,也不會怪你。但是我要跟你一起去。”
反正遲早都得離開這個地方,至于去哪裏,我并不在乎,隻要與他一起便好。
“我不能帶你。”羲赫痛苦地閉了眼睛,旋即睜開:“西南戰場太過兇險,我此行又一定會隐匿行蹤,必然十分艱苦。所以我不能帶你去。你若遭到任何兇險,我如何能原諒自己?”羲赫的目光如磐,聲音中也是不容置疑的堅決。
“可是你獨自去西南,我又如何放心。就如同你所講,那邊兇險……”我擔憂道。
羲赫走到我身邊,手指點在我的唇上,“不要擔心我,多少次從鬼門關都闖過來了。更何況這次隻是去觀察一下戰況,又不是上戰場。”
他的唇落在我額上,又轉到耳畔,他的呼吸軟軟拂在我耳廓上,帶起微癢的感覺。
“别擔心,怎樣我都會回來。我答應過你和二哥,我要守護你一輩子。”
我心中雖然不舍,也略有薄怨,但我知道,西南的安定在他心中分量有多重。那是他生來便賦予的職責,即使他抛棄了身份,但是血液裏的責任令他無法袖手旁觀。我理解他,所以不能強求他。
心中軟下來,李家小姐進宮之事被我擱在腦後。更何況,我想着,即使她入選,能認出那繡屏是我繡的人,宮中寥寥無幾,無非蕙菊、皓月和沈羲遙。蕙菊 素來謹慎,雖認爲我在蓬島瑤台上,但應該不會說,皓月自幼伴我長大,是我最信任的人,應該也不會說。
至于沈羲遙,若他發現,必然得有幾個條件。一來這李家小姐得寵,能夠得寵到皇帝會去她的宮室。二來,她會将這屏風擺出,并且在醒目位置。三來,沈羲遙會仔細觀察,然後認出是我的繡工。
可是,首先,李家小姐商賈出身,即使入宮也是低階,承恩需在杏花春館,皇帝更不可能屈尊去掖廷。其次,入宮時女子能帶進宮中的東西有限制。入宮之後,大部分擺設皆是内務府置辦好的,妃嫔也不會輕易更改,宮中的好東西數不勝數,我這繡屏在其中便算不得珍品,自然被擺出的機會也少之又少。再次,我在宮中繡過的東西并不多,且不是全力繡就。沈羲遙應該不會仔細去觀察我的繡功。同時,他也不會對低階嫔妃宮中的東西感興趣。
據我所知,傳聞中,他隻對柳妃家人送進宮中的一架筝感興趣過,再無其他。而那時柳妃風頭正盛,那筝據說也不是凡品,皇帝擅音律,愛屋及烏也很正常。繡品,卻從未聽說過沈羲遙特别喜歡過。
由此,因那繡屏沈羲遙能發現我的蹤迹,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
想到這裏,我便沒有跟羲赫提起這件事。不過待他回來,我還是要找一個理由,與他離開這裏,最終,我們還是要去江南那處我夢中的地方的。
如此便打點行裝,又向學堂告假,再安排好一些雜事,五日後,羲赫便離開了,說好,三個月内回來。
羲赫一走,我便住在了黃嬸家。對黃嬸隻說羲赫回去家鄉看看,是否還有親人健在,我們也好了卻心頭的憂慮。黃嬸自然是願意我陪她住的,如此日子便也過得平靜祥和。
這一日,碧蓮從安陽來,興沖沖地告訴我,三日後便是那個“賞花會”,并邀我去安陽住幾日。我想着反正也是無事,再加上黃嬸也撺掇我去看看,便簡單收拾了幾件替換衣裳,與她去了安陽。
張大哥年後升了職,做了官衙的侍衛首領,據碧蓮說,張大哥之所以能升職,也是多靠了劉公子的暗中幫忙,因此他們全家十分感激。他們家一個月前在劉公子的幫忙下,尋到一處簡單小巧的院落,如此便不用和其他幾戶合用一個院子。
