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如果含韻是煙花出身,如何能進得了劉家門呢?又給了侍妾的地位。”我疑惑道。
“老爺子開始自然不肯,可是……”李氏的聲音中是無奈、不甘與悲傷。
我明白了,“因爲她有了身孕,是嗎?”
李氏點了點頭:“開始她自然是不能進門的,老爺将她安在外面,我爲了讓老爺回心,特意選了城中兩個不錯的良家女子,收進來做了偏房,另還有幾個通房丫鬟。哦,偏房就是你看到的初柳與盛荷。可是老爺的心還是被那個狐狸精迷住了,根本不管我們。”
我點點頭。
“因我無所出,想着偏房能有也好,可是,偏偏這邊沒動靜,那邊卻傳來消息。如此,爲了子嗣,老爺子才同意她進門。”李氏恨恨道。
“若論身份,即使有孕,也不該是侍妾啊。”我問道。
“是啊,按老爺子的意思,給個通房就不錯了。可是耐不住老爺三番幾次的請求,那邊也說,若是通房,甯願不進門。如此,老爺子爲了孩子,便隻得答應了。”李氏的聲音中全是無奈。
我拉了她的手:“姐姐,子嗣這上面,強求不來。不過,她始終是侍妾,又非良家出身,是越不過姐姐的。”
李氏的聲音裏全是疲憊:“越不過又如何?大家都是看誰受寵跟着誰。更何況她有孕了。”
我低了頭,看李氏手上一隻通翠的玉镯,慢慢道:“其實姐姐,無論含韻生下的孩子是男是女,你畢竟是正妻,劉公子所有的孩子,都是你的孩子。你可以求老爺子将孩子給你撫養。這也不是難事,畢竟含韻出身不高,老爺子又不喜歡。到時,這孩子就是你的親子了。”
我頓了頓再道:“至于寵愛,姐姐有了孩子還管那麽多做什麽?而且,我相信劉公子隻是一時新鮮,畢竟,良家女子與煙花女子相比,一定是不同的。姐姐何不在丈夫面前稍稍放下身段,你們是結發,又無嫌隙,若是得回丈夫的心,也不是不可能的。”
李氏抽出袖中繡帕按按眼睛,點了點頭:“我就是沒有主意,你這樣一講,倒是有理,我且試試。”
我眼尖,一眼看出那帕子是我最早繡的那一批,卻道:“姐姐想明白就好,到時自己争取便是了。”又“咦”了一聲:“姐姐這帕子,是自己繡的麽?”
李氏看了看帕子,面上浮上淡淡一層紅暈:“這是老爺之前送給我的。”說着遞給我:“那日老爺拿了帕子回來,正巧我看到,十分喜愛,老爺便給了我。你看這繡工,真好!”
我将帕子還給她:“這說明,劉公子心中,姐姐的分量并不小。”
李氏點點頭:“是啊,畢竟,我們自幼相識,也算青梅竹馬了。”她看了看帕子,又道:“這帕子,後來含韻看到了,也喜歡,老爺便又去買了來,不過,卻是一人一條了。爲此,我心中還是欣慰的。”
我帶了安慰的笑容:“所以姐姐,你還是有勝算的。”我想了想又道:“劉公子好風雅,想來含韻也是因這一點被劉公子喜愛,姐姐不如也投其所好,不是更好?”
李氏苦笑:“女子無才便是德。我也就是識得幾個字而已。就算我想學,那些才藝,哪個不得十幾年功夫才擅長的了。現在又哪裏來得及呢?”
我沉思了下:“我聽謝郎提過,劉公子喜歡詩詞,姐姐既然識字,不如讀讀詩詞,不解之處向劉公子請教,夫妻間,也是一種情趣呢。”
李氏想了想,眼中冒出歡喜:“作詩我會一點,隻是不精,也不能出口成詩。不過多練練,也該是能好些的。謝謝你,謝娘。”
我看一眼不遠處窗下羲赫與劉公子的身影,又看看眼中帶了希望的李氏,笑道:“我送姐姐一首詩,姐姐記下。”說着吟道:“綠蟻新醅酒,
紅泥小火爐。
晚來天欲雪,
能飲一杯無?”
李氏重複一遍,面上透出驚喜,一雙眸子亮晶晶看着我。
我點點頭:“這詩語句簡單,姐姐可說是自己所作。”
“多謝你,謝娘!”李氏握住我的手,眼中有點點晶瑩。
當晚,李氏與含韻皆差人送來換替的衣服和一些簡單的首飾,也都是不錯的衣料。李氏想來一是出于主人家的禮貌,一是因爲對我的謝意。而含韻,我想,該是因爲劉公子重視羲赫,便存了讨好拉攏之意。
我倒是都收下了,畢竟一來我們确實沒有帶什麽更換的衣物,二來确實不是什麽特别貴重之物,若是不接受,可能反而會失禮。
第二天便與碧蓮一起采辦,羲赫又被吳大人喚去。不過前一日他鋒芒露了些,想來今日會注意。
臨近傍晚時分回到劉府,還未進到飛羽軒中,便見一青衣小丫鬟站在門口張望。看到我臉上立刻浮現笑意,連忙上前:“謝娘,你可回來了,我家夫人等了你很久呢。”
我有些驚訝地問道:“夫人有事找我麽?”
