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隻朝那陽光明媚的院裏一瞧,心就飛了出去,一連數日或躺或坐在那大床之上,身子都困頓了。隻想着去走走看看,透透氣。
恰巧惠菊進來,我喚她至床前:“去請太醫來,本宮有事相詢。”
自己看着惠菊出了去,輕輕的下了床,不再感到勞頓和乏力,卻是希冀着能走到那清爽的院中,哪怕隻是一時半刻也好。也更覺得這屋中昏暗氣味陳腐起來。
“娘娘,您喚老臣。”隔着一層紗簾,卻也能看出是最先診出我有孕的張太醫,他依舊是帶着最溫和的眼神問道。
我點了點頭,見他并未對我下床發出置疑和勸阻,微微一笑說道:“張太醫,本宮在這殿閣裏已待有半月之多,實是想出去透口氣,這幾日你開的藥很有效,本宮感覺好了很多,正巧今日風和日麗,氣候宜人,本宮想在這島上走動走動,以解長久以來的倦怠之感。你看可好?”
張太醫的眼裏流出一層笑意,他轉頭看了看外面,思索了片刻才說道:“臣要先請過娘娘脈才可告知娘娘。另外,這需通報皇上知道才可的。”
我稍稍愣了愣:“如此小事也要知會皇上?本宮看是大可不必了。”我說着走回了床邊,惠菊已在我手腕上系上了紅絲。
我閉上眼睛,心是最平和的狀态,不久就聽見張太醫的聲音:“娘娘的身體确是調養好了許多,不過還是要注意的,畢竟……”
他沒有說下去,可是我是知道他的意思。我的心裏,是比沈羲遙更重視這個孩子的,自然不會容許自己出了任何的閃失。
“娘娘若實是在這屋裏難受,出去走走也是可以的,隻是不宜久,最多一個時辰。”張太醫捋了捋胡須說道。
我心中雀躍起來,連連點頭,一旁的惠菊看了我忍不住就笑了起來。
張太醫離開後,惠菊一邊爲我更衣一邊打趣地說:“一說出去就那麽開心,娘娘今日真像個孩子。”
我坐在巨大的銅鏡前,看着蕙菊将一件件衣物拿出來讓我挑選。
“既然娘娘今日氣色好,又想出去走走,不如奴婢爲娘娘仔細打扮一番如何?”蕙菊抖開手中一件秋香色纏枝牡丹的宮裝問道。
我看着鏡中人,點了點頭,不一會兒,便在蕙菊的服侍下,換上了秋香色煙波宮錦珠花裙,罩了銀鳳翎羽長披風,斜插了一隻孔雀翎樣的松石簪子,垂下一串細碎的藍寶石,鬓間戴一朵淺黃娟制芙蓉,更襯得人眉目潋滟,烏發如雲。
惠菊正爲我在眉心點上一朵桃花,門外突然響起了連串的腳步聲,惠菊手微一抖,那花的一瓣就散開去。我輕皺了眉拿出絲帕要擦拭,就聽見張德海的通報聲響起。
“皇上駕到。”
我回頭看去,正走進門的沈羲遙臉上是掩藏不住的喜悅,好似陽春三月裏的陽光。
他的嘴角不由得微彎着,臉上還帶着自豪之氣,更襯得人褎然冠首,逸群絕倫,颙颙昂昂。
我朝他笑開去,娥眉皓齒,玉質天成。
“皇上怎麽來了?”我站起身行過禮後問道,這一連的半個月裏沒有見到過他,我一直以爲,他是不會再上這蓬島遙台了。
畢竟,我做了那樣的事。
畢竟,他也說了,留我活着,隻是爲了我腹中的孩子。
畢竟,我,隻是這大羲名義上的皇後了。
“大捷!”沈羲遙揚起他手上一份手繪月浮碧濤黃絹奏折,目光炯炯有神,臉上是無盡的笑意。說罷走到我的面前将那奏折遞給我,他的眼波漾蕩,滿面春風。
我伸出手,可還是頓了頓,“皇上,這恐不合儀制。畢竟,我是個婦人,不能涉政的。”
沈羲遙不置可否的一笑:“朕讓你看,還有誰會有異議麽?”
我點了點頭小心的接過,二哥熟悉的字體就映入眼簾,心中一陣莫名的激動和慰藉,手都有些顫抖。
從奏折上看出,二哥帶兵一進入蜀地的崇山峻嶺就遭遇了敵軍的侵擾,好在二哥熟悉地形事先也已做綢缪,借這地利人和打了勝仗,雖未完全剿滅,卻也是給了敵軍重創,一時難以恢複。
奏章下面有一行朱批:自十月間西南兵犯,朕夙夜焦思,寝食不安,但有來者,必問詳細。今聞爾所奏,少解宵旰之勞。爾大功半成,尚留蜀地直待功成。望爾等謹記前車之鑒,朕在京遙盼汝功成之信。
我一驚,看沈羲遙這禦批的意思,是要二哥完全的剿滅了敵人方才能回京了。
不過戰事要緊,關乎國之安危,的确大意不得。我心裏是又擔心又驕傲的。我們淩家的男兒,一個勝過一個。
“待你兄長回朝,朕定大加封賞。”沈羲遙在窗邊的紅木圓凳上坐下,仰着頭看着我說。
我的手一頓,随即迎上他的眼睛:“皇上,這是臣妾兄長該做的。皇上信任他能取勝才将這将軍頭銜給了他,這打勝隻是回報了皇上的恩德。更何況……”
我一笑将手中的奏折遞還給沈羲遙,目光落在了他身上挂的錦囊上,略有停頓才說道:“更何況太後的意思,不是大勝之後迎娶長公主的麽,那這捷報更是他應盡的本分了。”
沈羲遙點了點頭:“你們淩家的子女都是深明大義之人,不會跟朕去要那些榮耀。不過,正因爲如此,朕更會加以封賞的。”
我屈膝下去:“那臣妾就先替兄長謝過皇上了。”那一串藍寶石晃在臉旁,有明透的光芒。
沈羲遙的目光一直落在我的身上,他仔細地打量了我許久才說道:“怎麽下床來了?”
