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身影就突然來到了我的身邊,我一驚擡頭,是那乳母。
她臉色有些蒼白,神情也有些緊張。我狐疑起來,半起身正欲喊來惠菊,就見她猛地推了我一把,我腳下沒有站穩,後退了沒幾步,腳下一空,“撲通”一聲,就掉進了冰冷刺骨的水中。
蓬島遙台因是湖中一個小島,因此岸邊與湖之間沒有淺淺的低窪地帶。因此一旦跌落,就是深不見底的湖水了。我掙紮着,玲珑也哭起來,沒幾聲就被水淹沒。
我的心迅速的下沉,遠遠得看見一隊侍衛慌忙得跑來。我四下看着玲珑的身影,卻是什麽都沒有了。
自己的意識也模糊起來,隻覺得下身一陣下墜般的疼痛,眼前一黑,就墜入了黑暗之中。
我生平第一次覺得,水是那麽的溫柔,卻溫柔得充滿了神秘和不祥。那彌漫在周身的輕柔蕩漾的碧波,往往也會成爲最有力的武器。上天賦予了水無與倫比的美麗,卻也有着無可替代的危險。
我的身體就在這一池碧波中漂蕩着,我試圖去抓住什麽,可是除了輕柔的水,還是輕柔的水。那麽幽深和黑暗,仿佛一張大開的口,要吞噬一切。
我的意識漸漸模糊開去,朦胧中,有人向我這邊遊來,他純白的衣袍向百合一樣盛開,帶來這無邊黑暗中唯一一抹明亮。
仿佛是一生的時間,我隻有意識,卻睜不開眼。
我能聽到周圍的腳步聲,低低的說話聲,卻都浸泡在一種來自遙遠的低沉的“嗡嗡”聲中,什麽都不真切。隐約有哭聲傳來。
我想動,想睜開我的眼,可是我即使用盡了力氣,身體卻像一樁已枯死的木頭般,毫無反應。恐懼逐漸漫上我的心頭,難道,我将再也醒不過來?
我拼盡了力氣,卻能感受到身體紋絲不動。我累極了,隻有躺在那裏,在那片纏繞着我的嗡鳴聲中,努力的辨别着,期冀可以抓住什麽,将我從着令人恐懼的黑暗之中拯救出來。
有人在我的耳邊低語着。他的聲音如同世間最美的樂章,我在那一瞬間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隻要小心的用力,就能張開封閉依舊的雙眼。
“如果可以,我願意用我與生俱來的權力與如今擁有的一切去交換你的蘇醒。我願意從此隻做一個平凡的百姓,隻要可以遠遠地看着你高高在上的美麗與高貴。我願意離開,隻在别人的口中聽到你幸福的流傳。隻要你醒來,我就徹底的遺忘自己在遇見你之後的所有幻想,以及那幻想衍生出來的欲望。我甚至願意忘記我對你的愛情,隻要你的眼裏再沒有憂傷與計較,隻有最動人的神采。隻要你醒來。”
我的眼皮動了動,雖然仿佛是千斤重,卻擁有了一絲微弱的光亮。好像在漫無邊際的黑暗中茫然的行走,卻在一個擡頭間看到了希望。
睜開眼,那耀目的光刺痛了我的雙眼,身體依舊是感到沉甸甸的,卻也在緩慢的注入力量。一時間還看不清周圍,隻覺得所有的人身上都罩着一層明亮的光暈,我艱難的轉了頭,用盡力氣嘶啞的喚出了惠菊的名字。
突然周圍靜了下來,安靜得我聽到了窗外滴答的聲音,還有滿室裏揮之不去的清涼。
“娘娘,您醒了。”惠菊一下子撲在床前,淚水漣漣,卻也有按捺不住的喜悅。
我朝她點了點頭:“水。”
幹涸的聲音微弱地說出,隻覺得喉嚨仿佛火燒一般,急待甘霖的澆灌。
惠菊忙不疊地點着頭:“就來,就來。”
我看着她一片銀白的身影離去,眼前就開朗起來。依舊是遠瀛殿裏,依舊是我住的那間殿閣,什麽都沒有變,有很多的人影在外間晃動,那門沒有關,我看得真切。
宮女,太監,禦醫。還有,一個純白的身影。隻一閃就消失在我的視野外了。
有風夾雜着雨的清涼吹進來,惠菊已端了水來,正好的溫度,她小心的扶我坐起來,看着我眼裏滿是擔憂和悲傷。我的目光在四周漂移,最後落在了雕花窗棂上,有雨“噼啪”地打在上面,一下下。
我聽見有一個女子的聲音,是哪個宮女吧,柔婉的聲音遠遠地傳來。
“裕王爺,這風雨來勢不小,湖面上波濤翻湧,此時要渡,實有危險啊。”
“不礙事,皇上還在禦書房裏等我,這可耽擱不得。”
一個我熟悉的溫潤的聲音傳來,我一愣,這個聲音,正是之前拉我出混沌的那個聲音。我呆呆得靠在羽緞的繡枕上,之前自己在混沌中所聽到的聲音,聽到的那段話,不是自己的幻覺。
還有那個在湖中見到的身影,甚至,久遠的久遠之前,那個在竹林中的人影,那個在大火中的背影……那個純白的身影,應該也就是他了。
羲赫……
惠菊看了我一眼,正要說什麽,我的手輕輕地放在唇上示意她不要說話。
惠菊低了頭去,我看着手中鬥彩卷草花卉紋碗中清透的水,裏面倒映出自己的影像,蒼白,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