小丫鬟點點頭:“夫人邀了相熟的幾位夫人在花園裏賞梅,讓我來找你呢。”
我微笑道:“容我換件衣服過去。”
穿了吳夫人前一日送來的一件香色繡喜鵲登枝的襦裙,披了羲赫買給我的那件玫瑰色鑲兔毛的披風,又将頭發重新梳理了一遍,想了想,卸掉钗環,這才去了花園。
花園中有三四位面容姣好的夫人們,一件件大紅猩猩貂裘滾邊的披風下露出各色織金繡花的裙袍,還有金钗銀钿閃耀光華。我站在一棵梅樹下,看着眼前的景色,卻似乎回到了後宮中一般。
定了定心神,帶了得體的笑意,朝已經看見我并招手的李氏走去。
“這便是最近在我家做客的謝娘。”李氏向其他幾位夫人介紹着我,又跟我一一說明了幾位夫人的身份,皆是城中大戶的正妻。
我低頭一一見了禮,那些夫人聽見我不過是鄉野來的婦人之後,便失了興趣,幾乎連看都沒有正眼看我一眼。不過畢竟家教都好,再加上看在李氏的面子上,倒還沒有奚落我。
我聽她們談論哪家首飾更精,哪家衣服更美,自然無法加入讨論。直到她們說起年後的選秀,各個激動起來。我凝神聽着,心中卻泛起微微漣漪。
是啊,又到了三年一度的選秀了。
“我看李家小姐恐怕也就是走一遭。畢竟吳小姐是官家千金,地位要高呢。”
“那不見得,李小姐的美貌在安陽可是第一,皇帝會喜歡的。”
“可是她是商人家的女兒,商人在大羲的地位又不高,怎麽能和官家女子相比。更何況全國美貌之人多了去了,她也不算最美啊。”
“今年第一次允許商家的女子參選,一定會選幾個以顯皇室對商賈的重視。”我淡淡一笑,柔聲道。
李氏看了我一眼,微微笑了:“謝娘說得對呢。”她停了停道:“更何況商賈之女自然比官家女子闊綽,想來李老爺一定也打點了不少。”
“可不是,最近安陽城裏的好東西都被她們挑去了。”一個夫人應和道。
“聽說她們在許記綢緞莊得到兩件十分精美的裙子,很難得的呢。”另一個夫人忙道。
“李小姐那條我見了,真的是非常美麗啊!”之前一直爲李小姐說話的夫人道:“蓮青色雖然重了些,但是正好襯得上面的桃花嬌豔極了。李小姐又長得富貴,穿上實在漂亮得很呢。”
“吳小姐那件紫色的更漂亮,上面的葡萄好似真的一樣,襯得她膚色如白玉一般。”之前那位一直貶低李小姐的夫人道:“而且吳小姐配了紫晶葡萄簪子,穿上更是風華無限呢。”
“可惜我沒有見到。”李氏惋惜地說:“也不知那樣的裙子,是否還有呢。”
“不如明日我們一同去許記看看?”一位夫人建議道:“正好我還想買一件年下穿的衣服。”
其他紛紛應和,我卻不言語。
“謝娘,要不要一起去?”李氏問道。
“劉夫人,許記的衣服都那麽貴,謝娘去了也是白去啊。”
“不過去也無妨,當開開眼好了。”一位夫人掩口笑道。
我朝她們微微一笑:“我就不去了。那樣的衣衫,若幾位夫人買了,給謝娘飽飽眼福便好了。”
“薇兒,你在這裏嗎?”花園口傳來羲赫的聲音。幾位夫人聽見有男聲,連忙打起手中纨扇遮去面龐。
“謝郎,我在。”我說這向幾位夫人微微失禮:“幾位夫人,我的丈夫尋來,請容我先告辭。”
“哎呀,張夫人也在。難得難得。”
我正欲走,卻見劉公子朗聲對其中一位夫人道,說着與羲赫走了進來。
羲赫這日穿了一件墨藍色凹斜紋的長袍,僅在領子袖口處以銀線繡了千葉紋,是我前段日子新爲他縫制的。這樣一件簡單的袍子,卻顯得他輕袍緩帶,修眉俊眼,神采端然。他笑意款款,目光濯濯,眉間一分儒雅氣,仿若春風化雨一般。
我聽見那幾位夫人發出低低的贊歎之聲,望向我的目光多了幾分豔羨。待看清我之後,又發出驚歎。
我不言語,隻是看這走來的羲赫微笑。他亦回報我,并且輕微地點點頭,我知,他已托劉公子安排好了。
“夫人,你們在賞梅?可有佳作?”劉公子望這李氏的目光與昨日稍有不同。然後又對羲赫道:“這幾株雖然不曾修剪,但卻是老梅,到也是難得,這才邀你來看看。”
羲赫點點頭:“确實不同,香氣更甚。”
李氏爲難地看一眼我,我輕輕一笑:“方才夫人正好作了一首,十分精妙。”說着,想到她們妻妾間的相争,便吟道:“桃李莫相妒,夭姿元不同。猶餘雪霜态,未肯十分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