我在他對面的凳子上坐下,目光越過他看着窗外的藍天白雲,笑了笑說道:“皇上不覺得今日的天特别美麽?”
我的餘光看到,他的神情恍惚在我最純粹的笑容裏。
蓬島遙台上有個不小的園子,雖然在這裏住了許久,可我卻對此一無所知。那園子就在萬方安和殿的後面,傍着一池秋水,裏面丹楓迎秋,桂子飄香。這裏白玉鋪地,有千回百轉的小徑,每每轉彎眼前都是令人啧啧稱贊的風景。最後一轉,眼前豁然開朗起來,是寬廣的水面。
此時水面上有片片落葉,我站在水邊,看着清澈的湖水中自己的倒影,是沈羲遙方才領我過來的。一路穿花拂柳,身上沾染了些許的香氣。
我獨自站在水邊,感受微風拂面的惬意,周身連日來的困頓一掃而光,隻留清爽。大口地呼吸着,心裏是說不出來的暢快。手放在小腹上,心是溫暖的。
沈羲遙在帶我來此之後就離開了,留了大批的侍從在周圍守護,卻是隐在那層花疊樹之後,好讓我一人感受。
心在這樣的氛圍下突然就空蕩起來,無邊的寂寞和孤單就湧上心頭,一時間亂了安靜許久的心。突然就聽到有輕柔的“咯咯”的笑聲,我的心底湧上巨大的歡喜,一回頭,沈羲遙抱着玲珑就站在我的身後,玲珑已看見了我,伸出小手要我抱。
我的眼淚一下就充滿了眼眶,周圍的美景在此時有了别樣的風情。
“朕答應過你,等你好些了就許你見玲珑。”沈羲遙解釋般的說道:“如今你既然好些了,自然要說到做到。”
我點着頭,已将玲珑抱在懷中,親吻着她柔嫩的臉頰。玲珑伸出小手要抓我頭上那朵鵝黃的絹花,神情甚是可愛。
我擡頭看着沈羲遙,眼裏滿是感激:“皇上,臣妾謝過皇上。”
說着要拜下去,沈羲遙卻扶住了我,輕輕地搖了搖頭。“不要久抱,畢竟你是有身子的人。”沈羲遙淡淡叮囑着。
我抱着玲珑坐在水邊,指着周圍的花草給她看逗弄着她玩。玲珑手裏拿着我先前戴着的絹花,一雙眼睛一面四下裏看着,一面又盯回手上的絹花,帶着純真的笑。我看着她不若先前圓潤的臉,有些心疼。可是一直懸着的心也放了下來。
畢竟,沈羲遙能帶她來這裏,說明玲珑的病應是好完全了。
沈羲遙就一直站在我的身邊,帶着最溫和的笑意看着我和玲珑。他的眼裏是沒有遮掩的愛和情,還有滿足與希冀。不時地,他也與我懷中的玲珑說着話,完全是一個父親的姿态,卻不是一個帝王。此時的他,卸掉了皇帝的外殼,也隻是一個幸福的男人的模樣。
而我,在這樣的狀态下,似乎也不是那個皇後,忘卻了前仇舊恨,我也隻是一個普通的女子,卻擁有世上最美的一切。
“抱了這麽久,累了吧。”半個時辰左右之後,沈羲遙從我手中抱回了玲珑:“你也該休息了。你雖然坐着,但久抱不好。”
他說着又低頭看了看玲珑,一直遠遠站在一旁的玲珑的乳母走上前來,小聲且恭敬的說道:“皇上,小公主該吃奶了。”
沈羲遙輕拍了幾下玲珑,手勢十分熟練,看來他真的很喜歡這個女兒。待玲珑咯咯笑起來,才将她交到奶娘的手上,我看着奶娘帶着玲珑走進了不遠處的一間亭房裏,這才回頭看向沈羲遙。
此時已近黃昏,太陽雖明亮,可周圍的溫度卻稍有下降。沈羲遙爲我重新系了系身上披肩的飄帶,一個吻就落在了我的額頭上。
“我想你。
那個吻很輕。輕的好似最柔軟的羽毛,輕輕拂過我的額頭。
在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這個吻卻都仿佛烙鐵深深地印在我的心上。
這個吻似乎一瞬間吻去了我心中所有的悲傷仇恨,我似乎忘記了之前的種種,隻記得那恰到好處的溫度,還有同時沈羲遙那雙緊緊擁着我的手,溫暖有力。
一直以來被孤單、寂寞、仇恨、哀怨、憂慮包裹纏繞的心放松下來,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平靜祥和。