這院子是最簡單的四合院,隻有一進,北屋有左右兩個廂房,其他皆是兩房的設置。北屋自然是堂屋,中間是會客之所,擺了一套水曲柳的坐榻,左邊是她夫妻二人的卧室,右邊用來吃飯。東西兩邊的屋子是預備用來給孩子住的,此時東邊收拾出來做客房。西邊是碧蓮的繡房,同時裏屋儲藏東西用。南邊屋子是廚房和下人的居所。不過此時隻有一個老媽子做飯打掃,倒也夠了。
我被安排住在東屋,房子雖不大,但是處處幹淨整潔,住起來十分舒服。
當晚吃過飯,碧蓮便拉我進了她卧房,從衣櫥裏拿出一件件衣服給我看,要我幫她挑一件明日賞花會穿的。我們在仔細挑選了許久,終于選定一套青緞掐花對襟外裳配绯紫馬面裙,碧蓮穿上這身衣服,襯得人如一株搖曳的紫羅蘭,明麗而動人。碧蓮穿上後十分喜愛,直說自己不會搭配,又爲難自己不擅梳妝,我看她對那賞花會充滿期待,便自告奮勇地說次日爲她打扮。她千分高興萬分感謝,又與我絮絮說了會兒話,這才放我回房中休息。
次日清早她早早起身,便喚我過去。我心中好奇,隻是一個賞花會,而且主角是那些待選的秀女,爲何碧蓮如此上心。于是一面爲她梳一個近香髻,一面不在意地說道:“碧蓮姐姐今日興緻很好啊,不知那賞花會有什麽特别的樂趣,講給妹妹聽聽,免得妹妹到時給姐姐丢面。”
碧蓮看我一眼,不由微微皺眉:“謝娘待會兒還換衣裳嗎?”
我搖搖頭,看身上一件家常木蘭青蝶戀花的緞裳,是十分清簡的樣式,雖然樸素,但是卻比我在家中穿得好多了。
“姐姐,這件不好麽?”我問道,同時從首飾盒中選一對景泰藍青玉耳墜,在她鬓邊一比。
“這件會不會太過簡單?今日除了那些秀女,還有城中一些世家或者官吏的夫人小姐,大家都會隆重打扮的。”碧蓮道。
我心中明白她爲何如此大費周折。想來張大哥升遷之後,碧蓮接觸到的人也都不是原來村中農婦,或者平民中的婦人。而那些商賈官吏的家眷,不用爲生計發愁,若無什麽喜好,每日裏便隻是在衣着打扮上上心和暗中攀比了。
如此也不難理解碧蓮今日這般重視的原因。我還未出閣時,也曾聽過好友吳薇向我描述她們那些小姐相聚時的情景,大家都是帶了比試的心,細細打扮,生怕被别人比下去。在宮中,那些妃子們就更不用說,表面上一團和氣,其實暗中較勁,畢竟,能留住皇帝的目光,首先,得是美貌啊。
“謝娘,你若沒有帶什麽衣服,我那些你選一件。昨日不是有一件玉色的襦裙你也說好看,不如就穿那件吧。我這些首飾,你也選着帶幾樣。”碧蓮對着銅鏡描一雙黛眉,對我道。
我微微笑着,卻拒絕了她的好意,“不用了,姐姐。我這樣一身覺得還好。我也就是去湊個熱鬧,與那些夫人都不認識,隻要姐姐不覺得我給姐姐丢了面子,便好了。”
碧蓮從鏡中看了看我,見我挽了一個圓髻,插一根扁銀钗,再無其他,輕輕歎一聲,從首飾盒中拿出一支雙蝶銀簪遞給我,“我倒是不會覺得你不好,隻是那些夫人們,都是些看人下菜碟的。我是怕你穿的簡單,她們會怠慢你。”
我看一眼銀簪,對碧蓮感激地笑笑:“我不過一個村婦,她們能看得起我才是奇怪。我也不在意那些。”然後看看銅鏡中的碧蓮,想了想道:“我覺得,還是那根燒藍鑲金花钿更合适。”
碧蓮聽了我的建議,将頭上的發簪換了換,然後便與我乘了馬車到了安陽南城一處園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